楚拂匆匆离开后,燕缨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反正她的病今日也是医不好的,今日不伺候,那便改日伺候,今日不太会,以后也总是要学会的。
绿澜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见小郡主这般高兴了。若是楚大夫真能医好小郡主,那真是老天给小郡主赐来的活观音!想到这里,绿澜心里也高兴得紧,也笑了起来。
红染提着热水桶走了进来,瞧见绿澜与燕缨笑得高兴,她在阁中左右瞧瞧,楚拂并不在这儿。
她提桶走了过来,搁下后,给小郡主添了些热水,惑然看了一眼绿澜。
燕缨缩了缩身子,靠在浴盆壁上,闭眼养神,“水还有些凉……”
红染哪里敢怠慢,连忙又往浴盆中添了一瓢热水。
绿澜去抱了燕缨的干净内裳来,用暖炉仔细熨暖,静候小郡主药浴结束。
【春雨间】常常是这样的安静画面,红染想问的话也只能先忍着,若是吵了小郡主小憩,只怕小郡主又要塞她几句刺心的话了。
楚拂很快就找到了小米喂养那只雏鸟,小鸟儿吃得很急,很快就吃饱了不再“喳喳”叫,甚至还钻入了楚拂的衣袖之中,暖暖地眯眼睡了起来。
楚拂也不吵它,斜靠在房间的坐榻上,怔怔地望着窗外的细雨。
异乡漂泊,何处才是最后的生根之地?
“红梅幽香引春来,相忘江湖不当归。”脑海中再次浮现这句画上题词,楚拂自嘲地摇头笑笑,喃喃自语。
“我能医好的……”
“咚咚。”忽然有人叩响了房门。
楚拂回过神来,起身把房门打开,只见绿澜笑盈盈地对着她福身一拜。
“郡主药浴好了,差我来问问楚大夫,后面可要行针?”
楚拂点头道:“我先去瞧瞧。”说着,便整了整衣裳上的皱褶,跟着绿澜回到了【春雨间】。
此时红染正带着几个婢女将浴盆中的温水舀入桶中,准备提出去倒了。
小郡主换上了干净的内裳,裹着被子,怀里还抱着暖壶,安静地靠坐在床上,等着楚拂过来诊治。
当熟悉的香味儿沁入鼻中,燕缨高兴地唤道:“拂儿。”
楚拂微惊,“郡主的耳力不错。”
“是你身上的香味儿,我记住了。”燕缨说得坦荡,分明是一句有点“轻薄”的话,在楚拂听来,竟也不是那么讨厌。
绿澜掩口轻笑。
“嗯?咳咳。”燕缨敛了几分笑意,绿澜连忙退下,与红染一起清理浴盆。
楚拂觉得气氛有些莫名的“暖”,她端然跪在了燕缨床边,不去接燕缨的话茬,“郡主,民女先给你把脉。”
“嗯。”燕缨将右手从被下递了出去。
这次楚拂的手指微凉,搭在了燕缨的脉息上。
脉息依旧微弱——积年之病,并非一碗汤药,一次药浴便能药到病除的。
楚拂顺势摸了摸燕缨的掌心,此时郡主掌心生暖,虚汗也少了些。她刚欲缩手,便被燕缨给牵住了。
“郡主?”楚拂愕然。
燕缨期待地问她,“我……可有好一些?”
楚拂抿了抿唇,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虽没有直接回答,可燕缨却满意地笑了。
“咦?”燕缨忽地鼻翼动了动,似是嗅到了什么味道。
楚拂低头一瞧,竟忘记了袖中还藏了那只雏鸟,此刻这小家伙竟在她的袖里出了个恭。
“民女失礼了。”楚拂匆匆说完,缩回手来,将那雏鸟从袖中温柔捉出,“这鸟儿调皮……”
燕缨笑容比方才浓了许多,像是静夜中的融融月光。不等楚拂说后面的话,燕缨笑道:“拂儿,你给它取名了么?”
“取名?”楚拂本就是一时起的念头,才会救下这只雏鸟。她与这鸟儿不过是萍水之缘,并未想过将它养下,取个名字。
燕缨笑道:“若是没有……我想给它取个名字。”
楚拂淡淡道:“不必了吧。”
“叫……燕燕?”燕缨当做没有听见楚拂那句“不必了”,笑着取了个名字。
楚拂肃声道:“郡主,这鸟儿并不是燕子,况且,燕乃国姓……”
“哦。”燕缨并不准备放弃,“那叫……莺莺?”
“莺莺?”楚拂低头看了一眼掌中的鸟儿,它会是黄莺的雏鸟么?
燕缨的眸底聚满了笑意,“拂儿……你再念一遍……咳咳……莺莺这个名字可是很好听?”
“莺莺……”楚拂又念了一遍。
红染却听出了小郡主话中的门道,她提着桶走过床边,轻咳了两声,提醒道:“楚大夫,还是先去更衣吧,不然一会儿殿下来看郡主瞧见了的话……”
楚拂点头谢道:“多谢红染姑娘提醒。”说着,她起身对着小郡主一拜,“民女告退。”
燕缨微微嘟嘴,“拂儿……”
“嗯?”
“其他……太医都会一直盯着我的……”
楚拂微微蹙眉,“民女并不是太医……”看见燕缨逐渐委屈的脸,楚拂眉头一蹙,“民女也会盯着的,不会让郡主有事。”
“嗯……咳咳……”燕缨又提醒了一句,“父王……也会问你的。”
楚拂知道。
燕缨身子努力探前,揪住了楚拂的裙褶,“说好了……鸟儿叫莺莺……好不好?”
红染欲言又止,方才已经扫了郡主的兴了,当着楚拂点明白,只怕郡主是容不得她留下了。
“郡主说它叫什么,它就叫什么。”楚拂淡淡说完,声音一沉,“郡主这几日也该多休息。”
“我听拂儿的。”燕缨松开了手,不等绿澜过来扶她,她便慢慢地倒在了枕头上,全身蜷了起来,闭上了双眼。
可为何她嘴角会漾着一丝得逞的“坏”笑呢?
楚拂看得惑然,看了一眼红染,红染也不敢在这儿直接告诉她。
她惑然低头看了看掌中的小鸟儿,实在是想不明白,“莺莺”二字有哪里特别的?
阿缨。
直到她执伞走出【春雨间】,忽地想起了王妃口中唤的这个名字——秦王独女,云安郡主,单名一个“缨”字。
“莺”与“缨”虽然字不同,可音同啊。
“郡主怎么……”楚拂驻足回头,恍然大悟,可又能如何呢?方才燕缨也问过的,她也是答应了的。
虽说是小女子,可这出尔反尔之事,楚拂也是不会做的。
突然的“哑巴吃黄连”,这“黄连”虽算不得“苦”,可却是楚拂以后的两难。唤了“莺莺”,可算不敬,不唤“莺莺”,可算失信。
“我真不该救你……”楚拂摇头低叹。
掌心的鸟儿歪头看了看楚拂,无辜的模样让人生怜。不知为何,这鸟儿是越看越像小郡主,楚拂连忙错开了视线,走到假山边,本想将鸟儿就这样放生了。
“喳……”鸟儿好像贪恋楚拂掌心的温暖,整个身子贴在了楚拂的掌心上,一副“我不想走”的样子。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鸟,偏偏怎的就动了心念要医她与它呢?楚拂确实后悔了,可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后悔药可以吃。
小郡主只怕是病久了,临时无趣,拿她寻了个开心吧。
楚拂晒然笑笑,确实是自己突然在意了,她与鸟儿是萍水相逢,与小郡主也是萍水相逢。知音一曲,已算僭越。这里不会是她的归处,也不该是她的归处。
这是最后一次心软。
楚拂将手收回,轻轻地点了下鸟儿的脑袋,柔声道:“早些好起来,早些回你的家。”
她也去寻她的家。
忽闻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楚拂回头看去,原是红染。
红染本不想与楚拂说太多话,可这事她必须提醒了,“楚大夫,郡主名讳,你是不知么?”
楚拂点头,“方才不知,现下知了。”
“这鸟儿……”红染也知是烫手山芋,提醒了又如何?被郡主惦念上的物事,若是突然不见了,只怕郡主会怏怏几日。
楚拂轻轻一笑,“等鸟儿养好,它自会离去。”
红染自忖今日是说多了,“知道就好。”
“谢谢红染姑娘。”楚拂谢了一句。
红染抿了抿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不必了。”几乎是楚拂今日的语气,“帕子我也会洗干净还你的。”
“我收。”楚拂莞尔,忽然不那么冷了。
红染哪里还绷得住笑意,她笑道:“那就好!”
“不好了!”绿澜突然提着裙角跑了过来,满面惊恐,“郡主……郡主她不好了!”
“什么?!”
楚拂大惊,方才诊脉明明一切如常,怎会突然不好了?
绿澜急得不行,她揪住了楚拂的衣袖,“楚大夫……郡主……吐血了!”
怎会?!
楚拂将鸟儿递给了红染,快步往【春雨间】赶去,一边走,一边思忖,到底是哪一味药,哪一处诊错了?
绿澜与红染慌乱地跟在了后面。
在【春雨间】门前扔下纸伞,楚拂顺手拿了门侧的襻膊几下将长袖束好,跪在了小郡主床前。
“拂儿……咳咳!”燕缨猛烈地咳着,倏地又一口血水咳了出来,“我……我活不成了……咳咳……”
她面色苍白,害怕地伸手不断抓着前方,看不见,也抓不到什么。
终还是到了药石无救之时么?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楚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燕缨只觉领口被谁蓦地扯开,如蚊咬的刺痒便沿着颈边往下一路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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