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什么?
胡言还是闻言?莺莺还是缨缨?
楚拂怔然看她,若昨夜没有听见郡主的那些话,楚拂定会寒了脸,冷冷地问一句——郡主这般耍弄一个民女,有意思么?
偏偏她听进去了,甚至还记在了心里。楚拂苦笑着摇了摇头,何必与她置气呢?小郡主这一世本就短暂,就由着她胡闹几日又如何?
燕缨没有听见楚拂回话,以为她恼了,她急忙道:“拂儿,我说笑而已,你别往心里去。”
“不会。”楚拂回话。
燕缨蹙眉,试探地问道:“拂儿,你是一个人从大陵来这儿的么?”方才听楚拂弹奏《蒹葭》,实在是悲凉,燕缨想知道,她是不是一直是一个人?
楚拂淡淡道:“不是。”
“咦?”燕缨惑然,歪头问道,“那……拂儿可是与朋友走散了?”
“也不是。”楚拂不想燕缨再问下去,“相濡以沫,倒不如相忘于江湖。她有她的路,我也有我的路。”
燕缨揪住裙角的手蓦地一紧,“拂儿。”
“郡主?”楚拂瞧她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了许多,她摸了摸燕缨的额头,“可是不舒服了?”
燕缨摇头,“没有。”
“没有?”楚拂总觉得小郡主藏了什么事。
燕缨莞尔,“拂儿,你出来那么久,家人会来寻你么?”
“……”楚拂没想到小郡主竟然想的是这个,她这些日子里一直躲着的,就是大陵来的探子。
好像,她猜对了。
燕缨轻轻地扯了扯裙角,似是承诺,“拂儿,别怕,你在我这儿藏着,谁也找不到你的。”
当真谁也找不到么?
临淮行宫再大,她一个江湖医女也没有理由在这里藏一辈子。
“除非……”燕缨的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下,摇了摇头。
她可不想要这个“除非”。
楚拂想知道,“除非什么?”
“你还没医好我,可不能半途跑了。”燕缨双手揪住了楚拂的裙角,十指抓得紧紧的,生怕一放手,楚拂就被来寻她的家人接走了。
楚拂无声而叹,她医术有限,如何能真的医好她?
燕缨看不见楚拂眼底涌动的心疼,她轻轻一笑,骄傲地重新介绍了自己,“我可是大燕的云安郡主,拂儿,有我在一日,便无人能欺负你!”
胡话,也是傻话。
燕缨其实活不了多久,可她有这份心,于楚拂而言,已经很是珍贵了。
“我不过是个江湖医女。”楚拂哑然笑笑,“郡主今日言重了。”
燕缨摇了摇头,她诚挚地道:“你跟其他江湖医女可不一样……”
“郡主,该歇着了。”楚拂突然有些莫名的慌乱,生怕她把“不一样”全部数出来,她弯腰牵住了燕缨揪着她裙角的手。
燕缨任她牵着站了起来,突然凑近了楚拂,嗅了嗅,“我记得拂儿身上的药香味儿,会一直记得。”
楚拂哪里想到她会来这一出,肃声提醒,“郡主!”
燕缨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只能楚拂听清,“拂儿待我的好,我也会一直记着。”似是知道楚拂要恼了,她突然扬声唤道,“绿儿,红儿,扶我回床上歇息。”
明明楚拂就扶着小郡主,怎的小郡主突然又唤她们两个伺候了?
红染与绿澜走近小郡主,一左一右扶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回了床上。
楚拂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很快地,她发现自己好像又中了小郡主的套。她本就医不好她,也就是说,就算真有家人找上来,楚拂也不能中途扔了郡主就走。
燕缨真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那只小狐狸此时已钻入了被下,得意地蜷起了身子,带着一抹窃笑,悠然小憩。
与此同时,秦王妃做好点心后,亲自端着来到了秀明殿外,还未踏入殿中,便听见了里面秦王的怒喝。
“人呢?!”
府卫跪地,骇声回道:“回殿下,许老爷与许公子都不在府中。”
秦王倒抽了一口凉气,怪不得王榜放出那么多日,临淮许氏一动不动,原来根本就不在临淮。
秦王妃眉心微微一蹙,复又舒展开来。她笑着踏入秀明殿,将点心放在了秦王面前,亲手夹了一块起来,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悄悄对着满头冷汗的府卫挥了挥,示意他退下。
府卫得了示意,哪里敢多留,当即抱拳对着两人一拜,退了出去。
“哎……”秦王正欲唤住府卫,可秦王妃的点心已喂到口边,容不得他把话说完,他只好把点心咬了一口,忍下了话。
秦王妃搁下了筷子,轻抚秦王的后背,笑道:“阿缨今日的气色好多了,临淮许氏喜欢避着,就让他们避几日吧。”
秦王知道她说的有理,可事关多年好友刘明,他只想查一个心安。
“人是跑不了的,毕竟窝就在临淮,总归要回来的。”秦王妃说的平静,“殿下,可以先把王榜撤了。等阿缨好些了,我们带阿缨出去走走,可好?”
秦王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太久,他重重点头,“只要楚大夫可以医好阿缨,本王定会重重酬谢!”
秦王妃蹙眉摇头,“我连‘闻言’都送了,也不知还可以重酬她什么了?”
“‘闻言’可是你最珍爱的古琴!”秦王大惊,没想到今日她说的谢礼竟是这个。
秦王妃轻笑道:“送其他人,或许我还舍不得,可若是送楚大夫,刚刚好。”
“哦?”秦王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赞许一个人,他颇是好奇,“阿瑾,皇后娘娘可是馋了‘闻言’多年,跟你讨去弹几日你都不肯,这次怎的轻易送人了?”
究其缘由,秦王妃也不知为何,大抵只因“称心”二字吧。
好琴配知音,称心。楚拂治阿缨,称心。
秦王妃莞尔摇头,“想送便送了。”
只要她的阿缨往后的日子都能像今日这样——能诵诗,能弹琴,能推窗远望,也能豢养鸟儿,活得明媚又恣意。
想到高兴处,秦王妃的笑意瞬间浓了起来。
秦王已经许多年没有看见她这样展颜而笑了,他激动地握住了秦王妃的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虽不知秦王妃为何如此欢喜,可秦王知道,从楚拂踏入秀明殿的那天开始,他最在乎的两个女人的笑容是越来越多了。
也好,良医当如是。
一个方子医人,一个方子医心。
想到药方,秦王的眉头再次拧了起来,心头疑云已生,若没寻到最终的答案,是无论如何都驱不散的。
暮色渐渐将整个临淮城笼了起来,斜阳缓缓沿着青山的山脊没下。
余晖透过树隙落入【春雨间】庭中,敞开了一天的雕花小窗被绿澜拉着合上了。
红染将阁中的灯盏一一点亮,回头往床上一瞧,小郡主又裹着被子坐了起来,喃喃问道:“拂儿沐浴更衣还没回来啊?”
绿澜快步走到床畔,柔声劝道:“郡主,还是好好歇着吧,不然楚大夫回来瞧见了……”
“我还病着,她可舍不得凶我。”燕缨笃定地说完,摸着揪住了绿澜的衣角,“绿儿,你去门口盯着,拂儿只要一踏上石阶,就立即咳两声。”
“咳咳。”红染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燕缨赶紧抱着被子倒下,比了个手势,“嘘……”
绿澜愕然看了看红染。
红染对绿澜招了招手,绿澜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燕缨很快就发现自己上当了,“红儿,你好大的胆子。”
红染低声答道:“奴婢知错。”说着,她对着绿澜比划了几下,示意绿澜在这里看着,她去把楚拂请来。
她算是看懂了,如今能让小郡主乖乖休息的人,除了秦王与秦王妃外,就只有楚拂了。
绿澜猛点头,楚拂回偏院沐浴更衣也去了半个时辰了,再不回来,她与红染只怕都劝不了小郡主休息。
红染沿着石径快步走下,穿过竹径,拐入了廊道,踏入了偏院。
“咔嚓!”
蓦地,檐上响起了一声瓦砾脆响。
红染屏住了呼吸,抬头往檐上一看,只见夜色之下,一条黑影像是一条黑蛇似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有……”
黑影骤然从檐上飞落,一手捂住红染的嘴巴,一手将匕首凉凉地贴在了红染的喉咙上,只听这人故意沉了声音,哑声问道:“楚拂现下在哪儿?”
红染又慌又乱,正犹豫间,匕首的锋刃快速地在她颈边划出一道口子——虽然不深,可疼得好似割开了喉咙,偏偏红染一声都喊不出来。
“唔……唔……”她害怕极了,抬手指向了楚拂沐浴换洗的偏院房间。
突如其来的一记手刀劈在了红染后颈上,红染只觉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黑影将红染拖到了假山后,这人反握匕首,掠上了廊檐,很快便来了楚拂所在的房间檐上。
匕首缓缓挑开一片黛瓦,轻轻地将瓦片无声放落。黑影再揭开一片黛瓦,整个身子趴在了檐上,似与夜色、黛瓦融在了一起。
一线光亮从揭开的黛瓦下透出,照亮了黑影的双眸,分明是双水灵灵的明眸,却染上了一抹阴沉的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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