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许曜之只追了两步,便瞧见【春雨间】的小阁阁门猝然关了。又一次的闭门羹,许曜之脸色有些难看。在临淮城多年,城中百姓哪个不夸临淮许氏的公子貌胜潘安?这还是头一次在姑娘家身上撞那么多回钉子。
只是,日子还长,许曜之相信这个叫楚拂的姑娘,总有一日会主动来问他的。想到这里,许曜之释然笑笑,负手朝着偏院行去。
楚拂关门的声音响了些,吓了红染与绿澜一跳。
燕缨急问道:“怎……怎么了?”
楚拂提着小竹篓走了过来,正色道:“风凉,郡主受不得风。”
燕缨笑问道:“莺莺?”
“还在。”楚拂把小竹篓搁在了一旁,莺莺探出个脑袋来,突然“喳”了一声,似是表示它也好好的。
燕缨释然轻笑,“那……给我换衣裳吧。”
楚拂怔了怔,“民女?”
“如若……”
“还是让红染姑娘跟绿澜姑娘来吧。”
楚拂没让燕缨说完,她知道燕缨想说“如若你想的话?”。真让小郡主把这话给出来了,楚拂反倒不知该答什么了?
燕缨听出了楚拂话中的慌乱,她由着红染扶着坐起,笑道:“咳咳……拂儿……帮我擦吧……”
绿澜拧好了帕子,递给了楚拂。
楚拂找了个理由不去接,“郡主,民女只是医者……”
“所以……咳咳……照顾病家……天经地义。”燕缨说得坦然,耳根子却悄悄地烧了起来。
“民女……”楚拂语塞。
红染惑然看她,绿澜也惑然看她。今日留下楚大夫,就是让她好生伺候小郡主的,临到要伺候了,楚大夫怎的开始各种推脱了?
楚拂轻轻一叹,照顾就照顾吧,只要不胡思乱想其他。楚拂接过了绿澜递来的帕子,沿着燕缨的颈边轻轻擦下。
心湖,涟漪圈圈荡漾开来——她只是医者,她只是病家,正如燕缨所言,天经地义。不过是萍水相逢,不过是彼此的过客,终究是要江湖不见的。
江湖不见……
楚拂擦拭的动作突然一滞,她凝眸望向燕缨,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涌了上来。若真到了不见那日,便是阴阳相隔之日。
可惜。
楚拂心绪复杂,她一时也不清楚“可惜”二字里面包含了多少道不明的情愫。可有一点,她清清楚楚,小郡主就算能活过这三个月,也活不过今年。
人之阳寿,是药石无法左右的。
“拂儿……咳咳……”燕缨惑声唤她。
楚拂回过神来,哑声道:“郡主,民女突然想去请教许公子一件事。”纵使不喜欢许曜之此人,可若是此人的针法可以帮上燕缨,楚拂愿意与许曜之好好详谈。
红染以为她又在推脱,提醒道:“楚大夫,深夜与男子详谈,恐伤名节。”
绿澜猛点头,“红姐姐说的对,楚大夫还是明日再去吧。”
方才她给了许曜之一个闭门羹,如若白日再去,捱软钉子的可就是她了。
“你……去……”燕缨点头。
红染与绿澜皆是一惊。
燕缨费力地揪住了楚拂的衣角,小声道:“母妃……应该……尚未入睡……”
“诺。”楚拂恍然,她感激地对着燕缨一笑,温柔地覆上她的手,“我很快回来。”话才说完,便惊觉其实她可以不说这句话的。
燕缨莞尔点头,松开了手。
楚拂也松开了手,恭敬地对着小郡主一拜,快步离开了【春雨间】。
“流言……总是嚼舌根出来的……咳咳……”燕缨忽然开口,虽然语气微弱,可说的每个字都足以扎入红染与绿澜的心底。
红染与绿澜噤声不语,静静地继续给燕缨擦身换衣。
郡主话都说到这份上,谁还敢乱嚼楚拂的舌根呢?
楚拂离了【春雨间】后,本想照着燕缨提醒的,先去求见秦王妃,由秦王妃出面传召许曜之,一并商议郡主病情。可她走了几步,便又停下了。
虽说如此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可若让秦王妃知道了刘左院判方子的蹊跷,掀起的风浪可就不是一两句流言蜚语了。许曜之今日在秦王与秦王妃面前,是卖了一个人情给她的,那时候没有说郡主的病情真相,自然后面也不会说。
因为她与他都知道,刘左院判的方子是最大的烫手山芋,一旦言明,谁也不知会被卷入怎样的漩涡之中。
想到这里,楚拂摇了摇头,转身径直朝着许曜之休息的偏院走去。
“咚咚。”
在巡宫卫士异样的目光下,楚拂坦然叩响了许曜之的房门。
许曜之起身披衣,走到房门前,打开了房门。
“楚……姑娘?”许曜之很是惊讶,可眸光中带着浓浓的喜色,他下意识地往门外瞄了一眼,夜色浓浓,好像不太适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楚拂并没有抬眼看他,淡淡道:“许公子,我有一事想向公子请教。”
“夜……深了。”许曜之提醒,“我也累了,还请楚姑娘明日再来吧。”算是他用楚拂的冷声冷语,回敬她一次。
“啪!”
楚拂按住了许曜之欲关上的门扇,她沉声问道:“我给郡主散毒,错在何处?”
许曜之背心一凉,急将楚拂扯入了房中,“嘘!”
楚拂顺势背靠着门扇,不让他将房门关上,“许公子,我问得坦荡,还请公子也行得坦荡,以免招来不必要的流言蜚语。”说完,楚拂从他手中挣出了手来。
许曜之还是头一次对个姑娘家没招的。
“大半夜叩门的,可不是我……”许曜之说着,惊觉楚拂脸上霜色更甚,他清了清嗓子,余光瞥了一眼外面巡逻的府卫,他知道那些府卫的目光是什么意思,自然也知道楚拂在这里留得越久,日后的流言蜚语就越难听。
“今日我想说之时,是楚姑娘不愿听的……”
“事关郡主性命,许公子一刻不愿说,那我就在这儿等许公子一刻。”
楚拂好似与他杠上了。
许曜之再瞄了一眼外面的府卫,若真坐实了孤男寡女“幽会”之实,遭殃的可不止是楚拂。若是楚拂白日来请教,他还可以多绕些话,好好地逗一逗她。可现下不行,他若是出言逗弄楚拂太久,只能坐实“幽会”二字。
是以,许曜之再不甘心,也得速速回答楚拂的话,早些把她打发回去。
“郡主以毒养脉多年,毒散,则脉损,脉损,则命殒。”许曜之快速低声答完,又加一句,“瘾不可尽去,毒不可尽除,可保郡主三月阳寿。”
楚拂震惊无比,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许曜之静静地看着她,正色道:“殿下与王妃那边,在下也没有说真话,还请楚姑娘莫要让他们知道。”
“告辞。”
楚拂沉默片刻后,淡漠地说完,转身走出了许曜之的房间。
许曜之不敢送她,也不敢多言,只能将房门猝然关上。他的心跳很快,怔怔地看着楚拂靠过的门扇,他忍不住淡淡笑了笑,掌心贴上门扇,喃喃道:“楚拂,你这样胆大的姑娘,我还是头一回见。”顿了一下,他意味深长地笑得更深,“不过,有趣极了。”
月光从树隙间投落,在石径上落下斑驳的树影。
楚拂走得极慢,每走一步,她都在思忖着许曜之书说的话。
以毒养脉?
除非小郡主天生心脉残伤,亦或是小郡主一早就是中毒之身,不然刘左院判不会剑走偏锋用这样的方子换燕缨艰难活到十八岁。
明知道会有药瘾,明知道毒性会越来越大,先是失明,后又是什么?等到五觉尽散那日,即便是燕缨再坚强,也熬不过天命。
多年服毒是续命,散毒救她却是索命。
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做了险些害了她性命的“凶手”。
楚拂心里又悔又愧,临入小阁之前,她仰头看着【春雨间】三个行书大字,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她竟不知往后的日子该如何医她了?
她沉沉一叹,走入了【春雨间】。
红染与绿澜已经伺候燕缨更换了干净衣裳,此时的小郡主安静地蜷身睡着。
红染看见楚拂回来了,她对着楚拂比了个“嘘”,示意小郡主已经歇下了。
绿澜小心翼翼地捧了两个暖壶过来,放在了燕缨被下,给她暖着手脚。
楚拂轻声走到床边,在床边坐下。
燕缨眉心一动,嘴角轻轻翘了翘,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干净明亮。
“民女吵着郡主了……”
“回来就好。”
燕缨的手悄悄地从被下伸出,揪住楚拂的衣角缩了回去,这下她终是可以安心睡了。
楚拂给她掖了掖被角,眸光是前所未有地温柔。
绿澜抱了大氅过来,给楚拂披上,快速瞥了一眼熟睡的小郡主。不用多说,定是方才燕缨吩咐过的。
楚拂对着绿澜感激地点了下头,拢了拢大氅,心头更觉酸涩。
她还能为她做什么呢?
窗外,夜色渐浓,月光缓缓地暗了下去。
几片乌云悄然掩住了明月,几阵凉风吹过,细雨飘落,渐渐打湿了爬着青苔的黛瓦。
红染与绿澜将小窗关好,回头瞧见小郡主有楚拂看着,便退回了房间小憩去了。
一夜春雨稀疏。
燕缨睡得酣然,楚拂却不敢合眼,细细地将半生所学想了又想。
定是她医道不精,这世上定还有其他法子可以救燕缨。
小郡主还有数十日光景,或许,燕缨的病还能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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