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前知道小老虎被塞进驻地,‘取金’计划就已经在准备了。
原计划是在小老虎能闻到的距离放置很多鲜果鲜奶,把小老虎引[诱出来,但让人恼火的是,哪怕恰好驻地的门开着,这只小老虎探着脑袋远远地往鲜果的方向嗅,欢快地纵来纵去,身体和爪子还是不肯迈出大门半步。
不跑出来玩,也不回它常住的竹屋,A计划告吹,只能另外想办法。
九洲驻地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更别说人了,想要完成任务,就必须先想办法将小老虎从驻地弄出来,这中间虽然出了一些波折差错,但总体还算顺利,小老虎只要出了驻地,在哪里动手都方便很多。
哪怕是安保措施已经堪称九洲动保一流的京郊动保中心。
这地方早被两人摸熟摸透,出入线路模拟过无数次,避开了一切会出现意外的可能。
谁也不会想到他们敢在上京动手,这反而成了一种不错的保护色,再加上小老虎落地是半夜三更,对他们来说,就更有利了。
所有的一切都和预料中一样顺利。
一老一少安静又隐秘地在丛林里穿行,出了监控区到了翠湖边,才停下来大喘气。
青年拉开包把小老虎拿出来,两只虎崽虽然个头差不多,但皮毛颜色和纹路都略有不同,很容易分辨。
东北虎虎崽需要同城送到别的据点,嫁祸给九洲人,让他们相互怀疑猜忌,就算最终被识破,也能迷惑动保中心的人一阵子,给他们拖延时间。
华南虎幼崽才是这次任务的‘金子’。
青年扯下小老虎脖子上的奶瓶,搁在地上喷了溶解剂,溶解剂却顺着瓶身滴在了地上,青年惊讶地咦了一声,拿了石块用力砸了几下,瓶子完好无缺,连印记都没留下一个,最后只得用颜料抹了一把瓶身,随手扔到了湖里。
定位仪熔了,做完这些青年飞快地给小老虎喂了能改变声音的药,套上一层萨摩犬的仿生外皮,装皮的透明袋子手套这些也一并清理了,不会有任何残留。
这皮也是他专门给小老虎准备的,虽然是纤维合成,但大小合适,毛发逼真,伪装了鼻子嘴巴,又不影响它吃东西,脚上也包了一层,小老虎会感到有些不适,却不会引起疼痛。
套进去以后就是一只雪白蓬松且有些腿短发胖的低底盘中等萨摩犬,皮很贴合,就算扒拉着仔细看,也看不出玄机。
老头并不惊讶,因为这层仿生衣是他看着面前的青年做的,据点里所有东西都清理过了,不会留下任何线索,他认识麦克五年,也还是第一次知道对方留有这一手,更别说九洲人了。
任务到这里,算完成95%,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青年收拾好,拉好包裹的拉链,起身,说的是异国语言,“亚瑟老爹,这是最后一次,干完这一票,我就收山了。”詹姆斯劳伦他们死后,他就有觉悟了,这一次算是报答吧,说实话,他挺喜欢九洲的,也更喜欢安稳平静的生活。
亚瑟浑浊的眼睛定定看住他,问道,“想好了吗?”
青年点头,“想好了,想很久了。”
亚瑟没有再劝,点头应了,“好,‘契约印记’等下出去就给你取出来,以后找一份正当的工作,安安稳稳生活,祝你幸福。”
取掉身体里的‘契约印记’,他就是自由身了。
青年笑了一下,大概是不习惯笑,这笑看起来更像是肌肉抽动,不过眼睛是亮的,带着轻快和解脱,“谢谢你,老爹。”
老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一切准备好了,脱了身上的制服,手在脸上搓了几下,搓下一层皮,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脸,跟在青年身后走,走了三公里,差不多快出了湿地公园,忽然喊了一声,“麦克,你……”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喉咙里咕咙出来的,含混不清。
“老爹你说什么?”
麦克回头想听清楚,只是刚扭过头,就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你——”
月光衬着麦克惨白的脸,丛林里只剩下了他破风箱一样的呼吸声,鲜血从指缝中成股往下流,麦克亚麻色的瞳孔里印出对方冷漠麻木的面容。
亚瑟在对方倒地之前接住了皮包,冷眼看着地上的尸体在一分钟之内化成了一汪水,渗透进草丛,消失于无,像是这个人从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亚瑟粗糙的手指在刀片上刮过,擦干净上面的鲜血,重新塞回了袖袋里,所以说人不能天真,也不能太大意,大意了,就会丢命,到头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包里面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亚瑟猜到是小老虎醒来了,低咒了一声,毕竟他事先已经提醒过了,这只小老虎要多下一点麻醉才行,现在却还是提前醒过来了。
好在他带了备用的麻醉针。
亚瑟才蹲下就发现背后有风声,手飞快地握住腰间的短刀,只是还没拔[出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扑倒在了地上!
血盆大口近在咫尺,月光下两根尖利的獠牙泛着森冷的寒光。
是东北虎!刚才两人是不是没有关门!
麦克这个蠢货!
亚瑟下意识抬手挡,血肉身躯怎么挡得住这庞然大物的獠牙,尖牙嵌进皮肉里,一拉一扯他整只手臂就被扯了出去,亚瑟疼得想昏过去,现实却不容许他惊叫,他飞快地抽出匕首想格斗,但在体型接近三米的成年东北虎面前,一切技巧都是虚的!
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变成了一只被刀钉在粘板上的死鱼,匕首掉在地上,他全身上下都在挣扎,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掰嵌在脖颈里的獠牙,都不能撼动分毫。
喷涌的鲜血堵住了口鼻,亚瑟的嗓子里发出了扭曲又没有意义的音节,在老虎的低吼声中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
最后像被扔垃圾一样甩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亚瑟的眼睛没有闭,努力看着这个世界,因为他知道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他会像麦克一样,化成一滩水,渗透进草丛里,无名无姓地消失在世上。
事实亦如他所料,没有人看见,也就没有人关心这恐怖又异常的一幕。
飞鸟落回了树梢上,丛林里重新归于平静,死寂的夜晚只有猫头鹰的咕咕声,还有东北虎深沉的低吼声。
大老虎上前用獠牙撕开了包裹。
小老虎立刻从缝隙里窜出来,跳到地面四肢扒在地上,仰头看着面前威风凛凛的大老虎,呜呼了两声。
大老虎扒拉开小老虎,它体型太大,爪子一伸就把小老虎扒得一屁股墩摔到了旁边,大老虎也不管小老虎,自顾自从包裹里叼出还一动不动的东北虎幼崽,轻轻衔在口中,转身往虎园的方向去了。
小老虎爬起来,呆呆看着大老虎叼着小老虎离开的方向,两只前爪无意识巴拉了两下,抓到了空气,僵住,急急呜嗷着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轻轻嗅着气息,一直追,追到了湖边,探着脑袋往湖里面张望了一会儿,直接跳下湖水,顺着水流往湖中心游。
小老虎一直游,吸了水的皮毛让它游得很笨重,好几次都往下沉了,又划拉着四肢努力浮上来,鼻子一直嗅着气味,穿越了一整个翠湖,顺着溪流游完了半个湿地公园,中途休息了十多次,才在出水口的一个卡缝中叼出了奶瓶。
小老虎抱着奶瓶欢快地呜嗷叫,上了岸趴在地上,抱着奶瓶玩了好一会儿,脑袋蹭奶瓶的绳子,想套进去,但一直没蹭上。
小老虎四处看看,叼着奶瓶爬起来跑到一根支棱着的树干旁,把奶瓶放到树干上。
树干很滑,奶瓶总是掉下来,掉下来它又捡上去,折腾得气喘吁吁,等终于放稳了,脑袋往垂下的绳子里钻,试了十多次,终于成功地把奶瓶挂在了脖子上,四处分辨着熟悉的气息,欢快地往北边窜去了。
京郊动物保护中心外有将近两百多亩的湿地公园,再往北是一个别墅区,小区掩盖在层层叠叠的密林里,又因为落差二十多米的坡降,每家每户都可以将整个湿地开发区收在眼底。
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空气清新宜人,这里是整个京郊有钱也未必能买到的宜居住所。
别墅区人烟稀少,偶尔虫鸣蛙叫,反将夜空衬得更加的万籁寂静,小老虎嗅着熟悉的气息穿过了树林,绕过了一个湖泊,过了两座桥,最后停在了别墅区的正门前。
半山别墅围墙和栅栏有三米多高,爬山虎和常春藤万年常绿,铺满了整个墙壁,小区绿化打理得好,哪怕现在是凛冬天,也有蔷薇花开,桂香扑鼻。
咯吱的轻响惊醒了正在打盹的人。
看门大爷揉揉眼,看真的有一只小白狗想从铁门下面的空隙往里挤,忙拿着电筒过来赶,“哪里来的小白狗,快走,这里不能进,去别处玩。”
小老虎退出来,四处看看,跑去泥塘里滚了一圈,才转身窜进林子里,绕到了围墙背面,跃上枝头,跳过电网,准确地落在了院墙里的黄槐树上。
泥水和繁盛的枝叶掩盖了它身上雪白的毛发,巡逻的保安并没有发现它,哼着歌过去了。
小脑虎耐心地蹲着,等了一小会儿,才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轻嗅着往别墅区里跑,绕过两栋红砖墙,最后停在了一栋蓝白色的房子前。
三层的小楼带院子,院子里栽满了枇杷和月季,小老虎翻进了围墙,围着房屋转了一圈,跑到了门前,用牙咬手柄,但拽不动,松了口在院子里四处轻嗅着,趴在一个地面气孔上闻了闻,呜嗷叫,没有收到回应,又原路返回出了院子,跑出小区,下了山往河岸边去了。
天际已经开始泛白,小老虎气喘吁吁地停在了排气孔边。
孔径有大有小,小老虎挨个伸进脑袋试了试,窜进最大的那一个,顺着管子往里爬,虽然有一段上坡路,小老虎累得喘气,但它速度越来越快,精神竟比上飞机时还好。
昏暗的地下室进深七八米,高五米,墙壁光滑没有一丝缝隙,除了角落的顶上有一个出气的小孔,一盏昏黄的灯,一把椅子,整个封闭的空间里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和摆设。
椅子困了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二十五岁上下,宽肩窄腰,身形挺拔修长,黑发,眉峰凌厉,双眼深邃,鼻梁挺拔,薄唇,下颌线干净利落,漆黑的瞳眸无绪无波地看着前方,面上不带一丝表情,纵然他身上的白色衬衣已经脏污得不成样子,被卡在椅子上一动不能动,也压不住浑身森寒冰冷的凉薄气。
透气孔只有地漏一般大,有些许微光透进来,代表又一个白天降临了。
第七天。
顾淮疏掌心覆在椅子的扶手上,指尖摩挲了下卡槽,他乘着机器人进来送饭的空隙,从机器人身上弄下来的钢珠正巧卡在了卡槽里,卡锁看似合上了,其实只要轻轻往上一推,他就能站起来。
但现在还不是时机。
顾淮疏眼睑微阖,在这待了七天七夜,他听出来左边墙角篦子下面有一条污水管道,而且是整个小区的主管道,这条管子每隔两天会有一次急流排水。
管子入口虽然窄小,但勉强够一个人通行,只不过机器人每天给他注射的营养液里含有不明药物,他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抬抬手臂都困难,暂时打不开篦子盖。
撬动篦子需要工具,这很难,但机器人毕竟是机器人,相处的时间长了,总能让人看出漏洞,他能取到钢珠,就能拿到钢针,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等早上九点钟,机器人再次进来送饭,打扫卫生。
只要他出去……
顾淮疏眼里寒光乍泄,很快又闭上眼睛,平复胸腔里翻滚起来的戾气,静待时机。
地下室里安静得只有他的呼吸心跳声,那一点和其它不同的水声落在耳朵里就显得异常清晰。
顾淮疏侯地睁开了眼睛,往管道篦子那边望去。
哗哗的水声掩盖了撞击声,篦子盖被顶了起来,重重砸到了一边,伴随着哼哧哼哧急促的喘息,一个灰影从里面窜了出来,顶着一头的烂菜叶。
是一只萨摩犬,体型中等,浑身湿漉漉的都是泥水,还没站稳就朝他扑过来了。
如果这是谢谨瑶用来恐吓、试探他的把戏,那么应该用更凶猛的野兽才对,捷克狼犬都比萨摩耶强,顾淮疏瞳眸里寒光凛冽,台子下面的腿往后压,那上面有一些他弄出来的木屑,不足以让他撬动篦子盖,但让他流血,进而恢复一点力气,保持头脑清醒,还是可以的。
只是想象中的搏斗和厮杀没有出现。
欢快的步伐,微微摆动着的尾巴,低低愉悦地呜呼声,无不昭示着这只小狗欢欣喜悦的心情。
离得近了顾淮疏看见了它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纯正透亮,意外的纤尘不染,和它脏兮兮的外表一点不搭边。
小狗立起了前爪攀在椅子上,浑身水淋淋地在他身上嗅来嗅去,还用脑袋来拱他的手,原本尖锐的爪子藏在了肉垫里,热切亲昵地搭在他的手臂上,有那么一瞬间,顾淮疏以为自己从它漂亮的眼睛里读出了浓烈的欢喜,开心,想念来。
小狗一直往他掌心里蹭,脑袋靠在他膝盖上打滚,甚至蜷着腿翻出了肚皮,似乎是在——撒娇?
顾淮疏性情素来冷淡,对待父亲顾松棉尚且没有多话,更别说养猫养狗了,但他还是动了动指尖,在小老虎的脑袋上抚了抚。
是只真狗。
浑身都是湿的,全是泥沙,但摸得出来是真的,不是仿造机器人,脖子上还挂着奶瓶,看起来有主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
也不太可能是谢谨瑶弄来吓唬他的,如果想吓唬他,逼迫他投降,谢谨瑶直接把这狗从正门放进来就行,没必要废这么大周章。
小狗误打误撞闯来了这里,帮他打开了篦子,是一件好事,但从现在到九点,才剩下不到两个小时了,他浑身没有力气,两个小时挪不出去多远,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攒一点力气,先这条狗塞回下水道里,盖上盖子,免得打草惊蛇……
万般念头不过一瞬间,‘小狗’却呆了有那么两秒钟,一下就从他膝盖上跳了下去,跳得急前爪打滑,差点没摔在地上,站稳了在原地围着他打转,左看,右看,上前嗅,又后退,再上前,最后跳到他膝盖上,后仰看,又凑近看。
等再把他全身嗅了个遍,小狗登时往后踉跄了两步,瞪大了眼睛,整只‘狗’都僵住了,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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