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悯生如今尚不能摸清楚状况,只能是人家问一句,他便答一句,小心摸索,静观其变。
“回太后,的确是悯生院中的宫人。”
那太后瞧了他一眼,冷笑了两声。
“你认得便好,总不至于说哀家空口白牙,污人清白。”
那丫鬟听罢,还回过头去勾勾唇角,满不在乎的瞟了赵悯生一眼,那一副嘴脸瞧起来,颇有几分挑衅的味道。
“此人是今天早晨,珍妃交到哀家这儿来的,说是你涛蕴院的丫鬟,她见你最近行事诡异,又正值谢渊生辰,便觉得你有行巫蛊之事,诅咒朝廷命官之嫌疑,一时寻不着办法制止,所以便告到了珍妃那里去。”
巫蛊之术,在历朝历代之中,都是一个极大的忌讳。
谢渊坐在一旁的客座上,双手紧攥着身旁的扶手,目光一直落在赵悯生的身上,一刻都不敢移开。今日之事,可大可小,只要赵悯生掌握其中关窍,便能十分轻易的化险为夷,但难办的是,此事涉及到多方势力,这些人背后的那些弯弯绕绕,谢渊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是否都能看的清楚。
而他此时人在太后的眼皮底下,即便是他心中看得再清明,也无法告知于赵悯生。
不过好在如今的赵悯生,已不是当初那个胸无城府,任人宰割的少年,重活一世的他既看清了什么叫做手段,也明白了哪个叫做城府。
所以在太后将这说出口的下一个瞬间,赵悯生便十分机灵的抓住了这句话中所包含的重点,这丫鬟是珍妃的人。
如今这个档口,谢渊方才收拾了章家,让承王这母子俩吃了个小亏,不想才不过几日,她便已经率先坐不住了,还将这主意,打到了赵悯生这里来,打算通过他来敲山震虎。
不过她会打赵悯生的主意,这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自打他从行宫之中回来,这种事情便是时有发生,或是珍妃,或是皇后,不论是哪方有难,总会喜欢拿他出来溜溜,能为自己谋些好处,自然更好,可若是不能,也不用过分担心,反正他这个没什么人在意的皇子,也掀不起多少浪来。
可这一次,只怕是要让人失望了。赵悯生知道珍妃这次吃了哑巴亏,怒火攻心,急于求成,想要报复,可即便是她吃了再大的亏,那也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这主意打到太后这里来。
她老人家久居深宫多年,实可谓是这宫中,看的最通透的一位了,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是她没见过的,珍妃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压根就逃不过她的法眼。
况且时至今日,在涛蕴院中还有太后的眼线存在,真相到底如何,他不信她老人家能不清楚。
“哀家所说的没有错吧,这人老了,记性也越来越差,不顶用了。”
那太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角,眼神一直飘忽不定,只说了这一句话,视线便已经转了几个地方,且每转一次,都要稍带着瞧那腊梅一眼。赵悯生瞧着她这副顽童般的动作,不由得抿起嘴,偷偷的笑了一下。
太后坐在椅上,百无聊赖的四处观望了一圈,又在最后的时候,瞧见了赵悯生含蓄的笑,那一瞬间她便知道,这小子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既然两人心意相通,那么接下来的这事,就好办多了。
那丫鬟跪在地上,心里还在为珍妃答应她的银两,而暗自欣喜,殊不知这身前身后这老小两只狐狸,已经暗中将她装在了自己的口袋里。
“启禀太后,确实如此,淮王殿下自从前几日一大早出了宫门后,这几天便日日在书房里熬着,每天早早便进去,过了晚膳时辰才出来,期间还不许人进去打扰,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哦,对了,在这之前也有一日也是这样,奴婢记得就在入腊月之前,那日我从殿下书房门口经过,还瞧见地上有好多写过画过的废纸,自那之后承王殿下与章将军便受了陛下责骂,所以奴婢怕……”
那太后瞧着一旁理到了一半的腊梅,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一句。
“你怕什么?”
“奴婢怕殿下这次又要与上次用同样的巫蛊来谋害谢督公,督公是陛下身边的近臣,事关陛下安慰,奴婢不能不怕。”
老太后抬手轻扶了扶额角,微微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赵悯生,你便跪下吧。”
王起站在殿外,仔细竖起耳朵听着屋内人的话,聚气凝神,那是半个字都不敢拉下,此时听到此处,不由感到心内一惊,一瞬间这额上便已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是。”
赵悯生听了太后的话,便干脆利落的一撩衣袍跪下,抬起头面无惧意的对上了太后的双眼。
老太太心急,那一旁的腊梅方才插到了一半,如今在半路停下,就好比是剃头剃一半,刮眉刮一边,让人瞧着就觉得不伦不类的,惹人心烦。
她很想将自己方才的业余活动继续下去,可偏偏又被眼前的琐事,缠住心神。
赵悯生瞧出了人的心思,自然事事配合,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陪人将这一出戏演完。
自打他方才听见了太后说,这事是由珍妃挑起来的,赵悯生的这一颗心,便也就放在了肚子里。
珍妃如今圣眷正浓,太后多年不问朝政,又体恤皇帝辛苦,也不想因为一点小事,便拂了自己儿子的兴致。
所以这么多年,即便是她平时品性不好,凡事爱争尖,爱使小性子,就连来给她请安都能使些小聪明躲过去,她也一直都在面上维护着她,可说是维护,其实也不过是平日里多给个仨瓜俩枣的,哄着人玩罢了。
却不想珍妃倒误会了,还以为太后是真的宠爱她,如今在谢渊那里吃了亏,竟还来太后这里,耍上恃宠而骄的戏码了。打算凭借着自己在太后这里的三分情面,就让人将赵悯生个随便什么罪,好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
却不想她的那三分薄面,在太后这眼里,连张鞋垫都不够做的。
“悯生啊,来说说吧,这两天你在书房里都干什么了?”
“回太后,悯生这几日,一直都在书房中给督公筹备生辰贺礼。”
说到这里,赵悯生不由的用余光扫了扫一旁的谢渊,他今日不用上朝,所以也没穿官服,只穿了件玄色的衣裳,领口扣的死死的。绣着暗花的布料,随着人喉结的滚动而上下微微起伏,看起来别有一番禁欲的美感。
几日未见,谢渊看上去,有些清瘦了。
赵悯生说着还顺带着瞧了眼前那丫鬟一眼,只可惜直到现在,她对赵悯生依然还是那样一副趾高气昂的态度。
“既然是贺礼,那你又为何要写写画画那么多次啊?”
那太后也跟着瞧了那丫鬟一眼,随后又端起茶盏,稍微饮了一口。
“这个……悯生愚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给老师作贺礼,只是偶然闻见督公身上的熏香,便想着送督公一枚香囊,写写画画,也只不过是在想图样罢了,那些废纸直到现在也还没扔,太后若是想看,大可以让宫人取来。”
赵悯生一边说着,一边略有所期待的朝着谢渊那边看了一眼,却发现人家正举杯喝茶,压根儿也就没看他。
“行啦,哀家还没那么清闲。”
那太后嘴角微翘了一下,略微抿了抿唇,将茶盏放下,向下摆了摆手。
“收拾了吧。”
一直站在两旁听令的宫人,一听太后发话,便立马走上了前去,三三两两的拽住了那丫鬟的胳膊,快速的将人往宫外便拖。
那丫鬟压根都没想到太后会是这般态度,愣了两下后,便开始挣命一般的挣扎。
当初珍妃给她银子让她办这事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她明明说,说太后一定不会向着这个不得宠的皇子说话的啊。
“太后,太后您不能这样,那可是珍妃娘娘……”
那丫鬟话都不等说完,就已经被人拖出了宫门去,王起站在殿门外,亲眼瞧着那个曾在自己手下做活的宫人,被人如死狗一般的拖进角落里,只觉触目惊心。
这是他的失误。
宫中之事,瞬息万变,波诡云谲,今日是太后能够明辨是非,可若换做是旁人,那么被如此拖出去的可能就是他主子了。
寿康宫中檀香袅袅,谢渊坐在一旁,瞧着此时的局面,也是终于如释重负般的轻吐了口气,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扶手。
这边的事情一了,一旁的宫人便又将那一瓶,还未完全修建好的梅花给呈了上来,就放在人身边的那张桌上,由着人继续修修剪剪。
“虽说是场误会,但在这宫中小心谨慎总是最没有错的,德福,去我妆台上取支步摇给珍妃送过去罢。”
“是。”
那太后一边说着,一边摆弄着自己手边的那一瓶腊梅,随后略带深意的朝着赵悯生笑了笑。
“再怎么说,你也是哀家的亲孙子,起来吃饭吧。”
赵悯生应声起身,与太后用完了午膳后,又在寿康宫中坐了一会儿,待他与谢渊一同出来的时候,已然快近傍晚,天色微微有些擦黑了。
“前几日我还曾说谢渊这次跟错了人,可如今一瞧,倒是哀家的眼光不够好了。”
那太后瞧着两人离开的身影,略带笑意的念叨了一句。
“赵悯生这小子平日里看着装乖卖傻,唯唯诺诺,可今日单独将他拉出来一瞧,倒还真是个有成色的,那眼神骗不了人啊。”
随着太后在宫中不断感叹,赵悯生跟着谢渊走在路上,也跟着忽然脊背一凉,身子一抖,打出个极大的喷嚏来。
“殿下,可是身子不爽?”
谢渊瞧着人喷嚏打的那么厉害,忍不住也回过头去,问了一句,如今正值年下,若是这个时候染了风寒,那这一整个年都难免会过的有些难受。
“无妨无妨,我这身子没事。”
赵悯生说着抖了抖肩膀,冲人摇了摇头,随后便又十分关切的与人说了一句。
“督公最近可是太忙了?我瞧着你人都瘦了一圈”
谢渊听人这么一说,不由得便想起这几日冷落了人的事,临近年下,他手中的确事务繁忙,所以便一直没太顾及到赵悯生。
原本想着只此两天应当没事,却不想那珍妃竟如此的沉不住气,还将这主意打到了赵悯生的身上,害的人险些身陷险境。
今日突然在太后那里听闻人给他用心备了礼物,谢渊这心里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来,觉得自己这个老师当的未免有些失职了。
“都是些小事,倒是这几日,奴才有些忽略了殿下,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赵悯生淡淡的摇了摇头,瞧着眼前人日渐消瘦的脸庞,不由得泛起一阵心疼。
他从前虽知道,临近年底,谢渊必定事务繁忙,却也没想到他会忙成这样。
“无事,倒是老师这几日可有好好吃饭?正好涛蕴院里还温着排骨汤,你同我过去,好好喝一碗歇一歇吧。”
“是,奴才多谢殿下。”
赵悯生瞧着人如今这满脸的疲惫,可谓是什么都不想折腾了,他如今只想让人好好的吃一顿饭,睡一会儿觉,将朝中的那些破烂事全都躲一躲。
可天不遂人意,正当他刚要拉着人往回走,这不大宽的小路上便愣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来。
“谢渊,可叫我找着你了,今日你生辰,走,我带你出宫喝酒去!”
赵悯生瞧着眼前这个熟悉的身影,一时间不由的有些反感。
眼前这人一身武者装束,从头到脚都那么大大咧咧的,脸上还连胡子都未曾刮,这人便是魏延,手握宫兵,如今在宫中任卫尉一职,同时也是谢渊的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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