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欢耳朵红了红“都什么时候了, 你还和我开玩笑。”她转而看了眼南泱那双惨不忍睹的手,“你的手都这样了, 还怎么洗澡”
“伤在手背, 我小心一点就行。”南泱走进浴室,打开了灯。
轻欢眉头一皱“手背你打碎了杯子, 怎么会伤在手背”
南泱抬手拿沐浴露的动作一顿。
“我”
她僵住了,指尖停留在沐浴露瓶子的一弧金标上,只看背影,就能感觉到她的头发丝都在紧张。
轻欢感觉到了她的异常, 眉眼一皱。
她没再追问,只是走过去, 从后面抱住了南泱的腰,脸埋在她的白衬衫里。
“没关系, 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我虽然很想要知道, 但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也可以装作不想知道。”
真是卑微到尘土里的一句话。
越爱就越卑微,这种卑微和对方是不是同样爱自己没有关系,这是甘之如饴的妥协。
“轻欢, ”南泱的手指颤抖着抚上她搁在自己小腹前的手, “我不和你说实话, 不是辜负了你。我不说, 是为了你好。”
“我明白, ”轻欢柔柔一笑, “我明白不论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我都明白。”
南泱听到她这样毫无底线地信任自己,眼睛一酸。
“我只是怕你自己洗的话,会弄湿伤口。我怕伤口明天化脓,你会很痛,所以我想帮帮你。”轻欢收紧了胳膊,脸微微一侧,由南泱的肩头看着那张清冷面庞,“我可不可以帮你洗澡”
南泱沉默了许久,久到轻欢以为她是在用沉默来表示拒绝。轻欢抿了一下唇,缓缓松开她的腰,手已经下垂到她的腿侧时,忽然听到前面这女人轻声说
“帮我解扣子。”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被南泱用寡淡的声音念出,却宛如巨石打进广阔心海,瞬时激起了千万层涟漪。
轻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扶住南泱的肩,使劲闭了一下眼睛,稳住自己忽而躁动的心跳。然后她引导着她慢慢转过来,眼眸低垂,不敢上抬,手指放到白衬衫的第一颗扣子上,慢慢地把它从扣缝中推出去。
她不是第一次看南泱的身体,但她在解扣子的时候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悸动。就像拆快递的小姑娘,明明知道那小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却仍压抑不住在拆盒子时的焦躁与期盼。
衬衫被尽数解开,对面的女人很配合地沉了一下肩膀,将衬衫脱了下来。
匀称的比例,细瘦的腰背,单薄的内衣,狰狞的疤痕。
左胸心脏位置一道,腹部长长短短五道,腰侧细长的两道,手腕那片飞溅状的片形瘢痕上还叠着一道。这副漂亮的身体像是被活生生撕裂,然后又狼狈地拼了起来,裂痕那么明显而恐怖,光是浅浅地看一眼,也能想象出它浴血翻绽的模样。
轻欢第一次见这些疤时,好奇多过心疼,或许是因为那时她和南泱的关系还没有太过深入,她也还不懂爱一个人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可如今,她每每看见这些疤,人就跟沉进了冰窖般,浑身疼得喘不过气来。
心爱的东西碎成这样,她怎么能不心疼
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腹部那几道又长又宽的疤,她鼻腔酸得发痛,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到底是谁谁那么凶,把你划成这个样子”
南泱勾了一下唇角,抬起手,摸了摸轻欢的头发,“还好,不凶。”
“从小到大,别人再怎么欺负我,我都没有恨过谁。”轻欢咬住牙,强忍着往下掉的眼泪,“我第一次这么恨一个人,你这么好,那个人怎么能忍心对你”
“轻欢,”南泱温声打断了她,“我不恨她,所以,你也不要恨她。”
轻欢泪眼朦胧地看向南泱的眼睛。
南泱垂了垂眼,声音更轻“你记住我的话,要一直记住。我不恨她,从来都不恨。”
心里忽然一空。
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稍纵即逝,她还没来得及去捕捉品位,那点异样就飞快地溜走了。她皱起眉,连眨了好几下眼,眼底滑过一瞬的迷茫。
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对她深沉地说了一句
我不恨你。
南泱看着突然出神的轻欢,偏了偏头,出声提醒她“不继续脱了么”
轻欢把自己的思绪飞快地拉回,使劲晃了一下头,把脑子里的晕沉都甩开。她心无杂念地帮南泱脱掉了身上剩余的其他衣物,在浴室明亮的灯光照应下,她只顾着去看她身上那些可怖的伤疤,暂时忘记了这个身体对她有关暧昧的那方面吸引。
给浴缸放好水,南泱就坐了进去,缠着纱布的双手耷拉在外面,下巴也搁在小臂上。轻欢帮她仔细地洗身子,身体洗得差不多了,就拿了小杯子舀起温水浇在那墨色长发上,一段一段地认真揉搓。
“轻欢。”
南泱突然唤她。
轻欢“嗯”了一声,侧过头看她的脸。
南泱眼底压抑着隐忍,半晌,才谨慎地开口问“如果我突然吐一口血,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轻欢愣住,不明所以地看着南泱,“吐、吐血”
“嗯。”南泱点了一下头,声音很沉,“对不起,我想忍的,可是我”
轻欢虽然心里充满了疑惑,但听南泱这样说,下意识就回答“不奇怪。”
“那就好,”南泱抿了一下唇角,抬起眼看轻欢,“帮我拿一下那边的垃圾桶。”
轻欢马上伸出手去,把不远处的垃圾桶够过来,放在了南泱的旁边。
南泱俯下头,眉头紧皱,忽然就咳出了一口血。血沫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淌,沾着口腔里黏腻的唾液,岌岌可危地挂垂在唇边,拉出的长线末端,饱满的血珠一下一下有节奏地下沉。沉得重了,就绷断了最后一丝联系,啪嗒一声落在垃圾桶的塑料袋上。
轻欢忙抽了些卫生纸来,小心地擦过南泱的嘴唇,欲言又止,想问些什么却又不敢的模样。
南泱吐出了淤积的血,维持了好几个小时的疼痛终于缓和了一点,她看得出轻欢的疑虑,只道“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轻欢犹豫许久,试探着问“胃病”
“不是,”南泱斟酌了一下,随便拣了个谎,“喉咙出血而已,吃点消炎药就好。”
轻欢听了,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大病。”
“差不多了,帮我擦干。”
南泱说完就扶着浴缸边缘站了起来,带起一片水花,稀薄的温水顺着她的皮肤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轻欢拿了浴巾来帮她擦,擦好以后给她穿上了浴袍。
在浴室里她帮南泱吹了一会儿头发,但是南泱的头发又长又多,吹完还是有点潮。于是她拉着南泱到床沿边上坐一会儿,等头发自己干透。
等的时候,轻欢把白天自己买的那一大袋子玩具拖过来,一个一个拿出来递给南泱。
“这都是什么”南泱问。
“我从大雁塔买的纪念品,不知道你喜欢哪个,干脆全都买了。”
“这个是拨浪鼓。”轻欢递了个红彤彤绘着年画娃娃的拨浪鼓塞到南泱手上。
南泱接过去,盯着那个拨浪鼓看了一会儿,指尖微微一搓,拨浪鼓就咚咚咚地响起来。
她唇角一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还有这个,小鸟水哨。”
南泱把拨浪鼓换了只手拿,接过那小鸟形状的水哨,拿在手里端详。轻欢示意她吹鸟尾巴那里,她舔了一下上唇,含住了长长的鸟尾巴,腮帮子一鼓,吹出一阵婉转鸟鸣。
“这个可能就不太好吹了,”轻欢拿出一个陶埙,“得会乐理的人才能吹吧。”
南泱点点头,“确实。”
轻欢把陶埙放到一边,“早知道不买这个,咱们都是不懂乐理的人。”
“埙我的确不会,”南泱顿了顿,“但我会弹琴。”
“你会弹琴”轻欢惊讶地看向她,她们认识这么久,她竟从未听南泱说过这件事,“钢琴吗”
“不是,是古琴。”南泱微微昂起下巴,似乎在回忆,“但是很多年都没有弹过了。我记得很久以前,我弹过一把名叫九霄环佩的琴。”
“九霄环佩”轻欢惊讶地睁大眼睛,“那不是唐朝的古琴吗,现在被故宫博物院收藏着,你们梅氏这么神通广大,还能从故宫的手里借东西”
“原来如今放在故宫了。”南泱不置可否,只笑了笑。
“可是,就你这手”轻欢瞥了一眼她的右手,“还学弹古琴么”
南泱没说话。
或许在现代,学习古琴属于一项兴趣爱好,但是在古代,琴棋书画是女子生来就必修的课程。她从不把自己会弹古琴这件事当做一个特长,是因为弹琴本就是古代女子都会的东西,就像现代的小孩子会学习英语课一样普遍。
指尖无意识一转,拨浪鼓又发出了清脆的咚咚声。
轻欢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突然觉得你好像有很多事都是我不知道的。”
不知道她过往的那个女孩子是谁,不知道她身上疤的来源,不知道她会弹古琴。
“总有一天,你会全部知道。”
南泱如是说。
轻欢心头一软,柔柔一笑“那说好了哦,以后一定要全部告诉我。”
“轻欢,有些事我不告诉你,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南泱由鼻息间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我可以尽量告诉你一些其他事。”
“”轻欢眨眨眼。
“比如说,我很喜欢这个,”南泱抬起手,摇了摇手里的拨浪鼓,“也很喜欢其他的玩具,草蚂蚱也好,皮影人也好,我都喜欢。谢谢你送给我这些,因为这些东西,今晚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轻欢抿着唇,久久地看着南泱,轻声问“今晚你很煎熬么”
南泱强忍着心脏持续数个小时的灼痛,别过头去,紧紧地攥着拨浪鼓,指尖箍到发白。
“不煎熬。”
她极轻地答。
有你在身边,多难熬的疼痛,都不叫“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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