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依然在下雪的清晨。

    南泱在软和的被窝里朦胧转醒,放空之际,脑中忽然闪现过昨天孙绪雪说的那句话——

    “有您出现的人生,就是最好的人生。”

    劝二十岁的梅仲礼放弃寻找下一个传人时,他也是这么回答自己的。

    南泱还在发呆,枕边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她反应了两秒,揉了揉眼睛,拔下充电线接通电话:“喂?”

    “老祖,打扰到您休息了吗?”梅仲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没有。什么事?”

    “想和您说一声,祝家那个丫头没有退掉婚约。我和她昨天都谈好了,今天让您带着她去民政局登记结婚,让她在中午两点准备好,您看您方不方便?”

    南泱愣了一会儿。

    “不方便吗?那我通知她改个时间?”

    “……你已经和她说好了?”

    “是,已经说好了。”

    “那就今天中午两点。”

    改来改去的,多少都会麻烦到她吧。况且,她也很想快点和她结婚,她等这一天,已经足足等了三千多年了。

    “好的,那十二点的时候我让绪雪开车去接您。”

    南泱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她思考了好阵子才发觉,这应该是她们第一次正式会面,又是领证的重要日子。她摸了摸凌乱的长发,第一时间下床去浴室洗了澡。

    洗好之后,她找到昨天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箱,把里面各种各样的白衬衫一件一件拿出来铺在床上,头发还在滴水,她却也不在意,只顾埋着头思索该穿哪一件才好。

    一想到她会坐在自己旁边,近在咫尺地与自己对视,她就有些紧张。

    除了没有那颗眉间痣,她的五官和当初的轻欢长得一模一样。几个小时后,她会用那双熟悉的眼睛看着自己,甚至有可能会在任何一个瞬间记起自己,记起她们所有的曾经。或许,她还可以得到一个等待了三千年的原谅,听她亲口说一句,我不怪你。

    原本以为,再见她的话,应该不会像上一次在车站时那么紧张。可是,不知为什么,好像比之前更焦灼了。

    南泱在满床的衣服前站了足有两个小时,站到头发都自然干了,还是没选出来一件最满意的衬衫。

    没过多久,孙绪雪就到了。在得到南泱同意的情况下,她拿了一把这所住宅的钥匙,开了门一路找到卧室,隔着没关的卧室门朝里好奇地探头。

    “老祖,还没有收拾好吗?您这看着一床衣服发什么呆呢?”

    “我……不知道该穿哪一件去见她。”

    南泱像是被撞破了什么小心思,耳朵立刻就红了。她平时清冷惯了,也只有在她心里念着那个人的时候,才会让自己冰一样冷白的皮肤染上一点旖旎的颜色。

    “这样啊,那我可以进来帮您选吗?”

    “嗯。”

    孙绪雪笑着走进来,一边看床上那些白得十分统一的衣服,一边道:“我听爷爷说,您不是一个很在乎穿着的人呀。”

    “是。”南泱对这个说法进行了肯定。

    “看来您是真的很重视这次见面了。不过,也确实该重视,毕竟老祖您今天结婚呢。”孙绪雪拿起一件剪裁大方的白色衬衫,递给南泱,“随便穿就好,您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就算穿块抹布,也是最好看的。”

    南泱听惯了别人夸她的外貌,但这次听见,还是忍不住弯了一下眼睛。

    已经过了十二点,她没有耽搁太久,换好衣服后就跟着孙绪雪出了门,前往梅仲礼发过来的定位地点。

    孙绪雪开车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偷偷去瞄副驾驶座上的南泱。

    她并没有因为她是老祖就故意阿臾奉承,老祖长得真的很好看很好看,是那种和常见的美女完全不一样的美。

    南泱是一个没有被现代元素侵染过的女人,不烫发,不染发,不化妆,不矫饰,手腕脖间未配任何金银珠宝,莹润的耳垂上连一个耳洞都没有,从纯黑的长发,到素净的手指,一切都散逸着一种从古代携来的风雅。当她用那双清茶一般的浅褐色眼瞳看向你时,仿佛一个绘着历史长河的古老画卷在你眼前缓缓摊开,经年的岁月就沉淀在她的眼底,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好像就能触摸到那些真实的过往,每一朝,每一人,每一把沾着热血的铜戟,每一片横亘今古的雪花。

    祝轻欢的祖宗究竟是做了多少好事啊,才能让一个这么美好的人孤独地在这世上流浪三千年,只为这白马过隙般的重逢。

    她们到民政局门口的时候,接祝轻欢的车子早就到了。梅仲礼是不可能让南泱去等祝轻欢的,所以提前了半个小时把祝轻欢接过来让她等南泱。

    祝轻欢毕竟是公众人物,她站的地方很隐秘,戴着口罩和墨镜,非常低调地隐在一棵盆栽的后面,身边没有跟助理。

    南泱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站在民政局门口的背影。

    妩媚又温柔的长卷发羽扇一般散在她的背后,衬出她清瘦的肩和纤细的腰,她也穿着一件白衬衫,像是穿着一件和自己一样的嫁衣。

    南泱的脚步顿了一下,脑子里飞快闪过几句打招呼的话。

    祝轻欢刚好回过了头,好像只是想四处张望一下,恰好对上了南泱的目光。她愣住,摘下了墨镜和口罩,又朝周围看了看,不知道在确认什么。

    南泱稳住跳得躁动的心,缓缓走上前去,站在了她的面前。

    刚刚准备好的打招呼的话,真正面对她时,竟一句也讲不出来了。

    虽然南泱一句话都没说,祝轻欢还是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怔:“你……你是昨天早上公交车站……你是……你就是……”

    “嗯,我就是南泱。”

    南泱念出自己名字的时候,眼底微微发红。

    我就是南泱。

    我就是你的师父。

    祝轻欢先是一脸震惊,然后又慢慢转变成了疑惑。她今年是二十四岁,南泱是三十五岁,可是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绝对没有上三十,她太年轻了,年轻得像是和自己差不多大。

    “我们……我们现在就进去吗?”南泱语气里压抑过后还有点明显的忐忑,甚至打了个小磕巴。

    祝轻欢沉默了一会儿,不确定地又问:“你真的是南泱?”

    南泱看着祝轻欢的眼睛,浅浅地嗯了一声。

    “可是你……你真的有三十五岁?”

    她看上去满脸的不相信。

    南泱愣了一下,低下头在裤子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张身份证。她盯着身份证看了许久,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做一些简单的加减法。

    “嗯……”她细声喃喃,“……这张确实是三十五岁。”

    “这张?”祝轻欢皱起眉,“你还有几张?”

    “没有,就一张。”

    南泱把身份证放好,不怎么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又道:“进去吗?”

    “我……”祝轻欢觉得有点尴尬。尴尬也是正常的,毕竟她马上就要和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女人走进民政局,肩并着肩拍下最亲密的一张照片了。

    “走吧。”

    南泱抬了一下手,似乎是想去捉祝轻欢的手指,但她几乎是在抬起的那一瞬间就克制住自己放了下去。还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应该再等等,再等一些日子来让她们的关系变得浓稠,然后她才能去试着牵她的手。

    她们一起走进了民政局,孙绪雪在外面等着,没有进去。

    她们坐在工作人员的面前,南泱拿出了自己的户口本。她没有把自己的户籍记到梅仲礼的名下,户口本上干干净净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不久之后,会有另外一个名字和她躺在一起,这个狭窄的小册子,永远都会是只有她们两个人的私密空间。

    两个人各自填写好了《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在声明人的一栏里,按下了她们的指纹。南泱是用右手按的,按下去的时候,手指在颤抖。

    然后她们去拍了照片。

    民政局拍照是不会给帮忙给修图的,但是这并不影响照片最终的效果。祝轻欢作为一个明星,五官在镜头上的呈现肯定是无可挑剔的,难得的是她身边的南泱,看上去似乎比祝轻欢还要更漂亮一些。工作人员把结婚证递给她们的时候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两个女人,一个妩媚温柔,长发缱绻,一个清冷古雅,墨发如水。她们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看上去无比地和谐,就好像这两个人本就该这样紧紧地靠在一起,共同出现在任何一个场景中一样。

    南泱看着手里的结婚证,怔怔地用指尖轻触照片上的两张脸。

    终于

    她终于是她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她想起三千年前的那个晚上,她跪在轻欢的尸体旁,亲手为她雕刻墓碑,在刻下“爱妻”这个前缀时,自己那双心虚到颤抖的手,和满是悔恨的心。

    但好在,时光慈悲,给了她再补救一次的机会。

    这一辈子,她一定要好好握住她的手,做好她一个人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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