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一个小时后, 小叶把她们送回了酒店。酒店房门打开, 便看见茶几上已经放好的煮锅和一碗红彤彤的火锅料,还有匆忙扔在沙发一角的围裙。

    祝轻欢换了鞋, 先去把围裙叠好, 然后给锅子加水通电,把料倒下去煮。煮的时候她又去找到冰箱, 从里面端出一盘又一盘装碟好的食材,羊肉, 牛肉, 蟹棒, 燕饺,青菜,莲藕,竹笋,牛丸,土豆, 每一样的量都不多,但种类非常齐全。

    轻欢的手艺是一如既往地完美。

    南泱坐在沙发上, 用汤勺舀起一点火锅汤, 浅浅地尝了一口。很香, 辣度掐得非常好, 入口后, 那一点辣会留在舌尖一小段时间, 却又不会辣入喉咙和胃。喝一口汽水, 舌尖上那点辣就会被轻易漱走,不会造成任何困扰,既能满足她的口欲,又不会伤害她的身体。

    老天是不是知道她们天生就该在一起,所以把自己在厨艺这方面的天赋全都挖走补给轻欢了

    南泱抿着唇上的红油,心里默默叹了气。

    其实很久以前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学会了烹调,可是还没多久,她就使用了禁术,右手被毁以后,她始终无法习惯用左手,便再没办法做好这些精细的事情。

    “你怎么干喝起汤了”祝轻欢把最后一碟菜端过来,无奈地笑了笑,“我给你拿个碗拌点蘸料吧。你吃不吃香油”

    南泱点点头。

    “芝麻酱呢”

    南泱再次点头。

    “葱花”

    点头。

    “蒜”

    摇头。

    “行,我知道了。”祝轻欢走去厨房。还好剧组给定的这个套件带了个小厨房,不然今天这顿火锅怕是有点难搞。光是各种各样的调料就铺满了整个灶台,昨天买回来的时候,小叶硬是请了两个保镖大哥一起抗,才顺利地把这些瓶瓶罐罐都完好无缺地送进来。

    拌好了料碗,她走回沙发旁,把南泱的料碗递给她。她叫南泱坐到靠窗户的一边,然后把窗户打开一条小缝,让冷风能刚好吹拂在南泱的肩背。

    她一直都默默地记挂着她的小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好像又回到了三千年前那种相处模式。南泱还是那个习惯闲坐着等饭喂进嘴里的尊主,而轻欢也还是那个毫无怨言地伺候着她的小徒弟。似乎过去的三千年里总是这样,只要她们相遇,只要她们在一起,哪怕轻欢什么也不记得了,但她还总会习惯性地去好好照顾这个叫南泱的女人。

    已经是刻在灵魂里的本能了吧。

    南泱挺直了腰背,右手板板正正地拿好筷子,先放进口中含了一下筷尖,才小心地朝锅中探去。

    祝轻欢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右手,忍不住开口“你要吃什么,我帮你夹。”

    南泱便收了筷子,说“莲藕。”

    “好。”祝轻欢坐起身来,在锅里翻了翻,找到一片切得薄厚适中的莲藕,夹进了南泱的碗里,“还要吃什么”

    “莲藕。”

    “”

    于是祝轻欢又夹了一片给她。

    “还吃什么”

    “莲藕。”

    第三片。

    “莲藕。”

    第四片。

    “莲藕。”

    “没有了,就下了四片。”祝轻欢转而夹了一片胡萝卜,递向南泱的碗,“吃吃这个,这个也很好吃的。”

    南泱却把碗移开了,眉头一皱“不要。”

    她已经五百年没有吃过胡萝卜了。

    “怎么还挑食啊,”祝轻欢叹了口气,但唇边仍是柔柔地勾起的,“那你吃不吃火腿肠还有虾饺,煮得都很好。那个牛肉丸也好吃,是我自己用牛肉馅捏的,要不要尝一下”

    “嗯。”

    南泱把碗直接推到了锅的旁边,看着轻欢把那些肉和丸子一块一块地夹进去。她也不开口多说什么话,好在轻欢也并没有在意她的沉闷,任劳任怨地伺候她吃东西。两个人除了夹菜上的交流,便只剩下沉默。

    奇怪的是,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带着一种莫名的融洽。

    祝轻欢把南泱的那只碗装得满满的,推还给她后,自己才开始吃第一口。

    南泱捧起碗,眼睛低垂,专注地看着碗里热腾腾的食物。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吃的时候嘴巴紧闭,克制着嚼动的声音,一看就知道是经年累月留下的良好教养。

    祝轻欢在吃丸子的时候偷偷看南泱。南泱吃饭时很安静,坐得端正,筷子也握得严谨。南泱垂着的睫毛很长,她的睫毛不像轻欢那么翘,微微耷拉着,遮住了一部分浅色的瞳仁。这样不翘的睫毛让那双如清茶般的眼睛朦胧了许多,平时她总板着脸,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可此刻在热气的氤氲中,祝轻欢似乎在其中捕捉到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软和媚。

    她忽然有点想看这双眼睛哭起来是什么模样。

    她没有见南泱哭过。唯一一次见她眼红,是她那晚见了久别重逢的明晚澄。如果她抱一下明晚澄都会哭,那么抱自己呢

    祝轻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想法很奇怪。

    她和南泱又不是久别重逢,南泱抱她为什么要哭。

    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南泱吃了一会儿,额头上已渐渐出了一层汗。虽然火锅料并不算特别辣,但吃得多了,她的嘴唇还是被刺激成了殷红色,颧骨处也散着淡淡的红,不时还要抽一下鼻子。

    祝轻欢抽了一张纸递给她,“要不别吃了”

    “要吃。”

    南泱接过纸,擦了一下额角的汗,刚拿起筷子,顿了顿,复又放下。她吃得全身都在出汗,虽然窗户开着,但她毕竟穿了毛衣,还是有些闷。

    她抬起手拎住毛衣的领子,径直脱了下来。

    祝轻欢看到南泱突然脱衣服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她毛衣里是没穿衣服的。正要慌张地挪开目光,却又由眼角瞥见了那毛衣下的一角衬衫。

    刚刚才紧起来的心悬在胸口,还来不及缓和,显得有点可笑。

    南泱脱毛衣的时候,带起了一点衬衫衣摆,露出了一截小腹。她的小腹肌肤细腻,肌肉紧致,但突兀地横着三条狰狞的长疤。那么长又深的疤,却没有一点缝合的痕迹,这在现代医疗中是不可能存在的情况。

    “你那里”祝轻欢知道这很不礼貌,但实在忍不住,“那里的疤是”

    南泱把毛衣放到一边,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衬衫,唇角似是勾起了一点笑,声音一如往常地平淡

    “如果我说,是你砍的,你信不信”

    “”

    祝轻欢皱起眉,她不懂南泱和她开这个玩笑是什么意思。

    南泱抿了抿唇,拿起筷子,又说

    “不吃了么”

    “我吃饱了,你要是还没吃饱就再吃点。”祝轻欢很快把刚刚的疑惑抛到了脑后,她体贴地把锅的温度往下调到保温。

    “嗯。”

    南泱一刻也不停地吃着碗里的丸子和莲藕。她吃了很久,轻欢下到锅里的所有食材她都捞进了自己的碗里,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其实她很早就饱了,但她舍不得浪费掉轻欢做的每一点食物。

    当然,她吃掉的所有食物中,不包括胡萝卜。

    其实她也不是吃不了胡萝卜的味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她都是吃胡萝卜的。

    可是,有那么一世,轻欢转世成了一只白绒绒的小兔子。她把她养在身边,细心照料,每天都给它吃最好最贵的胡萝卜。有一次,她去集市上买新鲜的胡萝卜,天色忽变,开始闪电打雷,她被一场大雨困在亭子里。雨下了一整天。等雨停了,她带着水嫩嫩的胡萝卜回去时,发现小兔子已经被雷电吓死了。

    吓死的。

    死得有点搞笑。她知道。后来她偶尔和弟子们提起这件往事,每每都可以看见他们憋笑的眼睛。

    可是只有南泱自己知道,那不是一只小兔子被吓死了。

    那是她的轻欢死掉了。

    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法吃胡萝卜了,胡萝卜放进嘴里,她就会本能地反胃。

    “吃饱了吧”

    祝轻欢的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

    她已经站了起来,穿上了围裙,开始收拾煮完火锅后脏乱的桌子,一手拿着一叠油腻腻的碗,一手握着一把夹过各种生肉和蔬菜的筷子,目光瞅着南泱手里的碗。

    南泱便把手里的碗给了她。

    “那我先去洗碗。”祝轻欢向厨房走去,也没叫南泱帮忙收拾,只说,“无聊的话去卧室里坐会儿吧,你留在这里的衣服我都洗好了,放在床头。你刚刚应该出汗了,看看要不要换一件。”

    “好。”

    南泱顺从地去了卧室。

    卧室还和她离开那天一样,简单的床,简单的书桌,简单的衣柜。床头整整齐齐地摞着十二件各个款式的白衬衫,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平整得一条褶皱都没有。

    南泱侧坐在床头边上,手指慢慢抚过衬衫的表面,温柔又和缓,像在抚摸轻欢的手心。

    她从三千年前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才可以将自己照顾得这样细致入微。

    南泱垂了垂眼,无意地一瞥,忽然看见轻欢那边的枕头下面压着一本书。

    她有点好奇,便稍稍弯了一下腰,将那本书抽出来,看了看封皮。是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南泱随手翻了一下。

    书页哗啦啦地划过去,雪白的一片纸浪中,意外地闪过了连续的一片金色。

    她暂停在某一页,疑惑地去查看那些奇怪的金色。

    那是

    是

    是巧克力的包装纸。

    金色的锡纸,明显被仔细地抹平过,边角残缺了些许,但每一张都保留着最原本的形状。

    一本罗密欧与朱丽叶,每隔几页就会夹这样的一张锡纸,讲述蒙太古和凯普莱托两大家族宿仇的那页有,凯普莱托酒会上罗密欧第一次遇见朱丽叶的那页有,罗密欧拉着朱丽叶的手在神父的主持下结婚的那页有,罗密欧自杀倒在死去的朱丽叶身上的那页也有。

    南泱一张一张地数过去。零零散散,数出了整整二十五张。

    二十五张。

    她恍然惊觉,这是那天她坐在垃圾桶前,吃掉的二十五块巧克力。

    南泱出神地看着那些被小心抚平的锡纸,下意识地咬住了舌尖,恍惚中没有控制好力度。

    腥甜的气息瞬时溢满口腔。

    抚着书页的手指蜷起。她缓缓低下了头,腰背深深地弓着,鼻尖抵在书页里的一张金色锡纸上,肩头强忍着颤抖。

    良久之后,紧闭的右眼角流出一滴泪,顺着她的鼻梁一路向下,落在了锡纸表面。

    那一滴泪轻易地渗过了锡纸,染湿了纸上的一句铅字。

    那是罗密欧说的一句话。

    凯普莱托家族的酒会上,罗密欧第一次遇见了朱丽叶,对朱丽叶一见钟情。酒会结束后,他悄悄溜进凯普莱托家的后花园,站在朱丽叶窗台下挣扎徘徊,苦恼之中,他站在冷清的月光里,孤独地喃喃道出了这句被泪水浸润模糊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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