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哗——”
淋浴的水声从没关严的浴室门内传出。
沙发上蜷缩的人影厌烦地翻了个身,面朝里,拉过身上的帽衫盖住脑袋。
半晌,水声停歇,下身裹着浴巾的人走出来,低头,视线透过不断滴水的红发,看向沙发上出现的人影。
“哦呀哦呀,你回来了?”
沙发上的人一动不动。
“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这次去的真久呢。”
那人说着,信手将擦拭过头发的毛巾搭在沙发背上,单手扒过湿透的红发,仰起脸来甩了甩头。
水珠飞溅到躺着的人身上。
帽衫下的家伙背脊一抖,脸埋在沙发里,固执地不肯动弹。
“浴室可以用了哦。”站在沙发前的人俯视着那一团,好心提醒,“你身上很臭——”
“西索你要脸不要!”尼克斯崩溃地翻身坐起来,掀开的帽衫下面露出一头蓬乱黑发,对面前的红发男人怒目而视,“这里是我家!我家!”
“也是我家哟。”
红发男人笑眯眯地说。他弯腰俯视她,发梢的水滴到她脸上——尼克斯愤怒地抹掉,在线表演暴跳如雷:“不是!你要我说多少遍,你家早被炸了!这里是我家——滚出我的地盘!”
“你的不就是我的?”西索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黑眼圈浓重,脸上写满疲惫,被气炸毛的样子倒是神气活现。他姿态自然地在沙发上挨着她坐下,抬起一只手臂搭在沙发背上,将尼克斯娇小的身体虚虚圈在怀里,“我的小童养媳?”
“敲里吗!”尼克斯从沙发上弹起来,下意识地又抹了把被糊到脸上的水汽,“西索你听到没有?敲里吗!”
她气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你要操一坨灰恐怕有点难度。换成我家老头怎么样?”
“你以为我不敢吗?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做你小妈……呸!美得你们!懒蛤.蟆想吃天鹅肉!老子不干了!”
尼克斯用力将原本盖在身上的帽衫丢在地上,又盘腿一屁股坐在上面,一副自暴自弃的气馁模样。
“你今天很暴躁啊?”西索托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一个礼拜没睡了!”尼克斯惺忪的睡眼瞪视他,“那个傻逼目标提前清场了多久,我就缩在垃圾堆里蹲了他多久!活该他被炸成脑花!”
“真可怜~你有新任务了,要听吗?”
“滚!!!”
西索没动,尼克斯滚进了浴室。
“幻影旅团的团长?”一手搅着蔬菜通心粉,一手翻看桌面上的材料,尼克斯嗤笑,“库洛洛·鲁西鲁?什么怪名……”字。
下一页翻开——是目标的照片。尼克斯的嘲笑咽了回去。她咽下嘴里的通心粉,吹了声长长的口哨,“是我喜欢的类型耶!”
她说得漫不经心,只有不自觉凝住的瞳孔知道自己有多认真。照片无疑是偷拍的,黑发少年斜斜看向镜头的方向,侧脸的线条无懈可击,黑眸仿佛看进人心坎儿里。
“当着我的面夸别的男人可不行哟。”餐桌对面的红发男人托着下颌,笑眯眯道。
“西索,你妈死了。”
“嗯哼?”
尼克斯捏紧了手中的叉子。她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一瞬——尼克斯长得很美,笑起来如桃花盛开,但当她低垂了眼神情漠然,就如死神降临人间。
惯常的调戏不过玩笑,谁都不会当真,但这个话题若再往深处下去,就是禁忌。
她掀起眼皮看了西索一眼,又低下头去将目标的资料合上,信手按着纸张,“No.1074……他做了什么要被干掉?”
“谁知道呢,”西索坐在她对面,双手间洗着纸牌,“那些人有太多看不顺眼的理由。说到底,还是你的能力太过好用了。”
尼克斯不屑地笑了笑,把盘子里最后一坨通心粉卷起来吃进嘴里。“你打算不干了?”她听到西索问。
“咳咳!”
食物呛进气嗓,尼克斯脸颊涨红,狼狈地咳出了眼泪,但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
西索靠在椅背中,手指一弹,一张扑克牌飞出来,穿透她面前的打印纸钉在桌面上,切面像一道斜线划过文件右上角的序号:No.1074
“他们给你的每一份材料都编了号,这是第1074个倒霉蛋。你以前可不会关注这些,除非当你打算结束,最后一个数字才有了意义。我说得对吗?”
“你向来很聪明,虽然是个变态。”
尼克斯恢复了冷静,她轻轻放下叉子,拿过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角,明亮的双眼注视着西索——足以让任何一个知道她能力的人头皮发麻的注视。“要跟我动手吗?老实说我真的很讨厌你的脸……”
面对死亡威胁,西索显得游刃有余。他“呵呵呵”地笑了几声,声线高亢中略带干涩,令人感到某种生理性的不适。“你这算是PTSD吗?”
尼克斯脸色阴沉,她看起来真的很不舒服,“算是吧。你的声音也让我感到恶心……你能不能别再切那副牌了!”
声调蓦地扬高,她手指用力地斜挥出去,像一把绷直的利剑,命令道:“把它丢到墙角!”
西索的双手还保持在之前的动作,但双掌之间原本魔术般飞舞的纸牌却突兀地消失不见。在尼斯克所指向的墙角,散落的纸牌如片片雪花铺在地上。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西索也毫不意外地收回双手。
“脾气真坏。”他感叹,带着点戏谑的笑意。
“你说得对,我可能真的是PTSD。”尼克斯冷淡地说着,收回手指揉了揉紧皱的眉心。不过好在一切都要解脱了,疲惫从她的每一个毛孔里渗透而出。
把钉住文件的扑克牌拔.出来扔掉——能切开实木桌面的利器到她手中又变成了柔软的纸牌——屈指在那份死亡文件上敲了敲,尼克斯道:“西索,接下来就是我和他们的事,与你无关了。”
“想甩掉我?真绝情。”
“不是你想先甩掉我的吗?”尼克斯抬眼看他,指了指他的怀里,“离开流星街的船票。只有你一个人的。要我说恭喜吗?”
西索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毛,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是眼神仿佛发生了某些微妙而危险的变化,“别告诉我你是因为这个,才想要抢先一步抛弃我……”那我可是会很失望的。
“哈!抛弃?你在瞧不起谁!”尼克斯尖锐地打断他,她看起来被气笑了,“我只是很高兴,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杀掉老师兼救命恩人的儿子,我也会觉得压力很大啊!现在好了,感谢你做出选择,咱们自此桥归桥路归路,皆大欢喜!”
西索静静地看着她。
尼克斯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她从来就看不出。
“就这样吧。”她深吸一口气,靠进椅背里,“西索,我五岁那年被你妈捡回来,十岁开始替她做人命生意,现在我十五岁了……我的债该还清了。”
对面的红发男人不紧不慢地听着,甚至伸手拿过桌边倒扣的高脚杯,给自己倒了点红酒。他其实长得很俊美,但危险的气质完全遮盖了容貌,就像他其实只比尼克斯大了一岁,但无论是谁都不会把他再当做少年。
“我就知道你早有盘算,”他垂眸嗅着红酒,低低笑起来,“但,她恐怕不会同意哟……”
“可她已经死了!”尼克斯失态地拔高声。提到那个两年前被炸成灰烬的女人,她的双手竟然出现了不自禁的颤抖。和那个养大了他们的疯女人相比,西索简直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绅士!
“两年前我们一起看着她死的,你知道我有多想救她,那样我就不欠她了……”尼克斯的声音有些发抖,“可她要的太多了!她以为养我几年就可以换我一辈子,给她卖完命再给你卖,但我不是你家的狗!”
她激动地站起来,劈手夺过西索拿在手中始终未喝的红酒,仰头一饮而尽,脸颊泛起红晕的同时,眼神和声音却如冰镇般地冷静了下来,“你以为我在酒里下药?我杀人不用那么迂回的手段。”
“没那么以为哦~”
“我知道你也想摆脱我。”尼克斯低低地笑了一声,“我们从小就相看两厌,你也腻烦得不行了吧?两年了,我们都需要摆脱她的阴影——是时候做出决断了!呵,虽然你喜怒无常还有暴力倾向,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但我得承认,你一直比我有魄力也有勇气,现在也是你先走出了那一步……”她声音渐低,近乎呢喃,“真不甘心,又被你抢先了。”
“就这样吧!”她再次加重了语气,像是在强调什么,“你去走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虽然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但至少我们都是自由的。”
“啪啪啪。”
西索鼓起了掌。“真精彩呢。让我都有些感动了~”
尼克斯又坐回椅子上,放松了两颊的肌肉露出一个讽笑,“哼,你不是一向自诩看透了我吗?”
“毕竟莉迪亚什么都写在脸上。”
她微怔,为这个许久没听见过的名字,“不是说了么,跟那些人一样叫我莉莉丝。”尼克斯是代号,形容她像夜幕笼罩的杀机,莉莉丝才是行走江湖的化名,叫了这么多年,几乎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但莉迪亚才是你的本名吧?当年在大雨里像个沙袋一样被拎回来的小莉迪亚~”
西索又拿了个高脚杯,给自己倒上红酒,再将殷红的酒液倒进她手边的酒杯里,握着自己的杯子和对面轻轻一碰,“恭喜,从今天起,你就可以做回莉迪亚了。”
莉迪亚看了他很久,才伸手拿过被倒满的酒杯,在一饮而尽的同时,伸手按住了那份印有幻影旅团团长资料的文件,声音里有种漫不经心地冷酷:
“不,还要等我解决完第1074号之后。”
“真是令人陶醉的杀气啊。”西索很享受地仰起脸,从半合的眼眸里泄漏出寒芒,“如果莉迪亚不是一块嚼得都没滋味的口香糖就好了……”
“西索!”莉迪亚被他恶心的比喻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小时候被收养后的生活极为困窘,她还要同时应付一大一小两个丧心病狂的变态,种种往事不堪回首——
“有完没完!我后来的糖不都给你吃了么!吃软饭的人请你自觉闭麦好么!”
帅不过三秒,在她的好感度条上极限蹦迪,果然还是那个西索。
“那,再见了。”
两手空空的红发男人路过沙发,弯腰想要揉一揉蜷缩着睡在上面的少女秀发——被警惕地挥手挡开。
“想偷袭吗?”她弹坐起来,用鼻音哼了一声,眼神还带着乍醒的迷蒙,“我可不会再上当了坏蛋!”
西索神经质地笑了两声,没强求地收回手,毫不留恋地向外走去,只留下最后一句带着戏谑的低语,“其实,也没那么讨厌你哦~”
门打开又关上。
之后的很多年里,在外面的世界闯荡出“魔术师”之称的红发男人,都再也不会回到这间寄托他儿时记忆的破屋。
这栋在废墟上重建的建筑如今的主人,也很快将一去不复返。
“哼,我也是。”
低低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莉迪亚仰面躺回沙发上,鼓起腮帮子呼了口气,转身重新蜷缩起身体,背脊朝外,脸埋在沙发的缝隙里。
“再见,西索。”
她闭上眼睛,房间里没有了第二个人的气息,终于可以安心地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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