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冰冷的铁门在面前重重关上、落锁。
负责把我和侠客丢进来的黑西装转身离开,隔着爬满铁锈的栏杆,我和侠客站在这间狭小肮脏的囚室之内,面面相觑。
这里是地下角斗场的最底层,也是角斗士生物链的最底层,居住环境极其恶劣——一间间用铁栏杆隔开的牢房比兽笼还不如,狭窄而污秽,地上和墙壁满是陈年污渍、腥臭令人作呕,不敢细想都是些什么东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间笼子里只有我和侠客两个人。
周围的笼子有的空着,有的却挤满了人,那些没精打采的家伙和我们一样,都是即将在最底层打响生死战的倒霉蛋,目光像一条条阴冷的爬虫,隔着栅栏打量新来的我们。
“你为什么没动手?”
侠客单手叉腰叹了口气,我在酸臭的空气中掩住鼻子——两人突然同时说道。
我们有些惊讶地对视一眼,我抢先道:“我一直觉得你那主意不靠谱!柳暗花明,生死角斗场也许是我们的机会。你怎么想?”
侠客目光莫名地落在我脸上,说道:“那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况且,我猜后面还会有更好的机会……”他突然头疼地呻|吟了一声:“莉迪亚,跟你在一起,总会有这么多意料不到的麻烦吗?”
我有些讪讪,色厉内荏地跺了跺脚回嘴道:“难道都怪我吗?要不是你非得搭上姬芙,我怎么会遇到这样的倒霉事!”
“不跟你争了。”侠客撇了撇嘴怏怏道,“不过说起来,那红毛小妞还挺机灵的,好歹留了你一命。”
我拉长声音“嗯”了一声,环顾四周阴暗又脏污的环境,问:“那现在怎么办啊?”
我并不是真的想要个答案,只是以此表达内心的烦躁不安。
果然,侠客也只是道:“生死决斗赛,先打一场看看吧。”
没有给我们更多思考的时间,几乎把我们送进来的黑西服前脚刚走,后脚就有这一层的负责人骂着粗鄙的脏话打开牢笼,毛手毛脚地把我和侠客往外赶:“快点,到你们了!”
阴冷潮湿的深色地砖在脚下发出空旷的回声,我和侠客一步步走向尽头通往角斗场的大门,两侧的囚室纷纷投来看死人一般的目光。
巨大的拱门被金属机关沉重缓慢地向上吊起,刺眼的阳光倾泻而入,带来一丝灼灼暖意。外面的角斗场被光线全然遮挡,只有观众们兴奋的欢呼声遥远传来,勾勒出外面沸腾到趋于狂热的气氛。
走进那片金光的时候,侠客悄悄握住了我的手腕,凑到我耳边小声道:“云西里和莫罗都在看,别用你的能力!”
我悚然一惊,侠客已经放开了我,我们走出那截短短的拱形通道,面前是一个椭圆形的角斗场,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黄土。
这个角斗场比想象中小得多,只有一两百平米,四面是环形的看台不假,但能容纳几百人的看台上只坐了不到一半的观众,稀稀拉拉,很有几分冷落萧索。
之前听到的热闹喧嚣存在,却是从隔壁传来——似乎在这座小角斗场周围,还有一墙之隔的其他角斗场正在上演激烈的战斗。
对环境的打量和猜测只是一晃而过,我提起精神看向对面,那里有一个和我们身后同样的几米短道,拱道尽头是一扇黑色的拱门。
对面空无一人。
我才要纳闷,突然一组穿透力极强的电音在场地四周的喇叭里炸响,一个工作人员将一面绿色的三角旗子插在了场地的边缘。
……生死战,不应该是黑色的旗子吗?
电音和插旗仿佛是一个开关,周围这个场地里的观众瞬间都精神了起来,发出亢奋的嗡嗡声。
对面,沉重的机括转动声,黑色拱门缓缓向上升起——
一只金红色鬃毛的雄狮轻盈又凶猛地跳跃出来!
“侠客!”我盯住对面威风凛凛的狮子,失声叫道。
那双赤红的兽瞳锁定住我们,巨大的脚爪踩在铺着黄沙的角斗场上,尖锐的指甲敲出嗒嗒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狮子也在试探,灵活的尾巴甩在半空,这只大型猫科动物迈着轻盈到优美的步伐以折线接近我们,张开巨口露出尖锐的獠牙……
“怎么办?”我含着恐惧问。
我原本以为,无论对面出现什么人我都能应付,但现在那是一只狮子!
一只比我的人还高出半头、身躯足有两三米长、吐着猩红舌头、獠牙像两对弯刀的狮子!
我顾盼失色的样子仿佛刺激了周围的观众,他们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口哨声、呐喊声,似乎在催促着狮子快扑上来、将我们撕成碎片!
“有点意思。”侠客身体前倾、含胸半蹲,摆出作战的姿势,手上灵活地一翻,变魔术似的掏出了他的天线。
——经过搜身又换了两次衣服,他是把那东西藏在哪里了?
我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这关头还有能分心,果然狮子不放过这点疏漏,发出一声威如雷霆的咆哮,几百斤的庞然大物在对面高高跃起,像一道金红的闪电扑向了我!
仿佛灵魂被甩出了身体,下一秒我已经全凭直觉地闪身到了数米之外。
带着浓郁腥气的劲风掠过身侧,扑了个空的百兽之王再次发出一声咆哮,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灵活折转,龇着獠牙,掉头又扑上来!
我再次撒腿就跑,侠客在另一边喊道:“别光跑!近身!”
他说得轻巧,几次和可怕的獠牙擦肩而过,我被身后发狂的大猫死死盯住了,只能狼狈逃窜,距离一次比一次拉近!
体力在急剧消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汗水滴进眼睛沙沙地疼。我注意到那只狮子的眼睛赤红充血,只有一片混沌兽性、狂躁暴虐——显然是被施了什么手段,让它狂性大发!
再次躲避的时候,我脚下一软,四根寒光凛凛的爪子兜头罩脸向我抓来!千钧一发之际,侠客从旁冲上来,手一扬,一把沙子糊上狮子的眼睛,他趁机拽着我气喘吁吁地从狮子抓空的爪下跑开。
“你怎么不打!”他怒吼道。
“怎么打?!”我气急败坏地尖叫。
人家那一爪子能把我划成肉酱!速度和弹跳力都是我的好几倍!咬合力更别提,挨一下我就可以光荣结束战斗了!
在急速奔跑中呼呼地喝着风,我掂量自己见底儿的体力,咬牙对侠客叫道:“不管了先活下来!我要用能力了!”
说着,在狮子重振旗鼓再一次狂躁地咆哮着扑上来时,我猛地刹住车钉在原地,直面野兽腥热的气息,看着那双充血蒙昧的兽瞳喝道:“剑——”
“阵”字尚未出口,旁边猛的一股巨力撞来,侠客突然冲过来将我从雄狮的利爪下推了出去!我猝不及防狠狠咬了下舌头,疼得差点没晕过去!
踉跄着向旁边跌出去,我吓得肝胆俱裂,用几乎扭断脖子的姿势回头看——金红色的鬃毛扬起又落下,沉重的雄狮落地,侠客的小身板被压在下面,只从粗壮的爪子底下露出一个金发凌乱的脑袋!
“放开他!”我差点吓尿地冲上去,劈声叫:“钉子,脑袋!”
因为怕误伤侠客,我不敢再用大规模的剑阵,只能一边曲线救国,一边豁出去地跑到狮子身边,试图搬开它沉重的前爪,解救被按在地上的侠客。
手下是粗粝又潮热的皮毛,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将狮子往旁边推,同时那颗毛扎扎的沉重大脑袋逐渐失力低垂,血红兽瞳中狩猎者暴虐的光亮熄灭。
“哐当”一声,沉重的兽躯侧倒砸在地上,溅起一片黄沙。我急忙从下面刨出侠客,焦急哭叫道:“侠客你没事吧?!”
侠客被我捉住的手臂动了动,挥开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金毛,从狮子的爪下爬了起来。他脸上全是汗和沙子,单手向后舒展着手臂,疼得龇牙咧嘴。
我注意到他右边的手臂垂下不动,肩膀处的衣服被划破,白色布料上渗透出一缕血迹——
“伊没事啊?”
我大着舌头说话,声音含含糊糊。之前那一下咬了舌头,我现在整张嘴都疼得是木的,虽然担心又紧张的瞪着侠客,但生理性的眼泪却不停打转。
“咳咳,没事。”侠客抹了把脸上的沙子,转身从把手伸到狮子下巴附近的鬃毛里,摸索着拔出了天线。
我松了口气——看来之前千钧一发之际,侠客把天线插|进了狮子的身体!不然恐怕等我被推出去再反应过来,狮子的血盆大口早啃上他的脑袋了。
说起来,侠客为什么要把我推出去啊?
是要救我……还是隐蔽我的言灵?!
金红色的雄狮尸体倒在一边,整个角斗场都沸腾了——周围的观众因为我和侠客出人意料的胜利而兴奋不已,尖叫声几乎刺破屋顶。
在这样疯狂的氛围里,我拉了拉侠客没受伤的那边手腕,忍着剧痛用受伤的舌头道:“伤势快好起哎——这事,你怎么想?”
一身狼狈地走回后场,角斗场的人告诉我们,因为打赢了这场生死斗兽战,我们可以升到上面楼层的角斗场。
侠客的伤势也得到了治疗。因为天线插得及时,侠客身上的伤只是被狮子扑倒在地的撞伤——后背遍布淤青,右边肩膀上因为被狮子的前爪扑按而轻微骨裂、尖锐的指甲扎出五个破皮渗血的窟窿。
等着侠客被扒掉衣服裹上绷带后,我们被工作人员带着,乘内部电梯从地下二十层升到地下十五层。和最底层阴暗肮脏的环境相比,地下十五层的角斗士的居住环境好了不少。
和兽笼差不多简陋的铁栏杆换成了隔绝视线的砖墙,我和侠客被分到一个十几平米的单间,三面砖墙还算整洁,地上铺着一层干爽的稻草。
虽然环境变好,但防守也更严密了,朝向通道的那面墙被婴儿手腕粗细的铁栏杆封死,门上拴着巨锁,外面的通道上不时有巡逻的人来回走动,甚至粗暴地呵斥两边厢房里的角斗士。
——我不明白,明明应该是角斗士晋升的阶梯,为什么在这里的角斗士却受到囚犯一般毫无尊严的待遇?
“你没听这里的介绍吗?”
侠客盘腿坐在干草上,单手托腮懒洋洋地,“这里的角斗士分为两种啊,一种是自愿来参加的——这种多数是奔着出人头地,即使少数别有目的,本事也不会差,他们无论是选生死战还是积分战,都和我们不是一组。”
“至于我们,”他圆圆的碧眼扫过对面的一排牢房,像一只灵活又机敏的仓鼠,“说是凑数也行,说是娱乐也行,多半都是十二个区的犯人,在角斗大会期间被投放到这里,实力不济的就像刚才那样和野兽搏斗供人取乐,实力稍好一点的就一层层往上爬……我猜这里一定有爬到顶端就赦免罪行的传说。”
我呆愣愣地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确实一直都待在一起的是吧?!
“听他们说一部分,自己猜一部分啊。”侠客理所当然道。
我才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就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如果什么事都要等别人直白的告诉你,那你能知道什么?当然是自己推断……你也太笨了。”
我被他鄙视到了,不假思索地梗着脖子倔强道:“我就猜不到又怎样?反正库洛洛会猜到的!”
啊……
冷不丁提到库洛洛,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脸上自然的表情也挂不住了,整个人像被冷水浇了彻底的败狗,无家可归流浪的那种。
侠客盯了我两眼,嘟囔着应和道:“……库洛洛我倒是服了。”
我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抱着膝盖缩在地上发呆,直到被侠客抓了把干草扔到腿上。
我不满地掸下那把干草,抬头看到侠客的脸上重新出现那种小狐狸似的狡猾笑容,颇有元气地用那种智商高了不起的眼神看着我,声音轻快:
“别发呆了,坐过来,我有办法找到库洛洛!”
侠客说,我们当前的处境很微妙——云希里因为我的拒绝而想要杀死我,但他出于某种考虑,间接地利用莫罗出手。
“所以说那个红毛小妞倒是有几分机灵,”侠客道,“至少知道留你的小命,方便后面操作。”
“这点我倒是看出来了,不过后面操作是什么?”我问。
“莫罗家和云希里的关系没那么融洽。”侠客道,“云希里露出破绽,我猜他们现在正快马加鞭地调查你的一切情报,看看是否能从中得到好处……这么一想,你的身份没准还真的了不得呢——不然云希里怎么可能这么束手束脚,连直接干掉你都不敢?”
“那不是重点。”我略带抵触地道。
“好吧,你说对了。”侠客单手一摊,“现在的重点是,莫罗家在调查你。不知道他们能查出多少,但这直接决定他们之后对你的处理……”
一双碧绿琉璃色的圆眼睛看定我。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地摇了摇头,不同时期暴露过不同的能力,我根本不知道以莫罗家在流星街的能量,能查到多深的程度。
啊啊啊!突然觉得自己以前过得真是太浑噩了!
这样郁闷着,我突然想起来,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凝着黄白脑浆的长铁钉——这是之前被塞进狮子脑袋里的凶器,我趁侠客裹伤的时候,偷偷用言灵又要回来了。随手丢掉。
“好吧,”侠客叹口气,“那我们只能按最坏的情况打算。”
最坏的情况……那就是我能要来无限物资的事情了吧。
不过——
“最坏的情况,何尝不是最好的情况?”我突然抬起头对侠客道,露出一个傲慢的笑容:“我已经不需要躲躲藏藏了啊!力量才是最大的权柄。”
“你也不要太自负了。”侠客打击道,“就算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你忘了吗?库洛洛他们也在这里啊。即使是你的能力,也不可能在看不到的地方护住他们吧?这里可是流星街的地盘。”
我才升起的傲气又被彻底打散,沮丧地弯下背脊。
“我说你啊……”
侠客的语气突然变得轻诡起来,我抬头看他,明媚的碧绿眼中神情叵测——“有时候会感觉奇怪,你真的有表现的那么在乎库洛洛吗?明明没有把他时时放在心上,而是只顾自己快活吧!”
“你在胡说什么?”
我瞪大眼睛看着侠客,那张可爱的正太脸背后仿佛换了个人,哪怕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他在胡说八道不要在意,我还是忍不住听进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寒冰扎进我的骨头里。
明、明、没、有、那、么、在、乎、库、洛、洛。
只、顾、自、己、快、活。
——难道我还不够在乎库洛洛吗?
——我对他还不够好吗?
——我还不够爱他吗?
我感到羞辱和冒犯,而内心最重要的逻辑受到的一丝丝动摇更令我感到恐慌。我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从上而下地俯视他,语气空前严厉,却又隐带慌乱: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么说太过分了!”
我有种想要失声尖叫的欲望,想哭的冲动,但又什么都做不出来,觉得从每一处骨缝里渗出颤抖,外表的肌肉却又全然僵硬静止,只能用最凶狠的眼神瞪着侠客——
他再胡说八道,我就扑上去揍烂他!
说出那么刻薄的话,侠客却又轻轻放过,转眼换了张面孔,好脾气地安抚我:“好吧好吧,你不高兴,那我不说了。对不起!”
他甚至还用两根手指在嘴边一划,比出一个拉拉链的可爱动作。
我的满腔愤怒被憋在胸膛里,站在原地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是吧,没想到你这样在意。”侠客用无辜的语气道,“被我说中了吗?”
不是的!
怎么可能!库洛洛是我的命啊!
但是,我真的太任性了吗?只顾自己快活吗?
那些冲动、那些冲动……不肯隐忍的时候,想要爆发的时候……真的没有考虑过库洛洛吧?!
我觉得自己陷入了死胡同,脑海里一团乱麻,思绪纷乱时而飘飞又时而爆炸,根本理不清楚!
几乎无法站直了面对这一切,我神经质地蹲下去,用双手拼命地扯着头发和耳朵,在患得患失、自我否定的情绪中迷失不能自拔——
真的太自私了吧,不停说着在意的话,其实根本没有把库洛洛时刻放在心上吧?!之前在流莺街的时候是这样,刚才想要毁掉角斗场的时候也是!
那样不负责任的冲动,总想着不管不顾地大闹、同归于尽什么的……
根本、根本就是只想着自己啊!
“不是、不是这样的……”
紧闭双眼,泪水成串地坠落下去,我用力地双手抱头,从咬紧的齿缝间挤出颤抖破碎的哽咽——仿佛在竭力说服自己似的。
“我没有……不是的!”
我只是有点任性而已啊!情绪容易激动,我自己也控制不了的不是吗?!
只是想想而已,我根本、就没有做过坏事啊!
我最爱库洛洛了,我才没有不在乎他!
莉迪亚最在乎库洛洛了,才没有虚伪……我要是虚伪的话、没那么在乎库洛洛的话,库洛洛怎么办呢?
库洛洛多可怜啊!
对不起对不起——不、不、我只是有点任性而已啊……
“才没有、侠客胡说!”颤抖到听不清的音节被我咬碎了吐出来,我蹲在地上紧紧环抱自己,无助得仿佛赤身站在雪地里,羞耻而愧疚!
“库洛洛对不起……救救我、我没有!库洛洛、库洛洛……”
“喂,你……”
肩膀被人小心翼翼地推了推,是侠客仿佛被我彻底崩溃混乱的样子吓到了,在我耳边语气慌乱地自言自语:“不是吧……”
“我说,”旁边突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的朋友是个疯子吧?这么刺激她真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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