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眼前坐在轮椅上的病弱少年——他就是白夜盟的盟主沉星?
看起来也太……
我没掩饰住脸上的惊讶,对面的轮椅朝前转了两下,轮子压过地上繁复庞大的传送阵刻纹,到我们近前来。
“怎么,不相信?”
少年盟主的话里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火|药味,却咄咄逼人。
……年纪轻、身体差、脾气还坏!
我被他噎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库洛洛适时解围,一只手按到我的肩膀上,对沉星道:“身为盟主,这个时候却不在下面督战,没问题吗?”
他说着侧了侧头,示意外面随风飘进来的枪声、打斗声。
沉星双眉一轩,面露倨傲道:“部署、忠诚、战斗力,有了这些,我不必担心任何事。”双眼看着库洛洛,他话锋一转,露出些许笑意:“不过,谁说我没有关注底下的战斗?你们的同伴我就见过了,是一支奇兵。而且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我还没说多谢。”
“你不必。库洛洛。”
“蜘蛛,早有耳闻。”他顿了顿,“白夜盟欢迎你们。”
“盟主!你在这里?!”一个陌生的声音斜插|进来。
我转头去看,一头嫩黄色的卷毛从不远处的楼梯栏杆下露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匆匆沿着楼梯跑上来,气喘吁吁地跑到沉星的轮椅前面:“盟主、呼呼、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沉星皱了下眉,将将等那青年倒顺了气,立刻问:“教你做的事如何?”
“全都稳妥了。”那青年抹了把脸上的汗,突然一皱眉,侧头道:“是谁开的窗?”说着快步走到窗边,“啪”地一声将敞开的窗户合上。
挡住了从外面吹进来的夹杂雨丝的微风。
“盟主,你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现在吹了风,回去又要咳嗽。万一发热起来,有的是罪受!”那青年顶着一头嫩黄的令人联想到小鸡仔绒毛的柔软卷发,站在窗边喋喋不休地念叨起来,插着腰一副管家婆架势。
我睁圆了眼睛打量他,好奇中还有点讪讪:那窗户好像是我随手拉开的,为了探身到外面看风景。
风并不凉呀,他不说我都没感觉到。
“他们是谁?”那青年念叨完了,瞪眼看着我们道。
他生得清秀,下颌微尖,两颊却肉嘟嘟的,皮肤十分白嫩,再加上那一头柔软的嫩黄卷毛,此时眼睛睁得浑圆,活像一只目瞪口呆的仓鼠。
“盟里来的新人。”沉星并不和他多做介绍,两手按在轮椅的扶手上,自下而上的目光虽是仰视,却像两道寒电,带着摄人的魄力:“芒吉尔,我需要你现在去找三长老,告诉他收网的时候到了。最后一支援兵应该已经进谷,让他立刻封闭所有的入口,我们瓮中捉鳖。”
“是!”叫芒吉尔的青年用力点头,握拳咬牙道:“这些叛徒!等了这么久,这次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说着转身跑下楼去。
那头嫩黄的卷毛一扬一扬,消失在栏杆下面。
回过头来,沉星对我们掀了掀嘴角:“盟里内部的叛乱,让你们见笑了。组织存在的时间太久,总有一些坏死的部分需要割掉。”
“很快就会结束了。”他抵唇咳了一声,抬头道:“正好有机会,我就在这里给你们简单说一说,白夜盟的事情。”
库洛洛:“洗耳恭听。”
沉星又笑了笑,眼神却还是一样疲惫中燃烧着倔强的明亮,从我见到他第一眼开始,他从未有一刻露出过符合他年纪的、年轻人的朝气和活泼。
“你们看窗外,是不是觉得这里很不一样?”他侧头看向窗外,淡淡地道,“没有流星街固有的影子,没有垃圾,取而代之是干净的地面,还有遍植的鲜花和绿地。”
“这是因为,白夜盟一开始建立的宗旨就是……彻底清除流星街的垃圾。”沉星的口吻平淡,仿佛毫不在意自己语出惊人——
“清除垃圾?全部吗?”我惊讶插嘴,心里话,这怎么可能?!
那样走上十天半月也走不完的垃圾山,向下不知道积压了多少层、有多少米厚,想要全部清理干净?简直是无法想象的浩大工程。
“无法想象吗?”沉星看着我的眼睛,“但是在八百年前,就是有人敢这么想。他也这么做了。”他移开目光,“你们见识过白夜盟的传送阵了——当初刻下这些传送阵的人,同时也确立了白夜盟的核心信念:他要让这片遍布垃圾的不毛之地,重新变作绿水青山!”
我惊讶地微张嘴——这、这简直是最理想主义的环保主义了吧?!
真的有这样有情怀(闲得蛋疼)的人吗?
“白色垃圾的永夜,当初那位创始人这样形容他第一眼看到的流星街。”沉星缓缓道,“这是白夜盟名字的由来。白色垃圾山一日不曾在流星街的土地上消失,白夜盟就存在一日。”
……明明是这样不切实际的梦想,明明踮起脚尖还是能看到远处霸占天际线的垃圾绵延,但为什么,我就是听得这么荡气回肠呢?
至少在这座不大的山谷里,满眼的绿色如同平卧的丰碑,更不需赞言。
“不过大多数人都没那么傻,真以这个作为白夜盟存在的基础,也就没有后面八百年的事了。”大大跌破我的眼镜,沉星说完那么荡气回肠的创业历史,下一秒又话锋陡转,连淡漠的语气都不带变的。
“事实上,时至今日,白夜盟仍然把向外清理垃圾和铺种绿植作为基本的事务之一,但也仅仅只是一项传统而已。”
“依靠那位创始人留下的耐旱草种和下水储水系统图纸,在流星街种出绿植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最大的障碍是清除地表垃圾,这件事我们每年都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也是白夜盟长年发布的主要任务之……一。咳咳,咳!”沉星又忍不住抵唇咳了两声,从胸腔里传出沙哑的共鸣。
“你没事吗?”我小声问。
“没事。”他镇定地放下手,看着我们道,“说这些,只是想让你们简单了解一下白夜盟的历史。那些草,就只是草而已。说穿了,白夜盟和其他的势力并无两样……安妮是不是和你们说过白夜盟的规矩相当繁琐?”
“没有细说。”库洛洛道。
沉星冷冷地道,“那就是说过了。她是个上一辈教出来的老古董,别被她误导了。”他这样说的时候,眼神却流露出几分暖意——看来他和安妮的关系很不错。我想到安妮说起盟主沉星的时候,也是推崇中难掩亲近的口吻。
“白夜盟的规矩,你们需要记住的只有两点:一,同盟内部守望相助,不得自相残杀,必要时服从盟主的命令;二,如果想要用到盟里提供的便利,就要完成相应的任务,换取积分。”
“就这么简单?”我问。
“就这么简单。”
库洛洛似乎在思考,眨了眨眼睛问:“这两条是完全分开的吗?”
我没听明白他问的意思,倒是沉星看了他一眼,道:“不错。只加入白夜盟,但是平时不为盟里做事也是可以的。我们与很多好手建立这样的联系——白夜盟在其他势力面前为他们提供庇护,相应的在白夜盟遇到危机需要用人的时候,这些人也会站出来效力。”
库洛洛道:“我明白了。等价交换,很公平。”
沉星低头又咳了两下。
“盟主。”
顶着一头嫩黄色卷毛的芒吉尔回来了。依旧是人未到声先至,等到他走出楼梯,我才看到他手上还提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男人。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白袍,走路轻飘飘好像足不点地的白须老人。
芒吉尔走到沉星面前,将手上提着的男人重重往地上一摔,语气厌恶:“盟主,叛徒找到了。真没想到,竟然是四长老麾下的卫士长,掩藏得真深!”
沉星倒是面无表情,好像对叛徒的身份并不意外。他看了眼被扔到地上的叛徒,又看向芒吉尔身后跟来的老人:“三长老。”
白袍白须的老人对轮椅上的少年微微欠身,道:“盟主,作乱的一百零三名叛徒已经全部逮捕完毕,幸不辱命。”
“辛苦了。”沉星颔首,目光冷冷地看向地上叛徒:“庞辉,你要杀我?”
四肢向后不自然扭去的中年男人挣扎着抬头,目光狠戾地嘶声道:“沉星!我不是要杀你,是要恢复白夜盟往日的荣光!老盟主一生心血,不能让你毁了!”
沉星面罩一层寒霜,站在他轮椅旁的芒吉尔啐了一口,怒骂:“呸!叛徒就是叛徒!做都做了,那么多同伴被你害死!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那人理直气壮,表情凶狠地仰起头:“沉星,你背弃传统、忘恩负义!上台以后架空元老、任用外人、篡改白夜盟几百年的规矩……”
沉星冷冷地截断他的话:“闭嘴吧。如果这就是你背叛的理由,我听得够啦!龟缩一隅,故步自封太久,你们早忘了流星街是什么地方。”
“盟主,”白袍长老上前一步,低头提醒道,“别跟他废话了。动手吧——”
话音里,原本被牢牢绑在地上的叛徒突然暴起!
捆住手脚的绳索节节断裂、四散崩飞,健壮的中年男人以不可思议的灵活柔韧扭转身体,被锁住的关节诡异复原,整个人像一颗深色的炮弹猛然从地上弹起,像猛虎在半空一个腾身、直扑向端坐轮椅上的沉星!
与此同时,原本低头说话的长老也快如闪电的出手,白袍飞出兜头罩向轮椅前后的沉星和芒吉尔,从我的方向可以清楚看到他抽出一把闪着寒芒的棱刺,一个刁钻的抽|插动作,狠辣要命地刺向沉星腰腹!
情势在眼前来了惊天逆转!
叛徒没有被制服、那长老也是叛徒!
他们离沉星距离很近,后者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瞬息之间根本无法躲避两道致命的杀招!
暴烈的刀光轰然炸开!
只见芒吉尔猛地上前一步挡在沉星轮椅之前,双手在空中拉开,一杆一人多高的长刀凭空出现!几分之一秒的时间,他顺势握住刀柄当头劈下!
扑到半空的叛徒身形一滞,整个人被刀芒拦腰截过,似慢实快地划开成两半跌落在地。
鲜血如瀑,伴随着掉出的内脏,稀里哗啦砸在地上。
那件被抛出的白袍也被迎面的刀光劈碎,化为破布飘落。
这一刀势若雷霆,惊艳如斯!
解决了遮蔽视野的白袍和叛徒之一,芒吉尔的长刀刀尖劈落,势尽难返。而此时,那长老手中毒蛇吐信一般,棱刺已经探出!
隐蔽、阴毒、防不胜防。
这场暗杀对方俨然筹备已久、破釜沉舟、势在必得。芒吉尔根本来不及阻挡,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应对是不闪不避,双手仍保持着长刀劈落的姿势——借着之前上步的位移,他已然挡在轮椅上的沉星身前,是要用身体为他挡下这致命的一击!
棱刺递出到极限,收回。
没带出一点鲜红,这一击刺了个空!
长老当然不可能失误。我亲眼看到,无形的空间仿佛在此时开了个玩笑,那把血槽凶狠的嗜血杀器分明有半截没入到芒吉尔的小腹,但当长老收回后,芒吉尔的腹部却一片完好,衣衫未破!
空间发生了奇迹般的折叠。
芒吉尔的脸上明显一愣,但他毫不停顿,手中长刀倒转、斜劈向上!在那长老惊疑未定、手中棱刺来不及变势之时,狠狠倒划过他的身前。
长老向后滑退,地上鲜血滴落。让出的空档里我看到,他的正面从肚子到下颌,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
长老脚步未稳,芒吉尔长刀已至!他蹂身扑上,稚气柔和的脸上杀气腾腾,像小绵羊撕破伪装露出了狰狞的内里,比人还高的长刀高举过头顶,划出一道煌然白光!
长老的头颅斜飞出去。
“啊!”我这时才发出一声迟来的惊叫。
满地血污,腥臭窒人。
库洛洛早已上前半步挡在我身前,手上握着摊开的念书。
——空间诡异折叠,芒吉尔毫发无伤,是他的能力。
“多谢。”沉星轻声道。
他还保持着之前的动作,端坐在轮椅上,看起来弱不禁风,背脊挺直。脸上没有丝毫惨遭背叛、险死还生的动容,他目光冷如磐石,看了地上的两具尸首半晌,突然低头捂嘴,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盟主。”
芒吉尔手上的长刀像出现时那般突兀地消失,他一个健步退回到沉星身边,担心地帮他拍打后背,面上愁容深锁。
沉星咳得也的确太吓人了些,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弯下去,消瘦的脊骨高高凸起,剧烈颤抖,好像随时都可能折断。
只是看着他咳,都让人揪心。
“沉星你别这样。”芒吉尔之前的煞气和威风全没了,好像也被沉星的架势吓到了,眼圈微红,嘴里连声道:“三长老也伏诛了,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们的德行!别生气……还有谁让你上来吹冷风!用不用吃药?”
沉星渐渐止了咳,竖起一只手掌制止芒吉尔想要到他口袋里掏药的动作。他咳得面脸通红,看着都艰难地喘了口气,哑声道:“推我下去。三长老的手下还需要安抚。”
他抬头看向我和库洛洛,“一起下去吧,你们的同伴也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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