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洛的小书房,侠客打开门出来。
“咦,完事了?”我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看书,抬头看到他问。
他看了我一眼,神色颇为古怪。
“你们说什么啦?”我好奇地问。谁让他们俩还特意把我轰出来。
“你自己去问他吧。”侠客道,表情有苦说不出似的。
“怎么神神秘秘的。”我嘀咕着,和他擦肩而过,他下楼去,我进去书房。
书房里,库洛洛坐在那张气派的书桌后面,双手交叉抵着下颌,看着我开门进来。
“你和侠客说什么了?”我问他,“他表情怪怪的。”
“没什么。”库洛洛道,“给他安排个任务。”
“什么任务啊?”我跑过去,趴在他的椅背上问。
“让他去查一查莫罗家的事。”
“哦。”我不再问了,双手从后边揽住他的脖子,把脸亲昵地靠在他的头发上。
“别黏糊糊的,”他侧了侧头,黑眸看过来,“书看完了吗?”
我不高兴地噘嘴,“没有啦,看了一半。你别跟查作业似的!”
库洛洛道:“我就是查作业。这本传记你看了两天还没看完,我列的书单你得看到什么时候?”
“库洛洛,我们又不赶时间。”我搂着他撒娇道,“我开始看得慢一点,慢慢会快起来的。再说,一天看一点,总会看完的。”
库洛洛不乐意地道:“看完这些还有别的书单。是谁嚷嚷着要特训的?”
“是我啦。”我沮丧地承认,“别催我,会用功的!就是那本书用的古语太难读了,我才看得很慢……我看别的书也是很快的。”
“的确,”库洛洛接道,“那一箱子新要来的漫画书,你又看了一半了吧?”
“快看完了。”我哼哼着,自我厌弃地垂下头去,“对不起嘛,今天就会把这本传记看完的。明天开始看新的。”
说着怏怏放开他,拿过书准备去外面继续奋斗。
“有那么难读吗?”库洛洛在后面问。
“……其实也没有。”我老实地回答,“就是有点枯燥。”
“所以才让你从传记开始看。”库洛洛一副“我就知道”的口吻,“还没让你看那些纯理论的书呢。”
我一动念头,转身跑回到他身边,把他往旁边推了推,“让我坐坐,我们聊会儿天。”
库洛洛让开一点,方便我挨着他坐到那张书房前主人留下的宽大转椅上。我把手上的硬皮书往桌上一摊,回头道:“老实说,我不觉得看别人的经历对我有什么启发——情况都不一样,没有可比性呀。”
比如说我面前这本《莱茵大帝》,就是库洛洛给我列的书单上的第一本,一千多年前一度统一优路比安大陆的传奇帝王莱茵·奥德赛的传记,讲述他从奴隶一步步攀登到帝国权利巅峰,继而四处征伐的事迹。
说起库洛洛给我列的书单,还是我们之前在地下角斗场说好的——安定下来就让他给我特训,省得我下回还像这次这样,随随便便就被不入流的家伙用迷药带走。
不过……故事虽然读起来荡气回肠,但我一不是奴隶,二没有胸膛里熊熊燃烧的不灭野心,大概也没有领兵作战、需要推敲战术的那么一天,又能从中学到什么呢?
“要是说到增长江湖经验,你还不如给我一本《游侠列传》呢。”我靠在他怀里吐槽。
“那本就在书单后面。”库洛洛道,“莉迪亚,你学聪明一点,看这些是为了让你开阔眼界,增长阅历,学会分析局势。”
“比如说这里,”他把书页翻到最开头,“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少爷在家破人亡后变成奴隶,唯一的姐姐成了富商的情妇,而他则成为这户富商家的马夫……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不假思索地道:“杀掉富商,带着姐姐逃跑。”
库洛洛道:“显然他不是你,没有这样的能力。”
“慢慢等,总会有机会的。”我低声道。
“但是莱茵的选择是在富商面前显示自己——那是他当时能接触到的最上层人群,然后用五年的时间得到重用,最后用阴谋把富商所有的财产据为己有——这些产业最终成为他重新进入贵族圈子的踏板。”
“但是那也太辛苦了。”我向后仰头看着他道,“你看他这个人后来做事都很阴鸷,我怀疑就是小时候憋得惨了。比如说他后来杀掉那个把他带入上流社会,一直帮助他的伯爵夫人,就是怀疑枕边人背叛他,其实完全是莫须有的事情,他最后也后悔了。”
“你不是没看到后面吗?”库洛洛问。
“我忍不住先翻了结尾。”我答道。
我还记得传记的最后一章,莱茵大帝在他晚年的日记里写:
我这一生建立了许多前所未有的功业,我的疆土延伸到这片大陆的尽头,我的臣民敬畏我一如侍奉神祇……但是我始终无法释怀此生最大的遗憾,或者说愧疚,因为一条没有被证实的谣言,我亲手杀死了此生唯一一个不图任何回报爱我的人……
不过这样的感慨显然也只是昙花一现,很快,莱茵大帝就把他晚年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权力倾轧之中去,最终帝国崩溃,大陆重新硝烟四起,他本人也在落魄和孤寂中死去。
“挺没有意思的。”我轻声说,向后靠近库洛洛怀里,眼前仿佛掠过千年前的戎马倥偬、铁血硝烟,“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当然没有,”库洛洛理所当然道,“单看莱茵帝的事,也只是一本书而已。我的意思是,你再多看几本,看得多了,就会知道有这样的人和事,再遇到问题的时候,也能想得多一点。”
“比如他中间政治斗争失败、被投进监狱的那段,”他循循善诱,“你看了就没什么感受?”
我皱了皱眉——我的确看到了那一段,莱茵大帝在监狱里的遭遇堪称人间惨事,我也是看到那里才知道人究竟可以残忍恶毒到什么地步,简直是一种精神污染……
“我觉得自己真幸运。”我回头道,看进他黑潭似的宁静如镜的眼睛。这里,是流星街啊。
“所以他出来以后,血洗了狄里曼监狱。”库洛洛伸手遮了遮我的眼睛,“但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我拉下他的手,怎么气氛突然变得沉重了,“我们说点别的!不管了,这本书不好看,我想快点看后面的!”
“库洛洛,我之前看到莱茵第二次当上宰相,准备着手篡夺皇位。你给我说说后面的事吧,我都该知道什么,我懒得自己看了。”
我摇了摇他的手,请求我的家庭教师,“我准备下午开始看第二本。”
下午的时候,我开始看书单上的第二本传记《铁血宰辅——缪勒》。库洛洛好像特别偏爱历史故事,虽然我也承认,这样在书本上看完一个人的一生,多少好像自己也走过了一遍似的,感触良多。
不过我才只看了个开头,就丢下书,接受玛奇和派克的邀请,和她们一起进了浴室搓澡。
我们之前在二区生活得太糙了,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洗澡,但身上还是积了不少泥垢。现在有了条件很好的浴室,女孩子们就约好了一起进去洗白白,也好互相帮着搓搓背。
在玛奇房间的浴室里,我们脱得赤条条的,披头散发,看着彼此陌生的样子,都觉得有趣。派克转身调试热水,我看着她侧身的曲线,忍不住感慨:“天哪,派克的身材也太好了!”
真的,派克个子一直很高挑,腿特别长,腰也很细,整体的线条特别柔美不说,最关键是胸部还特别丰满……啊,不能再说了,会显得我很猥琐,但真的是,作为一个同性,我都觉得惊艳得移不开眼!
派克打开了花洒,热水喷涌而下。她站直身子回头,我赶紧捂住鼻子,听她说:“莉迪亚的身材也很好啊。”
我低头看看自己,除了手长脚长,嗯,一马平川……自惭形秽地踢了踢水,我捂住脸:“唉,我还在发育呢。”
玛奇在后面扑哧一笑。
这小丫头才是真正的前后一样平的小豆丁,不过毕竟是还没到发育的年纪。想想玛莎当年的风采,玛奇和她妈妈长得那么像……唉,我感觉很有要垫底儿的危机呢!
“决定了!”我当场握拳道,“接下来我们一定要多吃木瓜之类的东西!将丰胸养颜进行到底!”
派克抿嘴笑起来。
应该不是比我大了两岁的缘故,我一直觉得派克的心理年龄比我成熟多了,对比起来显得我特别幼稚。尤其她看我总是跟看个小孩儿似的,带着点慈爱……呃。
“什么东西?!”派克突然道,温和的声音冷沉下来,看着浴室对面的墙壁一脸凝重。
“怎么了?”我和玛奇也都警惕起来,看向她的视线方向,那里是洗手池,正对着一大块嵌在墙上的水银镜,此时因为浴室里热水蒸腾,镜面上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镜子里除了我们三个朦胧的身影,什么也没有。
“那镜子里,我刚才看到有什么东西。”派克指着它道。
“现在没有了。我没看到。”玛奇道。
“我,我去看看。”我觉得身上发冷,想想这栋房子闹鬼的传说,觉得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披了条毛巾裹住自己,走到镜子前面,伸手——
“莉迪亚,小心一点。”派克道。
“嗯,放心。”我说着把掌心贴到了冰冷的镜面上,无形的力量放出——如果这镜子真的有古怪,里面的东西也应该显形了。
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我看错了?”派克捂着嘴道,“毕竟都是雾气,可能是我想多了。”
“也可能是,那东西已经不在了。”我怕惊动什么似的轻声道,打了个哆嗦,“哎,好冷!我们还是赶紧洗完了出去吧!”
“浴室的镜子?”
出来把我们的发现和其他人一说,大家都表示惊讶。
“我之前洗澡的时候怎么没遇到?”窝金遗憾地道。
“具体是什么东西,你能描述吗?”侠客问派克。
派克摇头,“影子一晃而过,我没看清,但感觉好像是人脸一类,我似乎看到了它的眼睛。”
库洛洛捂着嘴若有所思:“你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说一遍。”
到最后也不能确定到底是真的有那么个东西从镜子里面偷窥我们,还是只是派克一时花了眼。
“你们没把镜子拆开,看看后面?”飞坦突然道。
于是镜子被拆了下来,露出后面普普通通的水泥墙,实心的。
这件事到此就讨论不什么结果了,库洛洛也没有法子。大家讨论着这件事,话题不知不觉就歪到了闹鬼上,最后更是一路歪到了……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看鬼片?!”
我整个人跪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缩成一团,紧紧地往后面库洛洛的怀里贴,两只手死死地捂住耳朵,盯着对面的电视屏幕,上下牙打架地道。
对面正在播放号称“世界上最经典鬼片”的那台电视机,包括下面的DVD机和里面的光盘,还都是我用言灵要来现货——我这不是自己挖坑埋了自己吗?!!
“我说,你不至于怕成这样吧?”信长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下面,武|士刀横在膝盖上,看着屏幕头也不回地道。
“不过你别说,这片子拍得真挺带劲儿!”窝金托着下巴道,同样聚精会神看着电视,“还以为外面的人拍的鬼片会很没劲呢,没想到……”
电视里适时响起阴森恐怖的背景音乐,我死死盯着画面中那幢幽深古老的废弃庭院,时刻准备死死地闭上眼睛——
“呜呜呜,好害怕!”
库洛洛盘腿坐在沙发正中,两旁分别是飞坦和派克,哦,我本来坐在他和派克中间,现在整个人跪在了沙发上,缩成个球一样哆哆嗦嗦,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塞进他怀里。
“怕就不要看了,”他像抱个靠垫或者大型玩偶那样单手搂着我,另一只手举上来拍了拍我的头,“头低一点,你挡到我了。”
“嘤嘤嘤。”
我像个受气包似的往下缩了缩,双手一会儿紧紧捂住耳朵,一会儿神经质地塞到嘴里咬住,用力到指节发白,精神紧绷到极致,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被悬念重重的剧情吸引,眼睛黏在电视上拔不下来。
该死的,这是谁拍的电影——怎么会这么吓人?
怎么会好看!
啊啊啊,吓死了……
好想知道后面的剧情……
“啊!”
剧情峰回路转,正主儿隆重登场,当那个黑发覆面的白衣女鬼突然从那座废弃庭院的枯井里爬出来,背景乐里重音突然爆发,我真是吓得心脏如遭重锤,“啊”地一声尖叫出来!
叫出来还不算,我整个人在沙发上弹跳起来,像只被通了电、炸了毛的松树,甩着尾巴一个转身,一头扎进了库洛洛怀里,紧闭着眼睛抱住他哇哇大叫——
“啊啊啊!我害怕!”
背脊一节节地感到冰凉,我把脸颊紧紧贴着库洛洛热乎乎的胸膛,分明感觉到胸膛之后紧挨着的那颗心脏,此时正砰砰砰地,以一个异乎寻常的高速在跳动。
有点阴天的午后,起居室连通后面庭院的窗户上拉着窗帘,营造出阴森森的观影氛围。除了电视里阴惨惨的配乐,就只有周围人刻意压低呼吸声。
我惨叫出来之后,起居室里足足静默了三五秒,直到电视里那个女鬼伸着惨白的手爪,慢吞吞地一直到爬出屏幕,飞坦才最先嗤了一声,嘲讽我:“可以,叫得比鬼还吓人。”
“呼,”信长长吁一口气,一只手紧紧抓着刀柄,坦诚地道:“刚才真是吓了我一跳。”
窝金双手交叉在身前,看起来好像气势汹汹,嘴里却嘀嘀咕咕:“这电影……有点邪门啊。”
侠客的声音干巴巴的,显得惊魂甫定:“之前的介绍不是说,这是世界上最吓人的鬼片,每年都会吓死几十个人吗?”
“我以为是吹的。”信长嘟囔。
“连我们都被吓成这样,吓死人一点也不奇怪。”富兰克林感慨道。
派克的声音甚至有点发抖:“怪不得是禁片……玛奇,你没事吧?”
小姑娘明显是强撑着,倔强地回答:“我没事。”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我半点不逞强,听着电影的片尾曲开始播放,依旧埋头在库洛洛怀里哆嗦个不停。
库洛洛的手在我肩膀上推了推,像是要把我推开又放弃了,温热的掌心顺着我的脊椎骨往下一遍遍地抚过去,有点不情愿的语气道:“好了好了,莉迪亚,别害怕。”
我动了动,摸索着搂住库洛洛的脖子,抱紧他呜咽:“库洛洛这电影好吓人……”
“莉迪亚刚才那一嗓子实在是吓人。”窝金突然道。
信长接着:“刚才是谁说不该带她一起看来着?”
飞坦低喑的声音:“我说的。”
库洛洛想把我拉开一点,我像抓着救命稻草那样扒住他不放,他怫然道:“我都在这里,你有什么可吓成这个样子?”
我吓得飞出去的魂魄还没收拢回来,听到他的话,迷迷糊糊还很委屈地道:“那电影就是拍来故意吓人的啊!哎呦,刚才吓死我了……”
库洛洛突然把我拉出怀抱,留在沙发上,自己站了起来。我不情愿地往后缩到他刚才坐的地方,靠在被捂得温热的沙发背上,看着库洛洛逼视下来的脸。他微微皱着眉,眼睛像两旺深不见底的黑潭,直直地把我罩在其中——
“莉迪亚,以后再害怕,也不能叫出声来。”
我偎在沙发上蹬了蹬腿,小声嘀咕:“我知道我们是在看电影嘛。”偷眼看了看库洛洛,我委屈地心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心跳得多厉害,不是也害怕么……
刚才出的一身冷汗现在都凉了下来,我打了个哆嗦,边咕哝着“对不起……”边不眨眼地看着他伸出手。
库洛洛又把我抱了回去。
虽然看的时候很害怕,不过鬼片嘛,就是拍来吓人的,自己也知道是假,看过叫过也就过去了。
不过当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卫生间洗漱,对着镜子上上下下地刷着牙,突然看到背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停下刷牙的动作,含着满嘴泡沫和镜子里的人对视。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头鸦黑的长发顺在身前,脸色苍白,双眼流下两行血泪。我认得那张脸,玛奇房间里发现的那张照片上,这是那个姐姐。
她飘在镜子里,我站在镜子外,视线对上的同时,她的面容霎时间发生明显的变化,肌肉褪去,露出腐朽的枯骨和蛆虫……
我一声不吭,冷静地把手上水杯砸了过去。
“嘭!”
镜子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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