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通出路,重见天日,窝金第一个丢了铁锹跳上去,紧接着在外面惊喜又有些莫名地大声喊了一句:
“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从洞口跳出去,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大凹坑里,原来堆叠如山的垃圾被人清理出了很大一块,裸露出方圆几十米的砂砾石地。
在一点钟方向,高高的垃圾堆上,一个魁梧的身影在夜空背景里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以我的目力,看不清他是谁。
但下一秒,那人像一颗灵活的炮弹,手上拎着另一个人,踩着垃圾飞快地跳跃下来,窝金的手电打过去,照亮他的脸——
“富兰克林!”
信长紧接着窝金叫起来,“你在这里等我们?”
一阵风吹过,带来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
“啊啊啊啊——我出来了!”
一声清锐的尖叫爆炸而出,红裙子的疯女人出了地洞,像猎隼似的一跃而起,也不和任何人招呼,疯疯癫癫地尖叫着向远方跑去。
她的速度极快,路过富兰克林的时候,后者反射性地拦了一下,却被她一道风似的闪过,很快化作一道虚影转眼消失在垃圾堆的尽头,只有空中的尖叫余音犹存。
她是第一个离开的,其他人不知为何,却都站在原地不动。
我从出来的激动中回神,注意到从笑着和富兰克林打招呼的信长,到握着我的手停下脚步的库洛洛,所有人都保持着最适合战斗的姿势,分明在戒备着什么……
“找到了!”
就在这时,垃圾堆的另一边,乌泱泱跑过来一群人,冲到我们面前三米外站定,目光……齐齐看向黑樱。
这群人明显分成两拨,其中一拨人多些,反应也嘈杂不一,另一拨只有十几个,跑过来毫不停顿,齐刷刷单膝跪地——
“主上!”
这排场,抛开戒备不说,我们这帮散兵游勇都是一震。
被一群人近乎狂热地称作主上的黑樱,倒是很淡定地抱臂上前,快走两步到了那群人中间——只是她最后近乎小跑的动作到底暴露了心情——立刻被从地上站起来的十几人团团围住。
那些人的激动溢于言表,为首好几人眼中锃光瓦亮,却同时噤若寒蝉,没人敢先说话。
若非亲见真难以想象,那个一路像朵壁花一样安静缀在队角的黑衣美人,除了容光摄人外再没有半点棱角的,竟在这群人中积威至此。
另外一拨人多势众的倒显得冷淡许多。虽然见到黑樱也是松了口气——显然是来找她的——但多数人只是冷漠站在原地不动。
为首一人上前,对被围在中间的黑樱点一点头,道:“黑樱小姐,楼主派我们来护送你回去。”态度绝对算不上亲热,语气也颇强势。
他们是白夜盟的人。
这群人里有不少或明或暗地打量着我们,但看得出,他们的目标不在我们,也没有彼此交集的意思。
“上面什么情况,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边库洛洛,和那边的黑樱差不多同时问出类似的问题。
“你们闹出好大的动静,三区总部整个被炸毁这样的事,立刻惊动了十三区。他们派来的人被我和那边的二区人一起清理了,留下这家伙,”富兰克林举了下被他提在手中的瘦小男人,随手扔在地上,“他对下面的基地非常了解,我们分析了你们可能的出路,提前到这里等。”
“你们果然活着出来了。”富兰克林说到这里也有点带着惊异地感慨,“我准备等到后半夜还没人,就在下一拨十三区人到来之前回去了。”
“好重的血腥味。”信长抽了抽鼻子,“你杀了多少?”
“前后三拨,加起来超过一百个吧。”富兰克林敷衍地一答,又绕回重点:“那边的家伙也出了不少力,人多的是白夜盟,人少的是黑龙会残部。”
库洛洛侧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被围在人群中的黑樱背影,对方手里举着的火把将他白玉似的脸映上彤光,照亮汗水和灰尘。
他很快又转回头,看向站在我们身旁的那群犯人,神色有些莫测。
顺着他的视线,富兰克林移了两步,和窝金信长的站位形成夹角,恰好把那几人挡在中间。
后边,飞坦也不知何时换了位置,挡住他们的去路。
重见天日的轻松气氛,又悄悄沉静下来,不停歇的风也仿佛变得凉了。
被隐隐围在中间,杨亿、老神棍、猎人、罪城领袖、情报贩子、帕里斯通,以及那个存在感很低的风凉话男人,看着我们的神色也在火光里半明半暗,显得诡谲起来。
我想,此时在念能力者的眼中,应该是所有人五颜六色的念,都在暴涨后,熊熊燃烧了起来吧。
不错目地把对面七个人锁入视野。
以那个逃脱的疯女人为参照,这里的犯人恐怕都是高手,我也不能判断库洛洛他们是不是对手。但只要库洛洛一声令下,其他人挡住一瞬,我就能用定位的言灵把这七人杀掉。
虽然是费劲巴拉把人救出来的,杨亿还在最后的路上起了关键作用,但只要库洛洛判断应该动手,我就没有二话。
脚步声里,另一边黑樱的那群人正在离开。
我下意识地想回头看一眼,脖子转到一半又定住归位。
“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罪城领袖在这时开口道,“救命之恩我们还是认的,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应当。”
“不错。”猎人坦荡地道,“不论是让我们给小姑娘保守秘密,还是帮你们做一些事情,都没有二话。”
库洛洛不动声色,抬手具现出盗贼秘籍,道:“我需要你们每人和我签一份契约,保证对遇到莉迪亚以后的事情守口如瓶。”
他说完,对面等了两秒。
“你不提其他的条件吗?”猎人惊讶。
库洛洛摇头。
他这副施恩不稀罕图报还有点漠然的小模样,简直帅呆了!
“好。欠下的人情我们自然会记在心里。”罪城领袖抚掌微笑道,“能说说契约的能力吗?”
翻开念书,库洛洛具现出一张契约纸,在上面刷刷写下了几行字,然后递过去:“每个人看过条件以后,认可就在上面签字。”
罪城领袖接过去,展开一看,笑道,“这就是说,我们必须对今晚的事情守口如瓶,如果有人泄密就会死,除念或其他违约的情况下,签定这张契约的其他人都会知道,并负有斩杀的责任……嗯,很缜密了。我没问题。”他说着很痛快地签下自己名字,把契约递给下一个人。
很快,直到最后一个的帕里斯通也签好名字,契约纸化作几道绿光射入签名者的身体。
契约成立。
“那么,我们就此别过。”
罪城领袖带着畅快意味地叹了口气,理了理自己已经脏黑到看不出原貌的衣襟,随便寻了个方向,洒然离开。
“期待再会的一天。”猎人向我们点头,说完也要离开——
“等等!”我一摸兜,陡然想起来掏出那张猎人执照,朝他一扬手,“你的卡片!”
像个巨型骷髅似的猎人站在不远处,依稀是个爽朗的笑容,“给你留着吧!”说完,不等我再说,转身大步离开。
“那我也走了。可爱的小姐姐再见了。”帕里斯通弯着一双笑眼,朝我挥了挥手,跑着追上了离开的猎人,“你要回总部吧?我们一路!”
远远地,依稀还能听到风送来的猎人话语,“哼小鬼,协会的帐我们路上再算……”
原地还剩下四个人,老神棍、情报贩子、存在感不强的男人,和杨亿。除了杨亿以外,另外三个人的气质明显是流星街人。
老神棍左右看看,像是有点无奈,道:“老朽会先到二区的风市落脚。”那双苍老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们,“你们最近不妨到这里来找我一趟,有些信息也许会对你们有帮助。”
说完,他略微佝偻着身子,背着手慢悠悠离开。
“我也要去风市。”情报贩子伸了个懒腰,嘀咕句:“当年的老窝估计早被人占了。嘿,老神棍我们结伴啊!”
离开之前,他回头朝我们眨了眨眼,“有需要就来风市找我,情报终身免费哦!”
老神棍已经用那种看似颤颤巍巍,其实又快又稳的脚步迈上了崎岖松散的垃圾堆。站在半山腰他回头,苍老的声音清晰传来:“杨亿,没有地方去的话,先和老朽一道吧。”
垂头站在原地的杨亿背脊一动,朝我们沉默、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转身朝老神棍走去。
……希望他能重新找到自己的方向,真正振作起来吧。
与此同时,那个存在感最弱、被猎人从牢狱一楼救出来,还扛了半路的男人已经一溜烟似的朝着和所有人都不同的方向离开了,只留下风中一句轻飘飘的话,“卢迪斯,还会再见的。”
从他惊鸿一瞥的身法看,轻巧诡谲前所未见,速度也绝不亚于飞坦。
终于所有人都走了,原地只剩下我们。
沁凉的夜晚,风吹过空旷的荒土,让人有种想要深深呼气的清爽。
“现在就剩下我们了。”库洛洛说。这其实是句废话,但完完全全就是我此时心里在想的。
亢奋过后那种近乎虚脱的疲惫感,漫上心头。
“这家伙?”富兰克林的眼扫向匍匐在地、想逃又不敢的那个被他俘虏的男人。
“没用了。”库洛洛简单地答。
嘎吱一声,站得近的飞坦很顺脚地踩断了那人的脖子。
库洛洛侧头,夜风吹起了他的额发。
“我们走吧。”他淡淡地道。
灯光从远处亮起,伴随着发动机强大的轰鸣声,一队人远远地、气势汹汹地驾着机车,飞跃垃圾丘峦,向这边来。
“哦不,”我从鼻子里挤出一声,抱怨:“我不想再打架了。想回家。”
想现在就躺到床上、四肢摊开地,什么也不干。
“跑吧。”库洛洛拍了下我的肩膀,“在他们来之前。”
我愣了愣,腿肚子泛上酸痛。
“他们有车,我们就没有么?”库洛洛转头看我,脸上带着些类似于攀比得胜的幼稚的笑意,“就现在,我们也开着机车离开。”
他顿了顿,回头,“你们都会骑吧?”
“搞什么?”信长八字眉一高一低,皱着脸表达你神经病的意思,“我没骑过那玩意儿!”
除了富兰克林说他可以,其他人都摇头。
耽搁间,远处十三区来人的机车轰鸣声越来越近,灯光几乎就要扫我们脸上。
“等等库洛洛,”我被他胸有成竹的姿态带歪了,现在才想起来,一把揪住他袖子:“我们也没骑过啊?没有吧!”
除非库洛洛在四岁以前就玩过这个……想也知道不可能的。
“别磨蹭了,这个一点也不难。”库洛洛不耐烦了,一把将他的袖子抽走,“启动了一直往前开就是,保持平衡总不会是问题吧?”
他转头,黑眸中亮起逐渐逼近的车头灯光,“反正我懒得再和他们动手了。骑不了的就跑,跑不快被追上的就杀人或逃命,就这样。”
说着催促我:“快点,莉迪亚。”
“哦、哦!”我点着人头,“六辆加满油、好开又快的机车!”
看到眼前威风赫赫的座驾,拽了把库洛洛衣袖,“你带我。”
“嗯。走了,其他人跟上!”
等我跨上机车后座抱紧他,库洛洛瞬间启动引擎,性能极佳的机车发出一阵野兽咆哮般的轰鸣,猛地向前蹿出。
“哇啊——”
狂风狠狠拍在脸上,头发被吹得乱飞狂舞,要不是我紧紧抱住库洛洛的腰,一瞬间就会被甩飞出去!
转眼我们已经蹿上了垃圾山,一马当先,风驰电掣,随着垃圾的起伏颠簸不断,两侧夜景飞速倒退,我克服了一开始的害怕,立刻兴奋地大叫起来。
“啊啊哈——”
“轰!”
爆炸的动响从后面传来,回头看,足有一人多高的火球,点亮了夜空!
“出事了?”我惊叫一声。
头发乱飞遮挡了视线,我还没看清到底怎么回事,前面机车突然撞上了一座拦路的垃圾山,“轰!!!”
车头上仰,漫天炸开的垃圾里,我抓着库洛洛,被他带着猛地从车上甩了出去!
半空中被人拉住,库洛洛翻个跟头稳稳落在地上,我被他从横抱在两臂之间的姿势放回地上,呆了两秒,气急败坏尖叫:“库洛洛你怎么不看路——”
“哈哈哈你们没事吧?”
另一辆机车风驰电掣地驶来,在我们旁边刹了一下,侠客坐在飞坦后面,幸灾乐祸地大笑着问。
“哼,”驾驶位上的飞坦哑笑一声,猛地把档位开到最大,重型机车像一条惊龙,猛地冲了出去,留下一道白烟,和飞坦的笑语:“先走了!”
“咳咳,呸!”我被烟呛了满脸,抬头诧异道,“不是,他们俩怎么在一起了?”
“飞坦的车炸了。”库洛洛跑到前面把歪倒的机车从垃圾堆里拖出来,埋头重新打火,“然后抢了侠客的车吧。”
“哈!”我想了想飞坦要怎么把好好的机车弄炸,吐吐舌头道,“又去欺负侠客。”
说话间,窝金信长各自驾着机车从我们身边飞掠而过。夜空下回荡着那两人兴奋刺激的叫声:“哇呼——哇吼!”
“上来。”库洛洛坐好了叫我。
我重新上车坐到他后面,旁边一阵不那么癫狂的轰鸣声,派克驾着机车追上来。库洛洛狠打油门,连人带车地猛蹿出去,正好和派克并驾齐驱。
“怎么样——会骑吗?”我甩开乱飞的头发,大喊着问派克。
派克戴着头盔,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下巴尖。听到我的问话,她没回答——也可能是回答了但被机车的轰鸣声掩盖了——
只见她笑了笑,抬手对我们比了个挑衅的手势,同时加速蹿了出去!
“啊啊啊——库洛洛加速!”我激动地大叫,“快点我们追上去!”
库洛洛还没加速,最后一辆——富兰克林也追上了我们。不过他只和我们并排了一瞬就又落后下去,只留下一句话:
“我去断后!”
回头看,富兰克林减速后干脆横车停下,再后面,十三区的来人穷追而来。一阵猛烈的枪声爆豆子似的响起。
“要走了!”
库洛洛在前面朗声大笑,声音里也带着说不出的酣畅和快意。“哇啊——”涡轮轰鸣中,机车猛地加速,闪电一般地冲向了前方。
前方一马平川。
我们首先超过了稳重行驶的派克。在我洒下一路银铃似的笑声中,她对我们挥了挥手。然后,我们又超过了窝金。
“可恶!看我加速——”气急败坏地吼声被我们甩在身后。
接下来,信长不用我们赶超。
一阵叮当五四的乱响后,拐了个大弯一头栽进垃圾山里的信长,吭哧着爬了出来,哼哼唧唧地咒骂一直传到路上。
最后,我们的前面只剩下一骑绝尘的飞坦和侠客组合。
起风了,天上的阴霾散去,淡淡的月光洒下来,照亮前方无垠的垃圾荒野。库洛洛把着机车行驶在一条狭窄的山脊线上,两侧是倾斜向下的山坡,视野极远而佳。覆盖着月光的垃圾丘陵向远方延伸开去,如同覆盖着一层白霜。
我闭紧了嘴以免喝风,脸颊贴到库洛洛背上,暖意从他身上传递。探头朝前看,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脊线在无垠如盖的夜空下反着光,一个渺小的黑影在前面沿着这条线漂移,忽远忽近,是飞坦和侠客的机车背影。
身下的机车发出怒吼咆哮,与前面的车子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这段最后的距离却无论怎么加速也拉进不了。
机车的性能相差无几,双方都已经开到了最高速,彼此僵持着在绵延山脊线上一掠而过。
“可恶,追不上!”我泄气地贴到库洛洛背上大叫。
“你放开我,抓住车座!”他在前面道。
等我放开手,那一瞬间他完全放开了车把,猛地斜下身去探手一抄,从地上捡起了一块什么垃圾,用力朝前掷去!
那一块像是易拉罐大小的垃圾裹挟着一道尖锐的劲风,呼啸着、精准地卷进了前方的后车轮里——
一声轻微的咳响,飞坦和侠客的机车猛地晃了一下,颠簸着飞了出去——“库洛洛艹你妈!”驾驶的飞坦破口大骂。
然而骂也无济于事,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车子就这么失去了平衡,咕噜咕噜地栽倒,滚下了垃圾坡。
库洛洛得意地清亮笑了一声,载着我的车子如履平地的飞越了几道弯,继续向前驶去。
被我们超越的机车一路向下滚落,两道身影先后从上面飞跃而起,完好无损地落到垃圾堆上。
月光下的身影也透着那么的狼狈、气急。
“哈哈哈哈哈哈——”我开心地放声大笑,转过头去远远地对着那两人耀武扬威,猖狂地卷着舌头做鬼脸——“略略略!”
夏日的夜晚,狂风乍起,披洒着霜一般的月光,我们骑着机车,嚣张无比地穿越垃圾丘陵,一路风驰电掣,朝着家的方向奔去。
上卷·以幻影之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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