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外面!”
手挽手说着悄悄话,莉迪亚余光一瞥,突然指着窗外跳了起来:“快看!是湖啊——”
“好大的湖!”
雨停后,开始上盘山路,幻影旅行团的巴士一路飙车,穿过莽莽苍山,驶过柏油路两侧的稀释山林,眼前豁然开朗。
天光骤亮,两岸青山夹绿波。
一望无际的水面波光粼粼。
“真美。”莉迪亚趴在前挡风玻璃上向外看。
库洛洛猛地拉开了前侧车窗,凉爽的空气夹杂着木叶清香和湖畔水汽扑面而来,令人像被迎面泼了盏冰水,精神一振,不禁要深深呼吸。
他们笔直地开上桥,青山被迅速甩到身后,桥的两侧全是湖水,向远处看一望无际,只有隐约露出的山脊线。
“真壮观。”侠客叹道。
其他的同伴也纷纷丢下手中事,凑到两侧车窗向外看,无论哪边都是一样的景色——
这座湖泊极大,出了山就是水,只有一条连接着公路的笔直桥梁一路破开水面,架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所有的窗户都被打开了,风烈烈地灌进来。开车的富兰克林也放慢了车速,所有人都贪婪而惊叹地吞视着眼前的一切。
自然第一次伸出温柔的手抚摸他们、揭开自己的神秘面纱,露出瑰丽一角。
“真干净啊。”不知道是谁轻叹一声。
令人感觉心口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之前在万米高空上、在夜里、在雨中、在逼仄的城镇里、在盘山路上都不曾如此深刻清醒地意识到,这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的……干净。
那种简直如胸腔都打开的、双眼仿佛被洗涤过的、令人想要深深呼吸的——
纯净,剔透,鲜妍,美好。
“没有垃圾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玛奇忽然低低地说了句,声音里压抑着快要哭出来的感觉,一双灿然猫眼定定地看着窗外,面无表情。
和画片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风不一样,气味不一样,全世界都不一样。
“真好。”莉迪亚嘀咕着,突然把头伸出去,对着湖泊放声大喊:“啊——啊——”
巴士停了,富兰克林打开了车门。
一群人动作快过脱兔,几乎一眨眼已经出现在车外,跳窗地跳窗、跳门地跳门。桥边立着半人高的金属横栏,他们齐刷刷一排趴在栏杆上、跨坐栏杆上,举目向湖边远眺。
“啊——哦——”莉迪亚跳起来,双手展开又在嘴边合拢,再次对着湖面、用尽全身力气地大喊起来。
这样放声大叫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她的音域广阔,叫起来声音意外的高亢明亮,像一道音波利剑,直直破开水面。
“喂——”库洛洛第二个学着她的样子,用力喊出来。
然后第三个、第四个……
飞坦的声音总带着一股沙哑,玛奇和侠客的声音还带着尖锐的童声,派克竭尽全力的叫声也带着温柔,窝金和信长比着难听地鬼哭狼嚎,芬克斯也加入进来,最后还是强化系的家伙中气最足……
所有人都喊过一轮儿后,库洛洛跳上了栏杆,踩着成人手掌宽的横截面朝向湖水张开双臂,以一个君临天下的自傲姿态:“我宣布,这里是我们的了!”
“好!好!”莉迪亚永远是第一个最给他捧场地,闻言立刻在下面热烈地鼓起掌来,一个人连蹦带跳,口中变换着调子地欢呼应和,做足一整个啦啦队的架势。
其他人哪怕心里觉得库洛洛中二病犯了,也不得不给面子、稀稀拉拉地拍两下掌。
然后,也是莉迪亚第一个拽着他裤脚让他下来,泼冷水泼得毫不犹豫:“不过还是算了吧,别说大话。人家湖在这儿好好地,归我们干什么?你快下来。”
莉迪亚嫌他站得太高太久,心想,到我身边来。
库洛洛鼓起脸跳下来,站回到她身边。
“我们在一起这样看着,不就很好了么!”她说着,毫不掩饰眷恋地握紧了他的手腕,两个人的脉搏温热扣在一起。“是不是?”
她的肩膀挨着他的,那一刻的眼中没有湖光山色,只有他。
库洛洛也转头看着她,之前想的什么就全都忘了……
突然想要亲吻。
“我们在这里吃晚餐好不好?”莉迪亚双手交握在胸前,眼睛亮晶晶、期盼地看着库洛洛。
这时候吃晚餐早了点,但也没人说要离开。
他们并不急着赶路。
简单而丰盛的食物摆得到处都是,车顶上、车门口、桥栏杆上……
莉迪亚占据了视野最好的位置,盘腿坐在车顶吃三明治。库洛洛坐在她旁边,一腿曲起一腿垂落到车窗前,手里举着烧鸡的鸡腿啃。
在库洛洛手边,被撕掉了一条腿的烧鸡早被连同盒子拿走,信长美滋滋地直接上手把整只鸡掰成两半,分给窝金一人一半。这样的空盘子在车顶上还摞了一叠,被咬碎的鸡骨头已经打着旋儿沉进了湖里。
芬克斯翘腿坐在栏杆上面朝湖水,手上的罐装啤酒喝光了,手一捏成了铁片,扬手——
“哎哎!那个不行!”莉迪亚慌慌忙忙站起来,拦住他,“芬克斯!你忘了,塑料和金属垃圾不能扔进湖里!”
她指向后车轮胎旁的一个大塑料袋,“扔这里!”见芬克斯拿一双鼓鼓的三白眼瞪她,也不怕,反而甜甜笑道,“爱护环境,人人有责呀!我们说好的。”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芬克斯信手一抛,被捏扁的啤酒罐准准落入了敞口的垃圾袋里,同时嘴一鼓,一根鸡骨头远飞一条抛物线,落入了水中。
另一边,富兰克林轻轻松松一口咬掉半个巨无霸汉堡,双眼平静地看向湖面,一身凛冽的血气也仿佛被冲淡了一般消褪下去。他三口两口吃完汉堡,包装纸攥实了在掌中,看也不看地向后方垃圾袋一扔,空心入篮。
“吱吱!”
白色六耳沙狐也懒洋洋趴在车顶上,见库洛洛啃完了手上的鸡腿,喉头咕噜,在烤鸡的诱惑下忘了害怕,抖着毛茸茸的脑袋慢慢靠近他。见大魔王没有赶她,就试探着去够他手上的鸡骨头,每伸过去一点就要停下来,侧头打量他的神色。
库洛洛岿然不动,恍若未觉,直到吱吱肥了胆子,猛地跳起来去叼骨头,才坏心眼地一抬手,锋利的犬齿顿时落了空。
“吱吱!”白毛狐狸半空翻了个身落回车顶上,委屈得浑身毛都炸了,一双狐狸眼觑着他委屈地直呜呜,却半点不敢放肆。
“你别欺负吱吱。”莉迪亚看不过去了,笑着拿手肘推他,“多大的人了,幼不幼稚!”
库洛洛一笑,就手一松,鸡骨头掉落下去,被早有准备的狐狸张嘴一口咬住,紧接着就传来嘎吱嘎吱骨头被咬碎的声音。吱吱吃到了想吃的,就满意地甩了甩尾巴,越过库洛洛舔了舔莉迪亚的手表示讨好,然后一抖毛跳下车顶,去别处捡食了。
“你看它狡猾得很。”库洛洛对莉迪亚嘟囔,嘬了嘬油汪汪的手指。莉迪亚一边把抽纸递给他,一边趴到车顶边缘探身,将手上三明治的包装纸扔进下面垃圾袋。
“花生酱吃到脸上了。”她为扔垃圾越过了库洛洛伸直的膝盖,准备原样缩回去时被他拉住,指着嘴角说了句,就见他探身过来——
那张脸越来越近,放大的五官俊秀精致到挑不出错,热腾腾的气息作为先锋传递过来,那种像是脸上绒毛碰到了一起的暖融融错觉,令人从心底到脸颊一路升温……
心陡然漏跳了一拍。
“你干嘛!”千钧一发之际,莉迪亚用手抵住了他的肩膀,向后一缩,炸了毛问。
她瞪着他眼神闪烁,带着警惕、惊惶和羞怯,要是身上有毛,这会儿定炸得比吱吱厉害多了。
库洛洛眨了眨眼,缓慢坐直身子,对莉迪亚的理解告诉他,这时候不老实回答比较好。“给你擦擦。”他把手上的纸递给她——被一把拍开。
“不要!”莉迪亚自己麻利地抽了一张,用力抹了抹嘴——她擦得跟自己有仇似的,嘴角皮肤都红了一块——别开目光,娇纵嫌弃的语气,“你那张纸都擦过手了,油乎乎的,多脏!”
她说话间专注地看着湖面,好像旁若无人,耳朵却控制不住地烧了起来。
库洛洛悄悄松了口气,还好,差点又被他弄僵了。
他从车顶上跳下去,走到斜前方的栏杆边上。飞坦正坐在那里,双脚悬在湖面上空的危险姿势,手里捏着果啤的罐子啜饮——几乎没有度数的饮料。过量的酒精摄入会造成颤抖,这是武者绝不允许存在的弱点,即使是看上去最习惯烈酒的芬克斯和富兰克林,在这一点上也遵守着严格的克制。
“你在看什么?”库洛洛问飞坦。
后者远远地看着湖面,平时总带着杀气或不耐皱起的眉头一旦松开,秀致舒展的眉宇居然倒像个忧郁诗人。反正绝想不到他杀人时的残暴气势。
“没什么。”飞坦怠懒道。
库洛洛的那股劲儿没撒出去,偏要没话找话:“我们和好了。”仗着这距离莉迪亚听不到他的话,他得意道,“直球成功了。”
“吭。”飞坦只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不想和他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库洛洛烦起人来比莉迪亚也不遑多让。
飞坦只好收回看着湖面的目光瞥他一眼。库洛洛眉眼飞扬,一脸喜气洋洋。他想说什么,最后又把那些忠告憋了回去,只道:“不要再搞砸了才好。”
“那是当然的。”库洛洛对此深信不疑。
莉迪亚填饱了肚子,对着湖光山色诗兴大发。她想了想,忽然心中一动,用言灵要来了一把吉他,抱在腿上弹拨起来。
太久没碰过这玩意儿,除了记忆中的某些片段,手感生疏得一塌糊涂。她只当个乐子,信手按弦拨弄,零星的乐声飘出来,叮叮咚咚,像偶尔迸溅的泉水。
“你还会这个呢?”侠客问。
他就在莉迪亚对面,背对着湖坐在栏杆上,膝上摊开一台笔记本电脑——在网瘾少年的世界里,什么天地美景都比不上一台连了网的电脑重要。不过这里太偏僻了,外网时连时断,很不好用。
莉迪亚手上不停,答得漫不经心,自己也不甚确定的样子,“我记得会。”大概吧。
她干脆合上眼睛把自己放空,专心调动那些深层次的记忆,或者说潜意识,凭直觉按拨琴弦。
破碎的乐声逐渐连贯起来,曲调开始浮现。
“唱一首呗?”侠客凑热闹。
莉迪亚闭紧双眼不理他。这感觉、这感觉、就是这样!接下来也没错,这里、接这里,陌生又熟悉,那感觉逐渐苏醒、前后变得清晰……
像是有什么要破茧而出!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桥上众人原本干什么的都有,莉迪亚一开口唱歌,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
她第一次用了自己天生的嗓音,而不是一直以来清亮的假声。
那声音乍一听并不惊艳,甚至带着点飘散的沙哑,低婉柔和,仿佛在恋人耳边低语。但那声音里又藏着清亮的筋骨,像花枝挑着落英,被一句句漫不经心唱出来时,风吹打不散。
没有人能忍住不去侧耳倾听,被颤颤拨动心弦。
风声、水声、吉他声都淡去了。她开口的时候,万籁皆寂。
那是纯粹的力量,是灼然的天赋。
“穿过幽暗的岁月
“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
“才发觉脚下的路……”
莉迪亚没想那么多。她只是高兴自己又回忆出了多一点前世的技能,挑一首记忆中简单又应景的曲子,洒脱随意地唱出来听听。
想唱就唱了,她喜欢唱歌,这声音也好听,是锦上添花。
双眼开阖,视线虚虚落在远方的湖上,如万顷碧蓝的宝石。过了最初的适应,她扫弦的力量逐渐大了起来,歌声也渐入佳境。
银瓶乍破,朝阳跃海。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
“蓝莲花……”
库洛洛靠在栏杆上。
莉迪亚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和牛仔裤、踩牛皮短靴,除了毛衣上的白色几何图案别无装饰,黑鸦鸦的头发随手扎在脑后,一把木吉他架在腿上。她边弹边唱的样子和平时不太一样,眼神明亮带笑,脸庞好像发着光。
又活泼又骄傲,简直熠熠生辉。
这样的莉迪亚,让人想要……
莉迪亚唱到兴头上,见其他人都不管她,从车顶一跃而起,吉他横在身前再用力拨,俨然世界中心旁若无人的架势,扯嗓子又唱了一遍高潮: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嗷!”
猛地提起吉他挡住砸过来的易拉罐,木质琴身哪受得起这等攻击,顿时被砸得破裂,琴弦应声崩断。
“飞坦——”她既惊且吓,气得大叫,一句“你干嘛”的质问还没来得及出口,飞坦已经拔剑攻了上来,狠飕飕一剑朝着她的面门劈下来,声音随后才到:“别玩了,练练。”
莉迪亚无法可想,丢掉吉他抽刀一格,翻身跳下巴士迎击。
一转眼,青罗刀和飞坦的细剑已经连交十七八下,莉迪亚且战且退,一路绕着巴士转了半圈。
飞坦的攻击如狂风骤雨,既急切又狠辣——她习惯性地把双刀挂在身侧,这会儿居然连第二把刀出鞘的时机都捉不到。
但这毕竟不是一场生死较量。指导战意味着飞坦留了手,莉迪亚熬过了最初的手忙脚乱适应了节奏,也打出兴味来,唱歌儿的闲情早被抛到九霄云外,此时心里只有变强一个念头,战意熊熊燃烧。
她打起了精神,招数就陡然一变,变得霸道狠辣起来。
远远看去,那股气势居然和飞坦如出一辙——虽然刀法是信长教的,但这些天下来,莉迪亚的打斗风格意外地和飞坦最像,豁出性命的狠辣、一往无前的霸道,动起真格来比疯子还疯。
她这个苗头当初一冒,连库洛洛都不由得暗地里嘀咕:难道以前真的是他保护过度,磨灭了莉迪亚的天资血性?
须知绝大多数时候,战斗拼的就是这一股子狠劲儿。莉迪亚的身法灵活又能破念,经验差却有过人直觉,力量不足靠利器弥补,再加上进入状态、俗称打红了眼后的天生气势,即使以库洛洛的眼光来看,也不算弱了。
也难怪飞坦愿意带着她玩儿。
——莉迪亚虽然速度慢点、力气小点,但压制了这些素质和她打,狠起来是真狠,刁钻也是真刁钻,像照镜子又能发现软肋,还挺过瘾的。
谁也没想到她真开了窍儿会是这样的。
“劈他!”信长看着绕车打到这边来的两人,忍不住投入地出言指点,没等他话音吐完,那边已经陡然变招,令他扼腕大叫,“可惜。”
“算了吧,路数不一样。”窝金事不关己地评价道。
虽然莉迪亚的刀法是信长启蒙,但以她的身体素质、风格路数,后期都是学飞坦的那套更合适。唯一的缺陷是……
“啊——”
一招虚晃,飞坦飞起一脚踹在她髂骨上,莉迪亚顿时像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轻飘飘越过跨湖大桥的栏杆,飞到平静的湖面上方……
“噗通!”
掉进湖里,溅起大片水花。
“这就没办法了。”信长趴在栏杆上道。
莉迪亚再怎么努力也摆脱不了普通人的身体素质,力量、速度、耐力都和念能力者不可同日而语,哪怕对方不用念也一样。就像飞坦压着劲儿可以和她打得不可开交,一旦烦了就一脚踹出去,以莉迪亚的重量级,根本毫无抵抗之力。
这同样是天生的资质,无法弥补,只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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