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出房间,看到外面属于飞艇的狭窄通道,顿时有些发懵。又挂不住面子回头,胡乱挑了个方向走下去。
一路提心吊胆地走,一路冷静下来。看到通道尽头是一个明亮的休息厅,有沙发、绿植和洒下大片阳光的玻璃窗,我稍微松了口气。没走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就好。
我其实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但当时又真的很生气。算了,我脚步拖沓地走进大厅,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看到站在大厅拐角、吧台后面的人,浑身僵硬在原地。
几乎顶破天花板的身高、魁梧得像巨人的体型,平凡但让人冷漠到骨子里的面孔,是那个像噩梦一样强悍、来自六区的怪物。
我不受控制地和他对视,重新体会那种遍布每一根骨头的寒意。
很好理解吧——人在面对能主宰自己生死的强大敌人时,那种混杂着恐惧与厌恶的生冷复杂情绪。
“莉迪亚。”
库洛洛的叫唤从后面传来。
我还没来得及转身,就看到库洛洛走到我旁边,又向前把我挡在后面,平静地对那个巨人点了点头:“杰克先生。”
他为什么不怕?是了,他又没有直面过他。库洛洛还说过,也许他还有一战之力。死的只是傀儡而已……
我脑子里乱糟糟想着,那个巨人从吧台后面拿出一瓶洋酒,慢条斯理、脚步哐哐震地的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离开这间阳光休息厅,还对库洛洛丢下一句:“小丫头被吓得不轻啊。”
“别怕。”等那巨人走掉,库洛洛转过身来,握住我的手安慰。
他的掌心很温暖。
我倾身抱住他的一条手臂,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道,“我不该乱跑。”
“没事的。”库洛洛语气温和,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个给你。”
我抬头,看到他举起来的手上拿着一只熊玩偶,棕色的绒毛小熊,穿着鲜艳的蓝毛衣,两颗玻璃珠镶成的眼睛憨态可掬。
“小熊……”我把那只他送我的玩偶接过来,摸了摸脑门上柔软干净的绒毛,喃喃:“不是脏坏了吗?”
“我用念能力把它修好了。”库洛洛道。
“那、”我顿时有些不敢用力去抱了,直到他说“抱也没关系的”,我才把小熊按进怀里,蹭着顺滑的绒毛,心中柔软。
我忽然近乎感慨地明白了,之前那阵没有来由的生气,似乎显得小题大做了,实际却是因为——我比之前又更喜欢他了一点。
这种喜欢让我变得身不由己,都不像自己了。
“库洛洛……”我悄声叫他。
他正转头打量这个房间,毫无所觉地看向我,“嗯?”
我抱着小熊凑上去,既轻且快地,在他侧脸上吻了一下。
库洛洛的眼角微微睁大,他有些怔住了。
我哼着歌儿,扭脸看向别处。
等他反应过来,又迅速抱住我,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阳光暖融融的,我感觉我们像两只互啄梳毛的小鸡仔,扑哧一声笑了。
“其他人呢?”让人胆颤的大块头走了,我重新撒了花儿,跑向窗下洒满阳光的沙发跳上去,晃着腿问库洛洛。
“在房间里吧。”库洛洛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扶手上——这让我在陌生的环境里感到安心自在,“也许正忙着反省,毕竟之前输得太惨。”
我安慰地摸了摸他手背,被他反手握住。
“这都不是事儿,我们年纪还小。从哪儿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幻影旅团早晚会有称霸流星街的那一天。如果他们做不到,就由我来做到。
库洛洛靠着沙发背仰头,半张脸映在阳光里,只能看到金光勾勒的轮廓,和额头上垂落的墨黑发丝。对于我的话他不置可否,只是弯了弯嘴角。
“千万别沮丧。”我反而担心起他,双手拉起小熊在他手背上跳舞,点来点去地道。
“你别闹了。”他抓过小熊反手盖到我脸上,柔软带着洗洁剂清香的绒毛糊了我一脸。“我想点事情。”
“哦。”我乖乖地不再闹了。
过了会儿,又把小熊塞到他怀里,从沙发上跳下去,跑到对面的吧台后面取下那把挂在墙上做装饰用的木吉他,试着拨了拨琴弦——可以用。
“我可以唱歌吗?唱给你听。”
库洛洛的黑眸里映出我的倒影:“……唱吧。”
我跑回来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又觉得不够高,翻到沙发背上悬着坐稳,低头调准音,手指来回拨动,流泻出清澈的旋律。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
“如今你四海为家。”
我把视线从琴弦上抬起,转头看向窗外。白云悠悠飘过万里晴空,地上飞艇巨大的影子穿过苍茫田野。
又看向库洛洛,他已经从思绪中抬头,黑眸专注地看着我。
“曾让你心疼的姑娘,
“如今已悄然无踪影。
“爱情总让你渴望又感到烦恼,
“曾让你遍体鳞伤……”
我调转目光看向窗外,一碧如洗的蓝天,玻璃倒映着我们模糊的影子。
“Dililili dililili dada
“走在勇往直前的路上。
“Dililili dililili denda
“有难过也有精彩……”
“大长老。”库洛洛从沙发上站起来看向门口,出声打断了我。
身穿褴褛白袍的老人负手站在休息厅的门边,苍老浑浊、却精光锃亮的双眼看向我们,稍微偏向我的位置。
他双眼中的雪亮锋芒令我背脊冒汗,局促地垂下了手中的吉他想要遮掩。
“我听到,玻璃在震。”
看了我们良久,他缓缓地说了句。
我惊吓且茫然:我并没有很大声地在唱歌啊?充其量就是轻声哼唱——看向库洛洛,他也微微皱着眉,一副有些费解的模样。
大长老也无意解释。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看到我们有些被吓住了,又不紧不慢地转身离开,临走时留下一句,“歌很好听。”
“……他、大长老是什么意思?”
我不安地凑近库洛洛问。
库洛洛拿过了我手上拎的吉他,用手指抠了抠琴弦。琴弦发出“铮”地一声,我们两个同时扭头去看玻璃,纹丝不动。
“是我的声音吗?”我又问。
总觉得库洛洛看着我的表情,从平淡中透出点儿苦大仇深:“我从没发现这件事。”
言下之意是我想多了?我不死心地把自己猜想告诉他,“也许是我的声音里蕴含着能量!这种能量震动了玻璃,只有大长老那种程度的高手才能察觉、说不定还能让听到的人异能进阶啥的……”
“你想多了。”库洛洛把手按在我额头上往下按,有点心累的样子,“算了吧,以后会知道的。”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吐了吐舌头,丢开那把吉他攥住他的手,“我们还是回房间去吧!”这一会儿一趟的,心脏真受不了。
“库洛洛我唱的好不好听?”
“我们这样算是和好了吧!”
“之前、之前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
“你说我们到了流星街还能回二区吗?”
回到那间狭窄的单人舱,我扑到床上侧头看库洛洛,打定主意赖着不走了。他也懒散地重重倒在床上,把被我压在肚子下面的小熊拽过去抱在怀里把玩。
我也不知道这房间是我的还是他的,但总归不会是我们两人的。
傍晚的时候,一个没见过的男人来敲门。库洛洛让他进来了,示意我关上门。
他自我介绍负责船上的后勤,“是莫罗家族的人。”
“飞艇预计会在一个小时后到达流星街,直接在十三区降落。你们可以休息一晚,第二天要参加议会为这件事专门召开的庭审。以罪人的身份出席。”
我们不置可否,那人继续道,“莫罗家会在庭上主张严惩你们。判处枪决或是绞刑,以儆效尤。”
我一扬眉毛,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莫罗家应该是罩着我们的才对。看他们提出什么条件……
“与之相对,厄里斯家则会保住你们。他们给出的理由是,莉迪亚小姐曾经受过亚林先生的照顾。当然,我想你们也明白这只是借口而已。只是有了这段渊源,家族(他这里指的显然是莫罗)更方便运作了。”
“……亚林?”我迟疑出声。
“哦,莉迪亚小姐也许不记得了。你在六区的时候,曾处于亚林·耶娃先生的庇护下。亚林先生的长姐厄里斯夫人是现任厄里斯家主西蒙·厄里斯的生母,换句话说,亚林先生是西蒙家主的亲舅舅。虽然亚林先生因为长姐的死对厄里斯家族芥蒂很深,但耶娃家族现在已经没落,厄里斯家族的成员经过家主换代的血洗也所剩无几,所以严格来说,那两位是彼此目前仅剩的血亲。何况亚林先生又住在六区……总之,多亏了莉迪亚小姐与亚林先生的这段渊源,厄里斯家提出的庇护没有人会怀疑。”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莫罗家族在处决各位上的态度坚定。但凡莫罗家族主张的,厄里斯家族都会坚决反对,这一点也在家主的预料之中。”那人略微颔首,不无倨傲得意地说。
我看了眼库洛洛,就问那人:“你为什么要和我们说这些?”
那人道:“虽然各位逃出流星街的举动很让人震惊,但莫罗家并没有忘记和幻影旅团的盟友关系。将目前尽在掌握的局势与盟友及时沟通,以免各位在明天的审判上再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举动……这是莫罗家族的诚意。”
他说话的腔调有点让我讨厌。但在这种情况下,知道盟友还没有放弃我们,也是个好消息吧?
“庭审结束后呢?”库洛洛冷静地问。
“审判结果出来后,厄里斯家会对你们提出邀约。莫罗家也会派出姬芙小姐前来邀请。到时候,还请幻影旅团的各位赏光来莫罗家族做客。”
虽然是邀请,但我怎么听怎么觉得他这是一句态度倨傲的威胁……真让人不爽。
“我知道了。”库洛洛点头。像是看出我的不忿,他偏头解释,“出走之前,我们还挂在厄里斯的通缉榜上。”
莫罗家那人矜持颔首。
库洛洛幽黑的双眼又看向那人:“厄里斯那边还不知道我们的秘密吧?”
“莉迪亚小姐的事情一直有着家族最高的保密级别。至于库洛洛团长的能力,”那人摇头,看着他神情还有些古怪:“恕我们无能为力。”
“那不重要。”库洛洛斩钉截铁。“还有别的事吗?”
那人眉梢抽搐了几下,“在下告辞。”
“他说你的什么事?”重新关上门,我问库洛洛。
“我的能力【盗贼秘籍】,之前在流星街偷能力得罪了不少人。现在还是臭名昭著的念能力小偷。只不过没人能捉到我罢了。”他像是有些怀念地叹了口气,拉了拉我脑后扎着的小辫子,“在你的能力曝光前,那是我们最大的麻烦。”
“那你这回去十三区……”不就羊入虎口了吗?
“有你在,我怕什么?”他反而很无所谓地笑起来。“在十三区我们得一直在一起。有人敢出手就都杀光——我的能力正好给你做掩护。”
我想了想也笑了。
库洛洛的眼睛又大又圆,形状像纯真的孩子,但虹膜却纯黑到几乎不透光亮,定定看人的时候就显得阴冷、深沉又莫测。
我越来越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安全感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
飞艇从绵延无际的垃圾上空经过,在流星街的心脏降落。
停机坪上洒满了夕阳,彤红落日成硕大的背景挂在身后。地面是干净平整的柏油路,看不见垃圾。停机坪外,一条笔直的道路尽头是欧式风格的豪宅。
一个俊美得不似人间的金发少年站在飞艇外面,炫丽面容和优雅身姿仿佛童话里走出的精灵王子。我真是半点也没夸张——就和我这副身体原本的声音一样,那种美丽超出了常理、近乎力量本身。
他走向我们:“欢迎回来,祖父。”
大长老的独孙,兰绮斯·瓦特雅迪卡。
流星街,我们回来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