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同一件事上的施力者超过三方,事情的走向就会谁都无法控制。
虽然被当作客人款待,但次日一早,旅团立刻恢复了囚虏之身——在兰绮斯带着歉意的笑容里,他们被戴上运送危险犯人专用的锁拷。
绝念矿石打造,浑然相连的每一环链扣都有拇指粗细。
“祖父的司机会送你们去往审判的会场。”兰绮斯送他们到宅邸的大门口,挥手道别,“祝你们好运。”
他身边,六头身的小滴怀里抱着不安扭动的狐狸。
“吱吱就放心寄养在我这里,等你们回来,我再给各位接风洗尘。”
手脚分别带着手铐、脚铐,莉迪亚的脚步向前迈,没能带动沉重的锁链,差点绊倒。幸而库洛洛早有先见,在旁边用曲起的手肘把她架住,再看莉迪亚,一张脸已经涨红,咬着牙几乎滴出血来。
十个人分坐两辆车,甫一上车,库洛洛就安慰她,“别在意,这没什么。”他看出莉迪亚把被这样锁住看成奇耻大辱。
莉迪亚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眼睛转动,泪光间或和着杀机闪动。她的记忆伊始就是和旅团在二区的基地,从未经历过任何真正的屈辱,因此难以忍受。
包括库洛洛在内的其他人却都觉得没什么。库洛洛多少觉得有些抱歉,就照实和她说,“抱歉,莉迪亚,我们还不够强……”
莉迪亚腾地抬头看他,双眼迅速盈满泪水。
库洛洛说这话,让她感觉无异于被照脸甩了一巴掌。
比什么手链脚铐都诛心得多了。
库洛洛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反而放松地靠进椅背——他心里转着之后的审判,眼下就没心情着意哄她,接着说了下去:
“但情况已经好得多了。至少我们不会死——只要不死就什么大不了,现在不够强,以后再变强就是了。”
莉迪亚深呼吸了两次,听进他的话,眼睛不觉警惕地看向给他们开车的司机。库洛洛反倒笑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唯一的区别只是能不能做到。”
“小弟,话可别说得太满。”
谁知,前面开车的司机竟回过头来,说了这么一句。
车上气氛明显一变。
坐在前排和副驾上的派克、飞坦等人都看向驾驶座,面色冷凝中带杀意。库洛洛那双圆眼睛也黑黢黢地看向前头,却见司机很轻松自如地举起双手,“别紧张别紧张,是我。”
他摘掉帽子和墨镜,露出一张莉迪亚全然陌生的男人面孔。库洛洛倒是立刻认了出来,“疾风之牢,得文·盖尔?”
曾经欠了莉迪亚和库洛洛一个大人情的情报贩子笑了笑,又把帽子和墨镜戴了回去。
“居然能潜到大长老的车上吗?”飞坦低声说了句。
神不知鬼不觉溜进十三区、取代了大长老的司机,得文·盖尔在这辆车上把一摞不算薄的手写稿纸递给了后排的库洛洛,“关于这次审判各方的情报。”
他看了眼扣在白手套上方的腕表,“你有十五分钟。感谢十三区复杂的街道,和这些总喜欢住在郊外的贵族。”
“谢谢。”库洛洛没有客气,接过情报翻看起来。
“莫罗家族那个小丫头对你可没安好心啊。”情报贩子一边悠闲地开着车,一边口头介绍情报,“还有厄里斯,这几天磨刀霍霍,就准备和你算一算总账——他们找到的人我都列在后面了。不排除有昨晚到今天新找的,大长老家的警备比想象中严了一点,我潜入花了点时间。反正你心里应该有数。”
库洛洛“嗯”了一声。
他翻材料的速度很快,一摞稿纸很快浏览过一遍,最后重新打开到其中一页,眼睛盯住上面墨色的名字,“社会心理学家,伊洛斯·宾利?”
“嗯哼,莫罗家族的特聘专家,去年刚从流星街外召回……据说是个情感圣手,没有他搞不定的女人,或者男人,现在在给那位莫罗家的大小姐当老师,你懂的。”
库洛洛嘴角不含任何温度地翘了翘,好像瞬间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这情报对我很重要,谢谢。”
他再次道谢,把情报还给他。
“不客气。”得文·盖尔吹了声口哨,“保护好我们的小公主。议院到了,祝你们好运。”
莉迪亚没来得及问库洛洛和那个人在打什么哑谜。
他们在伫立着多利克廊柱的议院大楼台阶上和另一辆车上下来的同伴汇合,拖着脚链被带进走廊尽头一间很大的房间。
那是一座法庭。
被审判席在遥远的一端,甚至还装有一个巨大的铁笼子。法庭的两侧是此时空荡荡的旁听席。旁听席的尽头,是和铁笼子遥遥相对的审判席。那里地势抬高,像剧院一样设有三四层桌椅。
比起外面标准的法庭,这里更像个剧院,被审判席上、或被关在笼子里的囚犯面对着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们,在那一双双看戏一般冷漠的眼睛里等待自己悬而未知的命运。
也许是已经戴上了手脚铐、也许是毕竟还没判定为那般危险,幻影旅团众人免去了被关在笼子里的屈辱,被安排站在被审判席上——因为个别成员的身高甚至不及被审判席的木桌高,那张木桌被临时撤掉了。
他们站在那里,远远地可以直视对面,审判席上已经有一部分稀松就坐。
莉迪亚注意到,审判席最高的一排全部空着,反倒是下面三排都有坐人,而且明显的,前三排在座的那些人隐约分成两个阵营,中间隔着条不甚明显的空座位分界线,而那两个阵营里,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又无一例外的都空着。
在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审判席逐渐被坐满的现在,最后一排和第三排中间空着的那两张席位就显得愈发明显。
啊,来了……
审判席上的人纷纷向门口看,一连六七个穿白袍的耄耋老人纷纷走了进来,坐上审判席的最高一排席位。
“长老们到了。”芬克斯道。
“差不多要开始了吧。”侠客也说。
紧跟在他们之后,一个穿米色西服的男人带着几个助理走进了,坐上第三排左边那处空着的核心位置。
“厄里斯家的代表。”富兰克林道。
最后,一个穿深红色洋装套裙、身材娇小的女孩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进来。莉迪亚有些在意,因为那女孩看上去居然和他们差不多大,却无疑处于领导地位——她在第三排右边那个空着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本次审判,莫罗家族由姬芙·莫罗全权代表。”库洛洛回忆着念出情报。
“她旁边的那个人……”飞坦低声道。
姬芙·莫罗火焰般的红发压在帽檐下,妆容优雅,神情严肃,远看如一座无处不精致的石膏像。在她身边最近的位置上,坐下一个金发倜傥的男人,此时正饶有兴致地向他们看来,气质明显和周围其他人不同。
外面的人。
“嗯。”库洛洛低低应了一声。
他的手动了动,沉重的绝念石手铐碰撞出轻响。被压制的杀意。
关于如何处理幻影旅团出逃流星街事件的审判开始了。
让我们省去其中无关紧要的程序性废话。
审判席上,充任司仪的某人简单陈述过事件始末后,就到了全体议员的表态环节。毫无疑问,他们都在私底下就达成了某些共识,从第一排两端开始,依次向中间进行表态——左半边的都投票“活刑”,右半边的都投票“处死”。
就像莫罗家那位代理人在飞艇上和库洛洛通气的那样,莫罗家主张处死,厄里斯家则站在莫罗的对立面上,主张让他们活命。
两边席位数相差仿佛。
表态延续到厄里斯家族的席位,那位代表此前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这时在代表厄里斯表态之前,突然站起来,转身问身后上一排席位的白袍长老们:“长老们的意见呢?”
最高一排的几个白袍老者彼此低语了几句。
“我觉得,给年轻人一个机会,挺好。”片刻后,坐在最中间的大长老右侧,一个胖乎乎的长老没有推辞,首先说道。
其余几位长老也或明显或含蓄地点了点头。
“大长老,您的意思呢?”
厄里斯家族的代表脸色好看了些,又恭敬问。
坐在审判席最高席位上的大长老缓慢开口——
“对外,流星街的立场必须坚定;对内,流星街从不浪费任何资源。我还是这两点原则。”
这个表态就很清楚了。
接下来,厄里斯的代表表示“反对死刑”,姬芙·莫罗则表态“支持活刑”,两大巨头的意见达成统一,也没人再去统计具体的席位对比了。
审判席上的第一轮交锋就此落幕,幻影旅团保住了性命。
“休庭十五分钟。”司仪宣布。
最高层席位上的长老们站了起来,陆续走出法庭。
下一轮审判将是关于幻影旅团众人具体的处置办法,那就不是长老们所关心的问题了。
“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先主张 ‘处死’幻影旅团?”
关于这场审判,姬芙·莫罗在家族的讨论会上提出疑问。“这和家族的利益背道而驰!”
“为了让厄里斯家族提出我们真正希望的主张,大小姐。”莫罗家族的幕僚回答她。
“然后我们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扭转决定?”姬芙俏脸涨红,“让厄里斯家族压过一头?这和拱手把胜利让人有什么区别!”
“恰恰相反,姬芙小姐,有时适度的后退才能占据先手。”负责制定整个提议的谈判专家胸有成竹地道。
姬芙冷静下来仔细想。“我还是不明白。议会的席位是家族在十三区势力的风向标,我们不能轻易失去表决的话语权——雄狮一旦露出疲态,转瞬就会被鬣狗扑上来撕咬,这是家族一贯教导我的。”
“是的,小姐。”幕僚道,“但实际的权力斗争要比这复杂得多,绝不是非黑即白的。我们要学会取舍——这正是家主想借这次事件教给您的。”
“取舍?”
“舍弃一次表决的虚名,换取更大的利益。比如,幻影旅团。”
姬芙·莫罗的神色有些复杂。
幕僚继续道:“首先您要知道,幻影旅团这样实力评级在全A级的团伙,是一块大蛋糕——无论是我们还是厄里斯家族,都无法独吞这块蛋糕。这是必须要承认的事实。那么,家族接下来需要思考的就是,如何在分蛋糕的时候,占据尽可能多的优势?”
“我们已经与幻影旅团有了默契。”姬芙道,蹙眉似有不满:“而公然在法庭上主张将他们 ‘处决’,显然是在把幻影旅团推向对方……”
“我恐怕您误会了一点。”幕僚和谈判专家对视一眼,不得不纠正她,“在这件事上,幻影旅团并没有任何发言或选择的权利。我们需要衡量的对手,只有当时参与审判的各位议员,或者说,厄里斯家族一方。”
“幻影旅团,只是被瓜分的战利品而已。”谈判专家补充。
姬芙·莫罗抿了抿嘴,没有反驳。
“那么我们说回来。”幕僚推了推眼镜,“既然幻影旅团注定没办法被哪一方整个括入囊中,他们将面临的命运就很明显……”
“拆、分。”
姬芙一字一顿。
“没错,这在过往的流星街历史上并不少见。不是每一个有潜力的团伙都能走到最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会被拆分、然后消亡。幻影旅团也不会例外。”
她明白了:“所以我们要从中挑出最需要的那些人!”
“是抢。”幕僚笑着纠正她,“从注定被瓦解的幻影旅团中,和厄里斯抢夺到最有价值的人才……”
“这才是整场审判的重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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