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发生的小插曲,库洛洛并不知道。
等他和其他大佬们从谈事情的小厅里出来,就看到莉迪亚独自一人坐在舞池旁的长型皮沙发上,周围几米都没有人,远远地却有不少视线若有若无地往她那里打量。
虽然形单影只,对比舞池中的成双成对,莉迪亚却并不显得凄凉。她不够优雅地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前方翩翩起舞的一对对男女,自成隔绝的气场,像百无聊赖的神祇投来闲散而冷漠的注视。
只有别人战战兢兢关注着她的份儿,却无人敢上前打扰。
派克注意到他们散场了,走过来将刚才发生的事小声告诉库洛洛。
库洛洛听着,眼神瞥过另一边,侠客拉着姬芙在廊柱下低语。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姬芙想要甩开侠客钳住她的手。
“怎么不一样?”侠客脸上笑嘻嘻地,动作却很强硬,“让莉迪亚做恶人,把碍事却不敢跳出来的家族彻底铲除,姬芙小姐还是顾全大局的好形象,不是很好吗?”
姬芙咬牙,看着侠客金发碧眼的灿烂脸庞,没敢说是因为刚才莉迪亚的气势隐隐压过了她——何止!原本应该大闹一场搅局到不可收拾的人却硬生生镇住了全场,反倒把她衬得像个专门为王者清扫残局的女官!
侠客多么伶俐,碧眼一转就看出了姬芙的不甘。不过这就不是他会管的事了:大面上稳住局面就得了,至于女孩子之间互相别苗头的小心思,总不能真指望他帮着姬芙一定要赢过莉迪亚吧?
“你啊,”他踮起脚,捏了捏姬芙吹弹可破的粉颊,“别成天像个斗鸡似的,也要看清楚自己所站的位置啊。”
他早就说过,莉迪亚从来不是姬芙的“对手”。要说姬芙心比天高,莉迪亚才是真正眼睛长到头顶上的家伙——她眼里又何曾有过这些人呢?
眼看姬芙眉毛一竖,还有话想说,侠客却推着她转了半圈,提醒:“哎,库洛洛看过来了。”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姬芙霎时消停下来。她敢对侠客娇蛮撒泼,却在库洛洛那双不惊波澜、黑不见底的眸子里,像只被吓炸了毛,一动也不敢动的猫。
姬芙畏惧库洛洛的理由,和那些宾客方才被莉迪亚镇住的理由,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侠客拿出手机按了两下,轻快地道,“闹到库洛洛出手解决的话,局面可就对你不利了。”
何况交给他的任务如果搞砸了,侠客心里的小人儿吐了吐舌头,库洛洛怕是要连他一起收拾!
“姬芙,你不会想要给我惹麻烦的吧?”他笑吟吟地问。
姬芙近距离看进那双乍一看烂漫,细看却诡谲的碧眸,不觉打了个寒战。
就算是侠客,其实也是她惹不起的人呐!
说起来,倒也不是完全没人敢上前和莉迪亚搭话。
流星街大长老的孙子,兰绮斯·瓦特雅迪卡就在舞会气氛最僵硬的时候,走到莉迪亚面前和她叙旧。
如果是莉迪亚周围是冰封万里的视线汇聚点,那么兰绮斯的周围,就是春暖花开的视线汇聚点——他那压倒性的、有如神迹般令人心神失守的美貌,不啻于另一种层面上的暴力。
“欢迎回来,莉迪亚。”
银发如月之辉,蓝眸如海之魄的俊美青年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仿佛完全没看见旁边碎了满地的杯盘,仿佛这里刚才不曾发生一起令宾客骇然的斗殴,只态度亲切地和面前黑发垂肩,粉裙楚楚的女孩打了个招呼,一如故友重逢。
他打破了僵局。身为大长老独孙的特殊地位,兰绮斯的登场使得降至冰点的舞会现场气氛逐渐回升。从这个角度讲,莉迪亚心里是感谢他的。
“不止我是否有幸,邀请你跳一支舞?”
兰绮斯彬彬有礼地问。
他注视着莉迪亚的目光温和却不带一丝昵狎,显示这完全是一次出于礼貌和善意的邀请,青年在用符合这场舞会的方式表达他的态度——站莉迪亚的态度、站幻影旅团的态度。
在如同传说月光之森精灵般的美貌加成下,即使连莉迪亚也油然而生一种感觉,不忍心也不应该拒绝他的邀请。
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作小小地搓了搓薄纱的裙摆。拿刀鞘抽人、抬脚踹断别人鼻梁都没有一丝犹豫的莉迪亚,这时候真切感觉自己的社恐又泛了上来。
“抱歉,我不是很喜欢跳舞。”她有些笨拙地解释,直视他的眼睛,竭力表达自己的真诚,语气干巴巴地,白玉似的脸颊却渐渐漫上了一层绯红。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哪个女孩能在兰绮斯专注的目光里而不脸红。莉迪亚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但她仍然拒绝得十分干脆——碍于情面而勉强自己?莉迪亚的程序中没有这个选项。
兰绮斯也并不介意。莉迪亚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她和库洛洛,还有幻影旅团的其他人,如同闯入十三区这座奢靡城市的野兽,浑身有着未曾磨灭的野性——这让他们显得粗暴、凶狠、格格不入,但也很美,充满着勃勃生机。
那是源自灵魂的美丽,为腐朽的城市带来旷野的吐息。
兰绮斯拥有着配得上他外表力量的心性。
“别介意,是我唐突了。”
没有让莉迪亚更加局促,他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和她说起寄养在瓦特雅迪卡家的六耳沙狐吱吱,说起他们共同认识的可爱女仆小滴,说到那把他赠予给莉迪亚的满天星,又说到十三区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他们说了很久,比一支舞的时间要长,直到第二支舞曲接近尾声,派克和侠客姗姗来迟,兰绮斯才自然地结束谈话,顺便邀请她再次到家中做客。
“嗯,我会去把吱吱接回来的。谢谢你啦,兰绮斯。”
莉迪亚笑着道谢。她一回头,便对上同伴的面孔,没有机会感到冷落。
“库洛洛~”
看到穿西装的少年向她走来,莉迪亚从沙发上跳下来,迎着他快走两步,直到落入他怀里。
兰绮斯是她见过最俊美的男人,莉迪亚不否认自己对他很有好感,但那份好感既像是对大自然美景的欣赏,又包含了对他体贴善意的感激——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怀抱是她看到了就想要扑进去的。
而库洛洛也总会张开手臂接住她。
“觉得无聊吗?”
“你的事办完了?”
他们同时道。
“我想你了。”
“我们偷跑吧。”
“……”
对上彼此的眼睛,他们约好了似地笑起来。
“我们先走没事吗?”莉迪亚沿着他的袖子缠住他的手指,想着库洛洛提出的建议问。
“没事。不是觉得无聊吗?”库洛洛与她十指交扣,提也不提之前的冲突,语气放松,“正好我也是。我们提前溜走吧。”
“好啊!”莉迪亚半靠着他,恨不得整个人挂到他身上。这半点也不端庄,但对于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不过是遵循自己的心意。
至于他人的目光?那根本毫不重要。
“等我给飞坦打个电话,让他来跟我们汇合。”库洛洛揽着他心尖上的女孩道。
还没到午夜,莉迪亚和库洛洛像不务正业的辛德瑞拉,手拉着手从衣香鬓影的舞会上溜了出来。
一路穿过莫罗宅邸广阔的庭院,修剪整齐的草坪和静默的雕塑,穿梭其间的探照灯,除了零星的侍者,就只剩下夏天喧嚣的蝉鸣,和空气中那份在流星街分外奢侈的草木清香。
飞坦在莫罗宅邸的外墙上等他们。
他坐在高高的砖墙上,双手各拿着两根烤肠。
“好香!”
“给你们的,没加辣。”
莉迪亚和库洛洛同样毫不费力地蹿上了墙头,三人并肩坐着,飞坦把两根烤肠交给库洛洛。
“快给我尝尝——”莉迪亚急着催促,库洛洛把烤肠递到她嘴边,“啊呜!好吃!”她咀嚼得腮帮子鼓起,眉飞色舞。
“谢了,飞坦。”
“看在莉迪亚的份上。不然谁给你送外卖?”
没揭穿飞坦的嘴硬,库洛洛把烤肠给莉迪亚自己拿着,腾出手来将她肩膀揽进怀里,挡住从背后吹来的夜风,也咬了一截烤肠。
他们面前是空阔庭院,远处的莫罗宅邸隐约传来舞会的音乐,灯光从一排排的落地窗中透出来,隐约可见翩然起舞的人影。
“嘻嘻嘻,我们等会儿去哪儿玩?!”
吃完了烤肠,莉迪亚兴奋地问。
库洛洛:“你想去哪儿?”
“兰绮斯和我说了好多十三区好玩的地方!能淘金的古董店,魔兽和猫的咖啡馆,还有赌场!”
“跟我来吧,我们去个他肯定没跟你说过的。”库洛洛说着,从高墙上跃下,落到马路边。
“是哪里?”莉迪亚紧随其后,满眼期待。
“黄金台。”
库洛洛揭晓谜底,换得飞坦一声嗤笑。
黄金台,十三区最著名的风月场所,兰绮斯当然不好和莉迪亚讲。
和莉迪亚想象中的红灯区不同,黄金台坐落在十三区最繁华的地段,从外表看却和普通的大楼没什么区别。大概八层左右高,外墙是朴素而和街道统一的灰色石砖,旋转大门气派却也低调。
门口的迎宾小姐也穿戴整齐,妆容清淡,面目倒颇为秀气。直到乘坐黄铜和大理石装饰的豪华电梯上了三楼,扑面而来的绚彩灯光才给了莉迪亚“应该是这样”的色气感觉。
黄金台的三楼是酒吧,四周卡座靠昏暗灯光营造出幽静氛围,不远处的舞台上有乐队在演奏。莉迪亚好奇地四处张望,发现整座厅堂极大,通过雕塑、酒柜、灯光和舞台隔开,中间有个圆形的下沉式舞池,另一边则有些隐约的喧嚣玩闹声传来,更接近她印象中的夜店。
这边则是雅座。他们跟着侍者,随便来到一处半封闭的环形卡座中坐下。绒面的座椅干净而柔软,沙发靠背很高,与相邻的客人隔开了足够安全的距离。她斜向上看,能看到四层的栏杆,有些人会端着酒杯靠在栏杆上向下俯瞰着闲聊。
“为什么来这里?”她看着库洛洛熟门熟路地点好了饮料和吃食,眨了眨眼睛问。这一层看上去就是很正常的酒吧,她以为艳名远播的黄金台会更……刺激一点?
刚才电梯里的电梯员明明询问过,这里不同楼层有不同的功能。
“因为我只来过这里。”
库洛洛坦然地答道,打发走了侍者,顺手把酒水单递给了她,“你可以慢慢看。他们的菜单后面有全部的服务。看你喜欢哪一个。”
莉迪亚接过那本装订精美、厚厚的簿子翻了起来。前面的还比较正常,各类常见的娱乐项目都有,设施相当齐全,再往后就……她的脸红了起来,腾地把这里的菜单合上,在桌子底下踹了下库洛洛的脚,忽然恼羞成怒起来:“你总不能真是带我来嫖的吧?”
库洛洛无辜被踹,那双圆得犯规的眼睛看了她两秒,露出个无奈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当然不可能。这里还有别的玩意——这个时间点,十三区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这儿了。”
“还有赌场。”飞坦不怀好意地提醒他。赌场就叫“赌场”,但当然不只是赌,还包括角斗等一系列更加血腥残暴的活动,和黄金台并列为流星街娱乐业的两极。比起走高端路线的黄金台,那里要混乱得多。
“赌场你更不会喜欢的。”库洛洛看着莉迪亚道,“而且,不是你要来黄金台的吗?”他提醒。
莉迪亚撅了噘嘴。“我知道。”她从宽大的沙发上挪了挪,一直挪进库洛洛怀里贴着他,“我只是有点……忽然有点不喜欢这里。我想起里拉。”
库洛洛似乎叹了口气——少年还略显单薄的胸膛往下垮了点,就势把挨过来的莉迪亚箍住,泄愤似地晃了晃,在她头顶上隐带磨牙地抱怨:“你怎么这么爱撒娇?”
他们的酒水上来了,飞坦把爆米花嚼得咯吱咯吱响,看着他们耍宝——这一幕甜得腻牙的偶像剧可真是久违了。
“谁撒娇了?”莉迪亚想起故去的朋友,正觉得压抑,被他这么一说觉得很不庄重,不高兴地推开了他站起来,“我和你说正经的。”
都怪你,她实在憋得慌,忍不住想这么说,把令她难过的里拉的死推到“罪魁祸首”库洛洛头上,却在开口的前一秒,抬眼看到他的脸。
为营造灯下看美人效果,卡座看似昏暗的灯光经过精心设计,暧昧的光影勾勒渲染了线条——少年的骨相俊美,挑不出半点瑕疵,鼻梁极挺,侧脸到下颌的轮廓精致利落得如同艺术品,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撞入她的视野。
莉迪亚娇蛮的责怪突然卡了壳。就像她想过的那样,怎么忍心责怪这样的库洛洛一分一毫?
“我要喝酒!”她倒抽一口气,暗自咬牙,转头拍了拍桌子,“喝了酒,我要砸场子!”
转而把怒火发泄到里拉出身的黄金台上。
莉迪亚准备借酒浇愁,发下“要砸场子”的豪言壮语,库洛洛和飞坦就在旁边听着。
他们都见识过莉迪亚脾气最不受控制的时候,这又算得了什么?就算她真要砸了黄金台的场子,他们也只会帮忙。
何况都知道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砸场子这种事,莉迪亚就算喝醉了只怕也做不出来——她实际上是个很讲道理的人,虽然只讲她自己的“道理”。
飞坦是只管看戏的,库洛洛还要负责哄人,但哄也哄得很具库洛洛特色:“你要喝酒吗?倒也可以,我和飞坦都在,正好能让你试试酒量。”
他根本只抓住了莉迪亚前半句,也是唯一切实可行的豪言,“酒量需要试,抗药性也需要。我在十三区学到的一个经验是,抗药性、抗毒性都可以提前培养,这个很有必要。”
“我知道。”莉迪亚逐渐听进去,等他说完,又重新坐了下来。就这么轻易地哄好了!
“小山也教这个?”
“那倒不是。我们只学了分辨和使用毒药。抗毒性的养成可是个慢功夫,而且这个应该需要很高的成本吧?不同的毒药配比、怎么循序渐进地控制剂量,不造成永久伤害,也需要很细致的观测和深厚底蕴才行。”莉迪亚坐在那儿,一本正经地和他们讨论,“我是听跟我们在一起的那个小揍敌客说的。糜稽,你知道的。揍敌客家从小就进行抗毒训练,别看他才六岁,但已经对毒药很有研究。”
这还要从莉迪亚送给了糜稽一颗糖豆说起——小杀手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就吃,莉迪亚反倒奇怪,问他难道不担心她下毒吗?却被狠狠嘲笑后,科普了揍敌客家先进高深的抗毒训练。
“哇,我当时叹为观止。”她摊摊手,有些羡慕又有些感慨地道,“大家族,和我们野路子的差距就是在这些地方……听说揍敌客家还有刑讯训练!”
她只是想想就觉得残忍,手里比划:“那么小的孩子,就吊起来打,听说长大了还有电刑、各种刑讯!真是狠心。”说着又叹了口气,“不过也只有这样狠心,才能让孩子最大可能地活下来吧。”
毕竟杀手家族说得再好听,干得也是刀口舔血的生意呀。都是家族子弟拿命去搏来的名声。家里人在训练时狠下心来,至少不会像敌人那样要了性命。
“但也真是……惨。大家都不容易。”她最后总结。
“刑讯训练?”库洛洛若有所思,看了眼飞坦。
“我不干。”飞坦看了眼撑着下巴趴在桌上的莉迪亚,断然拒绝。后者视线收回来,在他们两人之间一溜,问:“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库洛洛看着她道,“我们倒是不需要刑讯训练。倒是你……”
莉迪亚有点冷地打了个冷战。
“算了吧。”
库洛洛想想也觉得难以忍受——他们已不存在心肠能不能狠的问题,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但莉迪亚实在是不一样……她那么娇气,又那么脆弱。像豆腐一样,好像一碰就会碎掉。
就算是给她做了刑讯训练,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做不到像敌人那般狠厉不顾后果地彻底破坏的话,根本就毫无效果。没有意义。
“算了,”看着她干净的脸和眼神,库洛洛把她抱进怀里,爱惜地摸了摸:“如果真的倒霉落在了敌人手里,就痛快求饶吧。像你擅长做的那样。”
我多么希望敌人也会像我这般怜爱你、不舍得伤害你……但想也知道根本不可能。那些事——那些他们同样对敌人做过的习以为常的事——只是想像会发生在她的身上,都觉得想要毁天灭地那般的难以忍受。
“喝酒吧。我陪你一起。”他放开她,伸手去勾菜单,“至少酒量还是要测一下的。”
莉迪亚乖乖坐在他温暖的怀里,还蹭了蹭,这会儿眨眨眼,狐疑地看着他,“哈,你不会想要酒后乱性吧?”话没说完,她自己已经撑不住露出笑来。
“你都在想些什么?我倒是想!”库洛洛愤愤地在她嫩生生的脸蛋上咬了一口。
莉迪亚咯咯笑起来。
两只菜鸡互啄。飞坦啜着酒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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