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缠缠绵绵下着,从岛外传来涛浪声滚滚。
原来是餐厅的地方,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满地狼藉。
别墅主体倒还完好,绕过餐厅不远,就是厨房和半地下的仓库,里面堆着半料理过的食材,幽暗的走廊尽头是佣人房。
也许是因为建在地下,佣人房还算宽敞,两张单人床铺着白床单,毫无使用过的痕迹。库洛洛弯腰把怀里抱着的莉迪亚放在其中一张床上,只有表面被雨水浸湿的大衣仍盖在她身上。
金把比丝姬的尸体放在了另一张床上,侠客、芬克斯、帕里斯通的尸体也被拖进这间地下室,竖条条地码在地板上。做完这些,金转身走到门口,西索和伊尔迷早就站在门外等候。
只剩下库洛洛还沉默站在床边,飞坦站在他斜后侧。
“团长,和莉迪亚告别吧。”西索抱臂靠着门框,雨水冲掉了脸上的浓妆,露出笔挺俊美的五官,垂下的眼帘半遮住金眸,嘴角勾起,显得神情莫测——“只是个女人而已,你这幅样子,可真让人失望啊,库洛洛。”
“西索,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飞坦阴沉说道,转身也走到门外,“不过这次我同意他的话,芬克斯他们不会白死的。出来吧,库洛洛。”
伊尔迷清朗平直的声音:“我要关灯了。”
“啪”,他说干就干。
佣人房里顿时陷入纯然的黑暗。库洛洛踩着这片暗影走了出来。他双手插兜,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气场沉闷。
一行人往楼梯上走。
“咳,”金轻咳一声,“已经很晚了,今天就先休战?我们明天早上见。”
五人沉默着在通往二楼的玄关处分别,各自进了房间。
翌日清晨,天色放晴。
白色的海浪悠悠拍打着礁石,海鸥鸣叫着在岸边盘旋。
阳光透过乡村风的窗帘,洒在光滑的桌面上。最大的那间起居室里,沙发前的矮桌上,摆放着一个托盘,上面安静伫立着五个小瓷人。
小瓷人沐浴在阳光里,投下富有质感的光影。
库洛洛等五个人围在矮桌前,共同注视着这个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摆件。金伸手蹭了蹭托盘表面沾着的一点残渣,“是昨晚餐厅里的那个。”
“谁把它挪到这里来的?”飞坦带点沙哑平静地问。
“这可真有意思。”西索笑道。
“昨晚没人出来过。”房间位于五人中间、正对着楼梯的伊尔迷肯定道。
金看向沉默不语的库洛洛:“你怎么看?”
库洛洛拿起了其中一个小瓷人,修长的手指合拢,细碎的瓷粉从他掌中簌簌滑落到托盘里,给剩下的四个瓷人披了层白纱。
“两个讯息。一,除我们以外,还有人能移动这里的东西。二,是时候干掉剩下的五个人了。”
飞坦皱眉,“难道有人能躲过我们的搜索?”
金忽然想到:“昨晚给莉迪亚下毒的人……”
库洛洛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经过一晚上休整,他似乎从失去莉迪亚的痛苦中走了出来,白净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像没睡醒似的。“再检查一遍就知道了。”
“嘎——嘎——!”
洁白的海鸥盘旋在礁石滩上方,一块石头破空而去,海鸥应声坠落。
库洛洛走过去,一只手拎起地上海鸥的尸体。抖落羽毛间沾上的沙土,沉甸甸地,还带着阳光的温热。
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块棱角尖锐的岩石,剖开了海鸥的腹腔。拨开血淋淋的内脏,胃腔里空空荡荡,没有半点食物残渣。
丢掉海鸥尸体和石块,像随手结束恶作剧的少年,库洛洛拍了拍沾上少许血液的手,从杂草丛生的礁石上站了起来。
从他站的位置,能看到不远处高耸的礁石滩下面,脱掉了斗篷的金正从海水齐膝深的地方走回沙滩上,两手空无一物。
库洛洛猜他本来想捉点儿海产,但堂堂二星猎人,在这片海域中居然连一条鱼都捉不到。
他正准备转身离开,一阵冲霄的念压混杂着杀气,从别墅的方向狂飙而起!
那里的激战是——飞坦!
库洛洛正要全速往别墅的方向赶,眼前人影一闪,金拦在他的面前。“抱歉,库洛洛,我答应那两个小子要拦你一会儿。”
库洛洛冷冷地看着他。
金、伊尔迷和西索联手了。在岛上的五人中,他和飞坦是牢不可破的联盟——剩下三个人要是不想被他们依次收割,就必须先下手为强,这是毫不费力就能理顺的逻辑。
他们的选择没错。只是,西索倒戈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快。他可真果决啊!
但库洛洛也不打算坐以待毙。他抬手具现出【盗贼秘籍】,看向金的眼神中流露出冷酷彻骨的杀意。
下一秒,两道身影在礁石滩上高高跃起,飞速碰撞在一起!
库洛洛和金分隔数米重新落回地上,两人都挂了彩。
库洛洛脸上被狠狠揍了一拳,半边脸肿起还渗出血迹,金的左肋被库洛洛的匕首趁机捅了一刀,现在伤口已经在强大念的包裹下止血了。
真是个怪物。看着对面落地后毫不摇晃,眼神清明的男人,库洛洛将淬毒的宾氏刀重新别回腰间。只要0.1毫克就能让整条鲸鱼动弹不得的剧毒,却不能让他失去半点战斗力么?
从别墅的方向传来房屋倒塌的轰鸣声——
库洛洛和金同时侧头去看,只见原来是岛上唯一建筑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那边的战斗也结束了。或者说,正因为那边胜负已分,库洛洛和金才不约而同地停止缠斗。
结束了,飞坦死了。
从别墅的废墟里,走出来一红一黑两道高挑的身影。
从礁石滩到别墅废墟之间,有一片广阔的荒草地。
此时,泛黄稀疏的草坪上,岛屿幸存的四人呈四角方位站立。
“你怎么把他的脸打了?”
看到库洛洛肿胀变形的半边脸,西索对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你不知道我们团长很重要的一部分实力就是这张小白脸么?”
西索的话里除了惯常的戏谑,居然还有一半认真。
金也非常诚恳地道歉,承认自己错了:“抱歉抱歉,一时没收住手。”
“没关系,我们把他淘汰就好了。”伊尔迷冷淡地说着,修长的手臂垂落在身侧,指间具现出危险的念钉。他看向库洛洛,漆黑如夜的长发在身后无风自动。
“小伊,你这么讨厌库洛洛么?”西索用那副饶有兴致的语气说着,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大,双手间来回洗着他那副定制的扑克牌,“因为莉迪亚在你和他之间选了库洛洛?”
金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纠葛,他对库洛洛和莉迪亚更熟悉些,这两人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强化系的直觉告诉他似乎不是西索说得那么回事,何况:“喂,我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是啊。家族有令不能对幻影旅团下手,”伊尔迷语气平平地道,如果不是他周围几乎形成黑色旋涡的恶念,还真以为他内心毫无波动,“不过现在是游戏中,就没关系了吧。”
“可是莉迪亚也死了啊……”金牙疼道,额角青筋乱跳,他简直想锤爆这三个不分场合的家伙的脑袋!
他不说还好,这话尚未说完,库洛洛的气场也嘭地一下,炸了。
下一秒,不知何时已呈三角占位的库洛洛、西索、伊尔迷同时一跃而起,扑向被他们隐隐围在中间的金,杀招尽出!
气浪滚滚,方圆近百米之内的草皮被连根卷起。
金略显狼狈地从三人包围圈中脱身出来,看向分别落在他周围三个方向堵住去路,杀气腾腾的三人,摸了摸头语气无奈:“所以下一个目标是我吗?虽然并不意外……”
四道身影以产生音障的速度在半空中反复碰撞,金一边抵抗激射而来的扑克牌、念钉,躲避各种神出鬼没的古怪能力,一边略带不爽地嘀咕:
“……但总觉得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情报啊!”
虽然三人相加的实力绝对超过金,但奈何库洛洛、西索、伊尔迷之间配合并不默契……毋宁说互相扯后腿还差不多。
四个人辗转腾挪,战场转遍了整座岛屿,等他们停下来时,岛上已是遍地坑洼,被轰炸得面目全非。
金·富力士破破烂烂的尸体倒在三人中间。
“真不容易。”伊尔迷吁了口气,随手把被打断的肋骨正位。
“五大高手之一,果然名不虚传。”西索擦掉自己嘴角的血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库洛洛还是那副双眸死寂的样子,面上波澜不惊地半低着头,只是黑发凌乱,身上的衣服也彻底变成了破布。
联手除掉了岛上武力最强的金,剩下三人也受损不轻,不得不暂时休战。
三人隔着不远不觉的距离,走回岛屿中心的别墅废墟前。出于对强者的尊重,西索手上提着金的尸体。
在破碎的建材中,一片被烧灼出的深坑里,趴着飞坦悄无声息的尸体。
库洛洛跳下深坑,将除了莉迪亚外跟随最久的同伴的尸体带了出来。
“还是搁在老地方?”西索问库洛洛。
——说来也怪,明明是他突然反水伙同伊尔迷杀掉了飞坦,现在却能对带着飞坦尸体的库洛洛以平静的口吻说出,一片坦荡,好像丝毫不以为愧。
库洛洛抬眼看了他一眼,也并没有计较之前的背叛。连同始终不在服务区的伊尔迷,三人走到之前地下室的位置,清理掉覆盖在上面的破烂。
地下室竟然没有塌陷。库洛洛和西索跳进下沉的走廊,踹掉佣人房的门,里面黑漆漆一片安静,确实是块合适的沉睡之地。
他们站在门口,将飞坦和金的尸体扔了进去,又跳回地面上。
“小伊,你在看什么?”西索问。
伊尔迷将手上的卡片抛给他们看。
那是一张类似名片质地尺寸的卡片,纸面印着雅致的暗纹。
上面用墨水写了一行花式手写体——
“只有唯一的胜者能活下来。届时,吾会引汝进入永恒的地狱之门。”
“地狱之门?”西索夹住卡片。
“故弄玄虚之辈。”库洛洛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卡片,仰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看来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能见到幕后主使者。”
“我会是那个人。”伊尔迷道。
库洛洛回头看了他一眼,首次笑起来:“伊尔迷,你还真是心里没有逼数。”
“总比猪头脸好。”伊尔迷语气平平,针锋相对道。
“难道是什么选拔赛?”
西索将伊尔迷的卡片拿在拇指和食指间,压成一座弯弯的拱桥,露出思索的表情。他嘴角感兴趣地勾起,像看到了一整片诱人的苹果林。
伊尔迷:“没办法了……”
库洛洛:“就在这里决胜负吧。”
两人同时看向第三方西索。
指尖一弹,西索将卡片还给伊尔迷,抬手摸了摸下巴:“要让我来选择吗?”只思考了不到一秒,他就对库洛洛道:“团长,你知道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看着那人深黑如墨的眼睛,即使落到如此境地,最信赖的半身被接连剥离,依然稳若磐石毫不动摇……真是令人血脉贲张的对手啊!
西索:“杀掉伊尔迷后,就只剩下我们了。我唯一的要求是,和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场!库洛洛!”
“……如你所愿。”那人淡淡道。
二打一的战斗,库洛洛和伊尔迷暂且不论,被胡萝卜吊着的西索也是马力全开,战斗的结果自然不难预料。
伊尔迷·揍敌客死亡。
半张脸溅满从伊尔迷身上喷出的鲜血,西索双眼死死盯着对面的库洛洛,按捺急促的呼吸,压抑着兴奋,嘴角扬起到最高,狭长而冰冷的金眸亮得惊人。
“现在,终于到我们的二人世界了!”
库洛洛:“……”
最后一战势不可免,他索性扯掉了身上已经变成破布的碍事衣服,赤.裸着精壮的胸膛,抬手具现出【盗贼秘籍】。额前垂落的黑发遮不住他令人恐惧的黝黑双眼——那是库洛洛·鲁西鲁深渊般的气势!
“呵呵呵~哦哈哈哈——”
西索癫狂般地仰天大笑。他抬起双手将红发向上一捋,固定成了冲天的造型,敞开双臂看向对面的敌人,亢奋餍足的眼神,如同老饕即将对期待已久的美食!
库洛洛静静看他发疯,等了半晌,忍无可忍:“西索!你要是再对着我勃.起,就别怪我毁约!!”
尚未停歇的狂笑声里,红发魔术师猛地冲向对面的库洛洛——
“这都是我对你的爱哟~团长!”
库洛洛连半个字也不想再对他说,臭着脸闪身避开他的进攻,手捧念书飞速翻动,一尊念力构成的冰山猛地出现在半空,朝西索砸落!
最后的激战,就此爆发。
西索·莫罗死亡。
库洛洛喘着粗气,站在只剩下他的荒凉岛屿上。
此时岛上已尽是废墟,除了依旧盘旋在礁石滩上的海鸥,四周只有一片死寂。
他站在原地调息半晌,寻找到西索和伊尔迷的尸体,默默地拎起来,走回到岛屿中心。
还是那间停放了七具尸体的地下室,里面漆黑而冰冷。库洛洛一手一个,将最后的两具也扔了进去。肉.体砸中肉.体的闷响传出来,他静静地在门外站了半晌,然后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此时已是黄昏,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灿烂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如同华丽而盛大的谢幕。
库洛洛一个人漫游在别墅的废墟之间,显得悠哉而从容。他从某间卧室的衣柜里翻出了一件衬衫穿上,卷起并不合身的袖子,露出白皙而结实的小臂。然后,又从厨房的废墟里找到几种完好的食物、清水,一副刀叉和一口锅。
他拿着上述战利品,巡视领地般地在废墟上转了半圈,最后清理出了一块平整的地面,从满地的房屋残骸中捡起几块木板,熟练地堆了一座篝火。
“嚓。”温暖的火光点亮了这个孤单的夜晚。
坐在只剩半截的沙发上,最后的赢家点燃了篝火,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煮了一袋泡面,甚至还有闲暇在里面放了一颗卤蛋和两根香肠。热水发出咕嘟咕嘟地沸腾声,蒸汽湿润了他纯黑俊秀的眉眼,一时竟将场面渲染得温馨起来。
金红的霞光即将燃尽最后一点余辉,稀稀朗朗的星子如碎钻般镶嵌在深蓝的天幕上。库洛洛擦干净他捡来的银叉,在煮软的泡面里搅了搅,尝试性地吃了一口。
“啊~”他发出一声满足地叹息。
库洛洛吃完了泡面,连汤都喝得干净,锅和垃圾被丢在旁边,他盘腿坐在篝火堆前,双眼放空,似乎只是在无所事事地发呆。
良久,他像是忽然想了起来,伸手从裤袋里掏出了一张卡片,随手一扬,抛到了熊熊燃烧的篝火里。
借着彤红火光,能依稀辨认出尚未燃尽的卡片上那行优雅的手写体:“只有唯一的胜者能活下来。届时,吾会引汝进入永恒的地狱之门。”
谁说只有伊尔迷,才得到了那张卡片?
又静静地看了篝火半晌,直到夜寒渐渐泛起,他才开口道:“我是最后的胜者。你可以出来了,幕后之人。”
海风刮过,在岛上卷起空旷的回声,没有人应答。
第二天,库洛洛烤了一只海鸥作为早餐。
第三天,岛上的海鸥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
库洛洛仰面躺在废墟上,双手枕在脑后,眯起眼睛看着湛蓝无云的天空。这是他被困在岛上的第五天,为了节约食水,他只在早上醒来时用清水沾了沾唇,然后就一直无所事事地躺在这里,节约体力。
第四天的时候,库洛洛展示了他用野草熬汤的技巧,于是现在,连岛上的草坪都消失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地皮。
永恒不变的海风和涛声。
除他之外,再无活物的岛屿空旷得令人发疯。
“你知道这对我没有用处。”
半阖双眼,库洛洛枕着双臂,舒展着长腿,一副悠闲的姿态,状似自言自语。脸上的皮外伤早已痊愈,阳光抚摸着他的脸庞,英俊到令人炫目。
他的嘴唇因为缺水而有些干燥,但神态却和初登岛上一样从容。那双时而睁开的黑眸里,依旧是稳若磐石的从容和冷静。
“我不会自杀的。”
他抬起一只手,以没有一丝阴霾的蓝天为背景,把玩着指尖一个小小的瓷人。他翻找过废墟,除了这一个以外,剩下的几个瓷人——不出意料——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接下来你想怎么办?饿死我,还是让海浪淹没这座岛屿?”他轻声询问看不见的对手,嘴角带着一抹游刃有余的笑意,“你输了。第十一人。”
从他身后,传来了鞋跟敲打地面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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