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网吧,陆沉骑自行车慢悠悠地晃进小区,推开家门的时候,厨房里正好传来一道娇俏的说话声,“那房子我姨本来没想卖,就留着收租一年也不少钱呢,也是正好赶上我表哥创业需要钱,我姨又疼我,才松了口,一平三万,比周围均价便宜好几千呢。”
“呵呵,是吧?”
卓琳女士的笑声,挺勉强。
“妈。”
头也没抬地喊了一声,陆沉换了拖鞋。
卓琳正切菜,听见动静便举着刀走出来训:“不到六点就放学了,你在外面胡混到这个点才回来?是不是又跑去上网了?”
“没有没有。”
陆沉拿话敷衍着,瞧见厨房里那人往出看,散漫地笑了笑,“罗曼姐。”
“放学了呀,赶紧去洗个手,准备开饭了。”
后者笑盈盈地催他。
陆沉也没说什么,走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再到客厅坐下,发现茶几上烟灰缸里一层烟头。
他随手将陆建民嘴里半截烟拔下摁灭,“烟熏雾绕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着火了!”
陆建民正心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陆沉拉了张矮凳在他边上坐下,目光四下扫了圈,抬抬下巴问他:“老大呢?”
“下楼买香油了。”
“哦~”
陆沉一哂,偏头去看电视。
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他妈是个体户,在商业街卖女装,他爸呢,在本地一个民企当会计,两口子感情一般,生活不算大富大贵,倒也从来吃穿不愁,在宁城这么个地方,抚养他们一对兄弟,绰绰有余了。
直到他那个爱学习的哥,考去首都上大学。
他哥陆尧,他眼中的书呆子,父母眼中的金疙瘩,亲戚朋友眼中别人家的孩子,从小成绩好,一直被人夸“看着就是上清华的料”,可惜到底差了火候,高三补习了两年,也没挨上清华的边,走了个京市重点一本。
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花了家里近二十万,去年刚出来找到工作,又让老妈拿十万给买了辆车。
这次带着女朋友回来,是为了买房。
现在这时候,京市的房价还不比几年后,均价却也得三万多了,他哥先斩后奏地看了女朋友小姨家一套二手房,面积一百平,算下来三百万,嘴巴一张给老妈要三分之一首付,差不多一百万。
别说,他妈对大儿子那绝对真爱。
上辈子为这个掏空了家底不说,还找亲戚朋友借了个遍,最后给凑了九十万,让他哥在首都安了家。
人家夫妻俩话说的漂亮,那些钱算他们借的,以后每年定期给还。可事实上,他哥一个月快两万的工资,还了房贷、信用卡之后所剩无几,有了孩子后日子更紧巴,他妈忙生意没办法北上照顾,一个月还得给倒贴六千块请保姆。
应该是他上体校那会儿,他妈白了头发,他爸查出肺癌,老头子弥留之际瘦得就剩一把骨头,扯着他的手,老泪纵横地说了句:“是爸没本事,一辈子到头,也没能给你攒下点东西。”
至于他哥,说是刚升职不好请假,赶回来的时候,在医院停尸房哭得险些晕厥。
“砰砰砰——”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陆沉的思绪。
在厨房的罗曼走出去开了门。
陆尧将手上的香油递给她,抬步走到客厅,一对上陆沉视线便开口:“怎么回来这么晚?”
“晚高峰,堵车。”
“堵车?”
陆尧一副“你他妈逗我”的脸色,不悦道,“你是觉得我不认识你自行车还是咋?是不是又去网吧了?”
陆沉没理他,低头去剥茶几上一碟开心果。
陆尧坐在他边上,语重心长地又道:“你这都高二了,是不是该给学习上用点心?陆沉我告诉你,别以为舅舅把你放他眼皮子底下练体育,那就高枕无忧了,再这么下去,体校你都不一定考得上!”
“有完没完?”
随手将一颗果仁塞陆建民嘴里,陆沉不耐烦道。
“怎么和你哥说话呢!”
卓琳端着盘菜放餐桌上,狠狠地瞪他一眼,“要不是自家人,谁稀罕说你?次次考试几十分,还把你能耐的!”
陆沉:“……”
懒得吵,他索性闭嘴,专心地给陆建民喂开心果。
年近花甲,陆建民可不爱吃这些零嘴,却难得能享受一次小儿子的贴心服务,也就没吭声,默默地吃了十几颗。
一家人开始吃饭,话题还在房子上。
陆沉三两下扒完饭,筷子一放,目光讥诮地看向陆尧:“哥,一百万过分了吧?你说你这名牌大学研究生,买车买房结婚都得爸妈包办,那你自己呢,从小学习好顶屁用,赚钱养老婆,爹妈靠边站?”
“……”
饭桌上气氛凝滞了片刻,罗曼好笑地看着他,“不是,陆沉你不知道,首都的物价和宁城不一样,你哥一个月也就不到两万的工资……”
陆沉呵笑一声,“明白,也就够给你买两个包。”
这话说完,他小腿被人踢了一下。
卓琳愠怒地警告了他一眼,只听边上的陆尧“啪”一下放了筷子,没好气地说:“我这刚毕业一年,你想让我存个金山银山呀,罗曼是我女朋友,那就是你未来大嫂,你给我放尊重点!”
吐出口气,陆沉站起身,一副浪荡不羁的混蛋样,“那我今天就表个态,咱们家不止你这一个儿子,你也给自己留点脸面,别拿啃老当光荣,今天十万明天一百万,次次回来就要钱这么一件事,你以为爸妈开银行的啊!”
“陆沉你!”
“煞笔——”
懒得再说,陆沉将椅子推得“刺啦”一声,扭头回了房间。
陆尧在外面又喊了两句什么,他也没理,一条胳膊枕在脑下,将自己大咧咧地摊在床上。
重活一遭,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阮玥用得过且过四个字评价他,其实挺对。从小混到大,他对衣食住行乃至未来都没什么渴望,一贯肆意妄为随心所欲,要说真对什么有过执念,大概也就那么一个她。
A市街头重遇阮玥的那一天开始,他追了她整整三百天,到她毕业,都没将人给追上。
直到那天傍晚……
其实是挺平平无奇的一个傍晚,他刚外出回来,俱乐部里洗了澡,正要跟两个哥们打台球,意外地接到了她的电话。
那也是个晚高峰,A市交通堵得濒临瘫痪。他从她声音里听出哭腔,跑了十多条街赶到她面前时,城市夜晚的路灯刚好亮起。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样子。
运动后心跳过快,气喘吁吁,天太热,汗流了满脸,短袖湿得差不多能拧出水来。
他站在她面前,后知后觉地记起她一贯讲究,心生懊恼。
阮玥就是在那一秒站起身来,她仰头看着他,眼底通红一片,哑着声音问:“抱抱我好吗?”
时至今日,他也不太能去回想那一刻她的脸。
一想便心疼,疼得要死。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伸出手的,大抵身体快了思维一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阮玥已经被他搂紧在怀里了。
那是他第一次抱一个女生,没工夫心猿意马,只下意识不断地收紧手臂,恨不得连命都给她。
送她回去的路上,他试探地去牵她的手。
阮玥没拒绝。
最后要分开,她踮着脚拥抱他,软嫩的脸蛋亲昵地在他下巴那蹭了好一会儿,用那种他听上去很复杂,说不清什么情绪的嗓音,很温柔地在他耳边说:“陆沉,让我当你女朋友吧。”
他人生最幸福的瞬间,应该就是那一刻了。
他追了三百天的女孩儿,主动要求当他女朋友,还是用那样一副柔弱又温软的姿态。
陆沉翻身坐起,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翻到班级微信群,他从群成员里将阮玥找出来,盯着那一轮月亮图案的头像看了许久。
最终,没能下决心加她好友。
——
吃过饭,阮玥一直在房里写作业。
十一点多的时候,楼下传来温茹的说话声:“都在房里呢,先生吃饭前还问起你……”
她妈回来了。
这念头闪过脑海,阮玥披了件开衫出门。
餐厅里。
赵苪知刚落座,听见了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
她抬眸一看,阮玥白色吊带睡裙外披了件米色薄开衫,散着头发,踩着凉拖正往下走。
对上她视线,便笑着喊了声:“妈。”
“怎么还没睡?”
赵苪知问着话,抬手去捏自己后颈。
“听见你回来了,下来看看。”
阮玥走到餐厅,偏头往厨房里看了眼,又说,“忙得没顾上吃饭吗?温姨在给你弄?”
“嗯。”
赵苪知打了个哈欠。
她四十多岁,身形高瘦,因为经常加班,眼角早已生出细纹,这会儿坐在椅子上虽然仍保持着笔挺的坐姿,眉宇间的疲倦却一览无余。
“是觉得脖子僵吗?”
柔声又问了一句,阮玥抬步走到了她身后,不等她开口拒绝,便抬起双手帮她按揉后颈。
自家这闺女,锦衣玉食地娇养大,双手不沾阳春水,过去十几年,也从来不曾主动地献过这种殷勤……
赵苪知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温茹端着一碗鸡汤面从厨房里出来,正好听见她若有所思地问阮玥:“是不是零花钱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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