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11

    （1…2…3…）

    邵杨精疲力竭地倒在墙根下, 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边努力地在脑中默数着数字。

    虽然肺部在努力地舒张着, 但空气中的氧气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就像是被扔到岸上的鱼一样, 无论怎么挣扎，都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窒息感将自己吞没。

    （13…14…15…）

    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吗？邵杨并不清楚，胸口的钝痛感已经渐渐减弱, 还是自己快要没力气感受疼痛了呢？脊髓火辣辣的刺痛, 肌肉近乎分解的剧痛, 这些庞大的痛觉信号堵塞在神经中，他甚至有些麻木了。

    身体的各种机能, 正在无可挽回地崩溃, 眼前的景色半暗半明, 他只能勉强分辨出这里应该是卡特公馆一层的某条走廊，耳朵早就听不见什么动静了, 不过，也许是因为那个怪物本身也不发什么声。之前还能感受到的狂暴而冗杂的魔力流动，如今也如同退去的潮水一般, 渐渐远去。

    （25…26…27…）

    这样下去不行…这样继续下去…会完蛋的…

    他明白这个道理，但现实完全没有给他留下思考的余力, 一边计数, 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光是这两件事，就已经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和意志。

    （28…29…出现了…）

    在他的视野中, 白色的雾气从墙角中悄无声息地涌出。

    邵杨强迫自己抬起胳膊，弯曲手指，说实话，他的心中有个声音正在呐喊着，希望他就此放弃，不要再继续下去，法术反噬带来的巨大痛苦，已经在他的身体上刻下了恐惧的烙印，然而——

    犹如附骨之疽般，从白雾中，先是丑恶的头部，中空的舌头，再是附着蓝绿色黏液的身躯，相对于这个狭窄的走廊，廷达罗斯之猎犬的身躯显得有些庞大，但很不可思议地，它如此顺利地出现在了走廊之中，仿佛没有实体的投影一般。

    没有一丝停顿，也没有任何声音，它就这么安静地，径直地向邵杨袭来，就好像它在做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只不过是用舌头贯穿这人的腹部，然后撕碎他的身体而已，对于猎犬而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进食过程。

    邵杨头脑昏沉，他盯着在视野中逐渐放大的怪物，将双臂交叉于胸前，他迫使自己集中精神，去调动身体所剩无几的魔力，就在猎犬即将扑来的那一刻，他张开双臂，沉声道：

    “维瑞之印。”

    ————

    时间拨回大约十分钟前。

    “砰”的一声，束缚住丹的停滞块突然断开，弹飞了出去，就在他们的眼前，丹突然变成了猎犬的形态！

    “快跑！”

    邵杨立刻反应过来，他朝同伴高声喊道，然而，查理和格蕾就像是失了神一般，他们眼神空洞，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紧接着，也就是一个呼吸间的事情。

    离丹最近的是格蕾，变化后的猎犬只是轻轻动了一下，它的舌头便像刀子切豆腐那样，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格蕾的腹部，蓝绿色的黏液顺着它的舌尖，渗到了格蕾的身上。

    猎犬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好像它刚才只是不小心踩到了一只蚂蚁，它把舌头拔了出来，鲜血随着它的动作洒出，在空中划出美妙的弧线，格蕾像是失去支架的稻草人一般，软绵绵地栽倒在了地上。

    猎犬歪了歪头，像是在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就在邵杨还被格蕾这一瞬间的遇刺震住时，它的身形微动——

    “查理！”

    邵杨迅速回过神，查理就在他手边，只要拽一下——

    但猎犬的动作比他更快！它一瞬间出现在了查理的身后，用爪子在他背后一挥，只听“噗呲”一声，血花四溅，查理因为疼痛终于回过神来，但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这剧痛便使他昏了过去。猎犬一脚踩住他的背，它把头部低下，靠近查理，轻轻嗅了嗅，接着，它张开了嘴，黏液从獠牙和舌尖滴落，它似乎打算在查理身上狠狠咬一口！

    （不！不要！）

    邵杨动起了胳膊，他在这仅仅一两秒的时间内已经做出了决断，现在，只能用那个法术了吧！

    （邵杨…不要用…会伤到…逃走吧…打不过…）

    邵杨根本没有理会这不知从何传来的声音，旧印不在身边，所以他只能调动自身的魔力。好在此时，他对魔力的感知异常敏锐，身体中的魔力就像打开阀门的自来水一样，顺利地在手臂汇集！

    （别管他们…逃走…邵杨…）

    声音喋喋不休地劝说着。

    （安静！）

    邵杨将双臂交叉于胸前，这是法术的最后一个动作，下一刻，就在猎犬的舌尖即将刺入查理背部之时，他张开双臂，诵咏道：

    “维瑞之印！”

    随着他的动作，无形的力量在空气中释放，没有什么巨大的响声，也没有什么炫目的光芒，不过效果立竿见影，猎犬的身体波动了起来，一下子消失不见，但与此同时——

    “唔呃！”

    邵杨一下子跪伏到地上，他的心口就像是被人用锤子重重砸中了一般，剧烈的痛感霎时传遍四肢百骸，全身像是受到了重物的压迫，呼吸困难无比，因疼痛而溢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自己会疼晕过去。

    “哈…哈…”

    他拼命地呼吸着，试图减轻身体的疼痛感。

    （怎么回事？明明练习过的…）

    稍微缓过一点劲后，这个疑问自然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维瑞之印，一种古老的，可以对法术进行增益的手势，除此之外，它还可以暂时威慑和克制神话生物——特别是那些具有智力，能力强大的种类。

    这本是中期考核之后他们才会练习的法术，但既然资料已经有了，调查中又可能存在危险，所以邵杨私底下偷偷练习过几次。虽没什么明显的效果，但身体也没什么不适，顶多是魔力消耗后的脱力感。

    因为丹一开始呈现出的是人形，所以邵杨没有立刻使用维瑞之印，然而现在丹已经展现出了猎犬的形态，情况又十万火急，邵杨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可没想到——

    （这是法术的副作用吗？不应该啊…之前练习的时候都没有…这感觉…就像是维瑞之印…对我也起效果了一样…）

    邵杨哆嗦着手从腰带解下一瓶原初之水，用拇指顶开瓶塞，将其中浅蓝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啧，真难喝，这就是墨水吧！）

    虽然这么吐槽着，但邵杨立刻感受到了原初之水的效用，苦涩的味道过后，充沛的魔力流入了他的身体，他从未有过这种…力量充盈，仿佛无所不能的舒爽感。

    邵杨没有去体会这种愉悦感，体力稍稍恢复后，他立刻蹦了起来，奔向离他最近的查理。

    “查理！查理？”

    他压下自己心里的慌乱，去探查理的呼吸。

    “邵…杨…”

    令他惊喜万分，查理勉强睁开了眼，他的声音很微弱，“我不要紧…格蕾…去看格蕾…”

    查理的背部有令人胆战心惊的贯穿身体的深深伤痕，但邵杨吃惊地发现，虽然很缓慢，可他的伤口正在渐渐愈合。

    （食尸鬼应该没有自愈能力啊！）

    邵杨迅速把疑问抛到脑后，他点点头，起身奔向另一侧的格蕾。

    相比查理，格蕾的情况要严峻得多，她的腹部多了个保龄球大小，可以看到地面的洞，血缓慢而稳定地从伤口中汩汩流出，在她身下汇聚成了暗红的血泊。她的伤口被蓝绿色的黏液所覆盖，这些黏液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蠕动着，蚕食着她的身体。

    邵杨知道自己现在一点都不能慌，这些黏液他在《怪物之锤》上了解过，如果不立刻清除，它会持续造成伤害。邵杨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地为格蕾擦掉大部分黏液，接着他又试图止血，然而格蕾的贯穿伤实在是太严重了，无论他怎么努力，连双手都染成了红色，但鲜血还是不要钱似的不停涌出。

    （不行…得想别的办法…对了…停滞块…）

    邵杨站起身，他很快找到了被弹到一边的停滞块，他捡起停滞块，喜出望外地发现它还能使用。

    他在停滞块上按了几下，把它调成了救援模式，只见原本绳状的停滞块膨胀起来，变成可以容纳一人的茧状，邵杨小心地把格蕾放进了茧里，接着把时间流速的比例调到最大——停滞块的所谓救援功能，无非是通过调节时间流速，对伤者进行“保鲜”。

    做完这些后邵杨又跑回查理身边，他的状况看起来好了不少，虽然还不能行动，但呼吸已经趋于稳定。

    “查理，我帮你包扎一下。”

    邵杨说着想把衬衫脱下来当绷带用，但查理虚弱地开口道：“不…不用了…邵杨，我只是需要时间…”

    “好。”邵杨也没再坚持，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急救高手。确认两位同伴没事之后，他一直绷紧的弦稍微松了一点，刚才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他都来不及感到害怕。邵杨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微微颤抖着，但他没有放松，而是开始思考：

    （是我来之前对自己释放过蔽目术的缘故么？皮洛森教授说过，有时候直视神话生物会让人暂时失神，动弹不得，就像是青蛙碰见了蛇一样…）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丹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变化？那个冲他而来的法术又是什么？他好像变回了本体，然后开始攻击我们…这是他的本性，之前都是伪装吗？那个施法的人是他的同伙？不仅消除了停滞块的作用，还让他变了身…）

    （不，不太像…那种魔力…总觉得很熟悉…算了，暂时想不起来…对了！会是那个袭击者吗？我记得他对格蕾用过束缚术…这么说他束缚了丹学长么…等等…这种感觉…）

    邵杨警惕地朝公馆的某个角落望去，他感觉到了，在那里，不只有一个人的魔力！

    不同的魔力交织着，碰撞着，简直就像在…交战！

    （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是！？）

    现实没有给他更多的思考机会，邵杨眼皮一跳，就在不远的墙角处，白色的雾气梦魇般涌出！

    （啧，怎么还来！）

    邵杨立刻摆好姿势。

    （…住手…邵杨…没有旧印…会有效…）

    从心底传来了不知何人的呓语，恍惚之间，邵杨觉得，那像是自己的声音。

    然而，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猎犬从雾气中显现，它先是在空气中嗅了两下，然后像实在找不到目标了一般，它把头偏向了还倒在地上的查理。

    （日！为什么欺负查理！）

    邵杨迅速摆好姿势——

    “维瑞之印！”

    法术再次释放，猎犬又一次消失了，但是邵杨也——

    （呃…！又是这样…为什么…这么痛苦…）

    心脏像是要爆炸，大脑像是被火烧，意识快要在黑暗中蒸发，邵杨的身子晃了两下，他再也坚持不住，趴在地上干呕着。

    （…说过了…会有效…）

    邵杨下意识地忽略了那个未知的，有点委屈的声音。他把手伸向腰间，但想想原初之水只剩下四小瓶，又把手收了回来。

    （为什么维瑞之印会有这样的副作用…资料里没有啊？除了增益法术，还会对那些邪恶古老的神话生物造成震慑和克制，它的作用不是只有这些么！）

    邵杨擦了擦嘴角，颤抖地站了起来。

    （…不想那些了，这个猎犬究竟是怎么回事？它好像在找某个目标，但因为没找到，所以选择攻击了查理…说起来，格蕾那时候更像是离得太近被误伤，之后它就直接攻击查理去了，这次也是，它忽略了格蕾和我，为什么…是查理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吗？还是说…它看不见？）

    邵杨想起了格蕾之前说过的话，伊斯人本身在猎犬眼中是隐形的，而自己——他下意识地碰了下别在领子上的纳克特徽章。

    （因为丹现在是猎犬的状态，徽章对它生效了么，所以，它才选择攻击唯一能看见的查理？）

    邵杨把徽章摘了下来，他走到查理身边，把它别在了查理身上。

    “邵杨…你这是做什么…”

    查理断断续续地说道，他试图爬起来。

    “别动，我不会害你。”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冷漠，邵杨连忙补充道，“呃，查理，这个徽章有躲避猎犬的作用，你先带上…”

    “我知道…邵杨，所以你不应该给我，我的体质比你好，如果你被猎犬攻击了…”查理说。

    “可是现在能自由行动的只有我一个人，查理你就乖一点吧…啧，又来了！”邵杨话还没说完，白雾再次出现，这次是天花板的折角。

    （好，那就来试一试吧…）

    邵杨集中注意力，他死死盯着那个折角——

    猎犬迅速显形，这次它没有犹豫，径直向邵杨冲来！

    “维瑞之印！”

    第三次，猎犬被暂时击退，邵杨的身体又一次受创，但新的发现让他忽略了疼痛。

    （果然…是冲我来的…）

    邵杨有种直觉，猎犬是冲着他来的，不是因为把他当做了带有缠结的食物，而是充满恶意，单纯想要置他于死地！

    （为什么…？为什么要针对我？罢了，这个不重要，既然是冲我来的…）

    邵杨瞥了一眼查理和格蕾，心里有了决断。

    （维瑞之印只能做到暂时的威慑，如果猎犬反应过来，那么完全可以不顾维瑞之印发起攻击，而且如果就在这里对抗猎犬，一不小心就会波及到他们。）

    “查理。”

    邵杨在查理身边蹲下，轻声问：“你大概多久能恢复行动能力。”

    “十几分钟…”查理缓缓说道。

    （十几分钟吗，好，我可以争取。）

    “等你恢复，就带着格蕾离开，这时我们之前联系的人也该来了。”邵杨说。

    “好…等等，邵杨？那你呢…！”

    查理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想起身。

    “别乱动！伤势会加重的！”邵杨厉声道。

    “不行…邵杨…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查理还在挣扎着，但他实在是还没有力气，扑腾了两下又倒了回去。

    “我去把猎犬引开，放心吧，我会没事的！所以你们两个也一定也要安全啊！”

    邵杨朝查理一笑，站了起来。

    ————

    （查理和格蕾…怎么样了，他们…应该安全了吧…？我可是一直在数着…现在已经十分多钟了，他们…应该已经安全逃走了吧…）

    又一次击退猎犬后，邵杨跌坐在地上，吨吨吨地往嘴里灌了一瓶原初之水，稍微回复了一点体力和思考能力，此时他的原初之水还剩下两瓶。

    （猎犬来得越来越快了，这次只有三十秒都不到的间隙，是维瑞之印的作用削弱了吗？还是猎犬已经习惯了？亦或是两者皆有？啧，这真是个糟糕的恶性循环…每一次施法，身体就会受到莫名的反噬，释法的动作也越来越不标准，法术效力减弱，猎犬来得也越来越快，完全没时间思考对策…而且，我好像还出现了幻觉，有另一个我一直再抱怨…）

    （…不是抱怨…但有徽章…完全可以…先逃走…）

    （啊啊，就像这样的幻觉，感觉像是从心里传来的声音…不过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以抛下朋友一个人跑走！）

    （…帮了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一般来说，帮别人的时候不会想着好处吧？）

    （…那我呢…邵杨…就不管了吗…）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是什么…唉，我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我什么时候有精分的症状了…这次之后一定要去校医院看病…）

    （…邵杨…我就是你…总有一天…我们的精神会统一…小心…猎犬…又来了…）

    从地板的裂缝里，窜出了白雾。

    （啧，猎犬真是穷追不舍，它们不知道放弃的吗？）

    无声无息，干脆凌厉，沉稳地追逐自己的猎物，就像是一颗瞄准目标的子弹，不知疲倦，永不放弃，如果不是恰好成为了它的猎物，邵杨还挺钦佩猎犬的这种执着。

    “维瑞…之印！”

    是因为身体已经过于衰弱了吗？邵杨已经到了连疼痛感都很稀薄的地步，不过，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有点开始习惯，甚至说是喜欢这种搏命的感觉了。仿佛是走钢丝一般，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每一次，他都要准确地把握时机，然后压榨身体残余的魔力去释放法术，之后又要承受生不如死的剧痛，再饮用原初之水补充力量，这种在濒死边缘反复试探的极限体验，让邵杨有了种不切实际的，近乎疯狂的快乐。

    不过，这只是他潜意识里的小小感觉，他的理智把这感觉扔到了边角，开始思考现状：

    （拖时间等救援行不通…得想别的办法，可继续这样被猎犬追，根本没时间去想对策…）

    对付猎犬的办法有两种，一是使用驱逐术之类的法术将其彻底击退，那么猎犬便会放弃追猎，不过这些法术都需要相应的材料和时间准备，他现在并没有这些条件，二是找到没有小于120度的角的地方，避开猎犬，然而，在现代的建筑物中，想要避开角度简直是天方夜谭。

    （等等…我记得丹曾经说过——虽然他态度的变化很奇怪，可如果他没有说谎的话——拉里有个安全屋吧！试试看好了！）

    邵杨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笔，这是他的物神。

    寻龙法，只要了解相应的材质，便能在一定范围内找到该材质的东西，如果能利用好这个特性——

    “物神，请为我指引，找出公馆里的石膏！”

    随着邵杨的言灵，物神在虎口上转动了几圈，最后稳稳地停下，笔尖指向某个方向。

    “好！接下来只要找到安全屋！”邵杨高兴地站了起来，在这时——

    （…它来了…）

    白雾从脚前地板上的缝隙冒出，邵杨连忙准备好姿势，但是——

    稍微，晚了那么一点。

    猎犬从白雾中出现，这次的距离很近，邵杨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或者闪避的机会！

    只见猎犬矫健地跃起，它伸长了中空的舌头，向邵杨刺来！

    “噗呲”

    仿佛是气球漏气一般的声音，异常顺利地，如同利剑刺入水面，猎犬的舌头贯穿了邵杨的左胸口，把他钉在了墙上，而那里，正是他的——

    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