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落定

小说:怀璧传 作者:青山远眸
    江怀璧独独留了稚离一人,亲自为他斟了茶,抬头看到他万年不变的脸庞,微微浮动一瞬。

    她将茶递到他面前,神色不变,“你真的那样想?”

    稚离眼睛并未看她,只是莫名盯着她的那杯茶,不知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他有些磕绊,却字字清晰,“公子,需要,侍卫,护身。”

    江怀璧声音清淡,“木樨木槿可以护得了我。”

    稚离慢慢伸手接过茶,咬了咬唇,竟有些紧张,“双木,女子,怕人,猜疑。”

    江怀璧早知道他的意思,只是他别的心思真的很难让人琢磨。

    她向来用人不疑,也的确从未怀疑过他有二心,只是这几年稚离蓦然转变的态度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他从前也木讷,却在她的命令之前绝不含糊,只要人还在,就豁出命地往前冲。

    似乎自前年的那一次,她在去往明臻书院的路上遭遇埋伏,刺客来得凶猛,主仆几人齐上阵,她猛的转头发现稚离被三四人围在中间,她抽剑冲过去救出他,腰上却受了伤。

    后来稚离也不知是愧意还是感激,跟在她身边就多了些日子,直到她回了京城,才与他分开。

    自那后稚离连汇报消息都比以前勤快了些。而性情木讷之余多了些许七情六欲,木槿还笑他终于像个人了。

    她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下去,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良久,她缓和了心绪,道出的口气依旧淡淡:“我一日是男儿身,便一生是男儿身。江家长子这个身份,我便要用一生来承担起它的重量,别无选择,更无退路。”

    她看到稚离面上的哀伤,却只能装作不知晓。

    “我让木槿给你安排住处,你要待在京城也可以,不过事事皆要谨慎小心。”

    稚离行了礼,默默退了出去。

    他的手要攥紧,却发现没有剑柄,只能任由指甲陷进掌心里,仍旧不及心底的半分伤痛。

    他所要守护的人,从一开始陷进一生都无法冲破的桎梏中,没有退路。

    可笑的是,他现在连看着她眼睛的勇气都没有了。

    江怀璧心绪略有些低沉,她隐隐知道稚离是什么心思了,可她毫无办法。

    便先如此罢,他到底跟着她多年,除了性情外其他什么都好。

    .

    对于父亲的事情,江怀璧一直在等,自想通了整件事,便一直在等陛下的意思,等朝中大臣出来一个带头人,踩父亲一脚也好为父亲求情也罢,本来朝中人心各异,有附议者便有反驳者。

    周蒙这几天并无动作。

    她明白的,周蒙是答应了她替父亲求情,但她知道周蒙的底线是什么。

    周家。

    他不会为了父亲而触怒龙颜,致使陛下提前对周家动手,所以江怀璧也不催他,只耐心等着。

    这个时候谁的意见无论为何,都不会有好下场。

    陛下设了一个套,等着那些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来钻。

    时间拖延地越久,江怀璧越觉得感兴趣。

    这一棒子究竟打的是哪只出头鸟呢?

    很快朝堂上有了动静。

    都察院右都御史宋舍上书弹劾礼部尚书江耀庭失职渎职,懈怠公务,甚至于连“尸位素餐”这样的词都用上了。

    朝中迅速沸腾起来,迫于宋御史平常的威压,都察院半数御史附议。

    而站在江耀庭这边的自然也有不少大臣。

    作为内阁首辅的周蒙一一看过所有的奏章,并将所有弹劾江耀庭的奏章直送帝前。

    御书房中,年轻的景明帝满面肃穆。若非他此时身着龙袍坐在龙椅上,恐怕没有几人会看得出他便是仅仅登基三年却已肃清朝堂杀伐果断的皇帝。

    他此时看着眼前的两摞奏折——被分成两份,弹劾江耀庭的 ,和为他求情的。

    差异分明。

    他移开眼睛,看着下首稳稳坐着的周首辅,并不急着道出自己的态度,只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周大人怎么看?”

    周蒙心中暗叹,明明景明帝才二十多,这种上位者的威仪,迫的人不得不顺服。他在先帝时期便已是肱骨之臣,战战兢兢到如今,本应该是游刃有余,可为何愈加感觉如履薄冰?

    他看了看几乎多出三成的弹劾奏章,未曾答话,只起身将放在衣中的一份奏折呈上去。

    景明帝打开一眼扫过,颇感意外。

    周蒙与内阁另外三人联名上书为江耀庭求情。

    景明帝看完内容,又看了一眼署名者,确认是内阁四名成员无疑。

    他挑眉,语气不明,“这是首辅大人一人的态度,还是内阁给朕的答复?”

    周蒙躬身,语气竭力!从容,“回陛下,只有内阁齐心,才更好为陛下效力,为我大齐效力。”

    此话一出,连景明帝也有些意外,却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他心里很舒服。

    他的本意便是无论群臣是何态度,只要内阁意见不一,便可借机敲打一番,打消那些势利小人的两面派心思。

    这个局,本来就无解。

    只不过,江耀庭这个人还是有可用之处,忠贞之人自会看到他的长处,求情在所难免。至于那些上书弹劾的,要么是受人指使,要么是顽固不化,要么是八面玲珑人云亦云。

    宋舍虽死咬住江耀庭的错处不放,让人看到的却是兢兢业业的勤恳,再者他一把老胡子花白,也不容易。

    但经过此事,还是遣回老家养老好了。

    “怀恩有此想法,朕深感欣慰。”

    这是景明帝的态度,语出,此事便算是结了。

    周蒙心下松了一口气,试探道:“那陛下,都察院御史……”

    “朕命锦衣卫去查了。既不是朕的人,那便是地方的了。也不知是哪位皇叔皇弟,看上了朕身下的这把龙椅。”景明帝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那两摞奏折,冷笑涔涔。

    周蒙静坐,正思忖该如何询问贵妃生辰宴之事,便听得景明帝刚好说到:“贵妃生辰在四月下旬,国丧期未过,不宜铺张,朕会从简。”

    “陛下圣明。”

    .

    “公子,御前的刘公公来传旨,老爷官复原职,明早入文渊阁议事。”

    江怀璧暗中攥紧的手终于松下来,轻声问:“怕是不止这些消息。”

    木樨笑道:“公子英明。都察院除宋御史外其余弹劾老爷的官员被降职或训斥,户科给事中、刑科给事中被革职,其余便不值得列举了。重要的是,礼部右侍郎董应贤也被贬官。哼,那个吃里扒外的老头,陛下只是权宜之计对他稍加辞色,他都要开染坊了!心心念念想着礼部尚书的位子,如今怕是躲在家里哭呢!”

    江怀璧看着她飞扬的眉眼,不觉无奈,提醒道:“知道就行了,不必大张旗鼓地宣扬。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慎。”

    “奴婢知道了。公子要去前堂看看吗?”

    江怀璧蓦然想起那个面容黝黑,老态龙钟,眼中却时刻闪着狡黠奸诈的太监,心底就一阵反感。

    “不去了,等刘公公走了我们再去。”

    尚书府终于恢复从前,虽称不上门庭若市,却也不复那般凄凉。江耀庭回了礼部才发现,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事务堆积得真是多。左侍郎拿不了主意,右侍郎与他离心,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便都落到了他的头上。

    是以空闲时间愈来愈少,还不如闲职在家清闲。江耀庭虽忙,却乐得如此,以他的话说,“在其位而谋其政,本职也。”

    自江家事情了结,江初霁也放松许多,常出府与几个闺中好友小聚,府中便只剩庄氏一人,不觉有些孤寂。

    庄氏最近觉得身体有些不适,问了问略懂医术的嬷嬷,只说是春困难免乏力,不必多心,便也没在意。

    直到身边的青琐提醒她说几日来嗜睡有些厉害,才请了大夫。

    大夫诊完脉,一时愣住,不知是该怎么说,默了片刻道:“还请夫人屏退左右。”

    青琐银烛会意,关上门窗悄然退出去。

    庄氏略显紧张,“大夫,我这是怎么了?”

    “夫人,这……”

    “大夫但说无妨。”

    “夫人的脉象是喜脉!”

    庄氏先是惊喜,而后面色霎时煞白。

    她已年近四十,有孕本就难得,若在平常便是大喜,可如今夫君在朝堂上刚平息下来,国丧还有三个月,若她有孕的消息传出去,怕是江家都难保。

    大夫亦有些惋惜,“夫人如今的年龄有孕已是难得,且男女未知,打掉实在有些可惜。今后有孕怕是再无可能了……”

    庄氏已稳住心绪,冷声道:“此事不许告诉任何人,若老爷问,便说我风寒复发。”

    大夫忙噤声,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点头如捣蒜,“夫人放心,老朽明白。”

    语罢又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那夫人……可要打胎药?”

    庄氏瞬时抬头横了他一眼,大夫顿时不敢说话,只好告了辞,提起药箱躬身退了出去。

    待大约半盏茶时间过去,庄氏估摸那大夫此事大抵已出了府,才扬声唤了银烛青琐进来。

    她轻轻抚了抚小腹,手顿然攥紧衣衫,一字一顿吩咐道:“去找到那大夫的家人,暗中看紧了,但别让人抓住把柄。”

    “是。”

    她到底不放心。

    江耀庭身居尚书,万不能在这件事上遭祸。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稳住自己,可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扬起笑意,转眼又想到若被人发觉该是多大的祸端,又凄凉起来。

    青琐偷偷抬眼看了看夫人,她哭笑不得的模样有些滑稽,却是藏了太多的无奈。

    她咬了咬唇,轻声问:“那夫人……接下来怎么办?”

    庄氏阖眸,思忖半晌方才出声:“先不要声张,等阿霁的笄礼过了,我便借身体有疾去庄子上养病,将这孩子生下来便说是早产……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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