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燕笙和雪枝一前一后回芙蕖院时,香茗正坐在内室小椅上,靠着桌角睡觉。

    听见窸窣脚步声,她略抬起头,挣扎着睁开眼。

    见到燕笙放大的俏丽脸蛋,香茗心中一惊,立时跳将起来。

    “小……小姐。”她涨红了脸,捏着衣角结结巴巴道。

    “你个懒丫头。”雪枝柳眉微皱,过来捏着她的耳朵转了半圈,香茗叠声呼痛,告饶道,“好姐姐,别扭了,香茗以后再不敢偷懒了。”

    燕笙想起在陆家时香茗待自己也算衷心,摆摆手道,“雪枝姐姐,饶了她罢。”

    “谢小姐。”雪枝依言松手,香茗捂着耳朵挪到燕笙身前,福身行礼。

    “冬日里冷贪睡,今日我便不罚你,下次可得放激灵点。夫人最见不得懒人,你被抓着罚去浆洗,我可帮不了你。”燕笙软硬兼施说了一通,唬的香茗脸都白了,连连点头。

    雪枝在一边偷笑,心道小姐今日行事大不同前,竟是懂事许多。一时又是心酸,若不是老爷严厉,夫人又不管。小姐何必如此费心。

    燕笙自不知雪枝想的这样远,坐到小凳上,香茗乖觉,立刻斟了杯茶放在她手边。

    “小姐,喝茶。”她笑的讨巧,衬着圆脸显出几分娇憨。

    燕笙喝了口茶,觉得味道有些不同,看了眼,竟是普洱。

    她幼时不爱喝茶,嫌茶味苦,最多喝花茶养颜。后来裴云说她胖后,她便换了据说能瘦身的普洱,嫁到陆家后,陆谨之喜爱六安瓜片,她便投其所好,改了习惯,一喝便是许多年。

    看着微褐的茶水,燕笙有些黯然,前世自己费尽心思,学着温婉贤淑,学着主持中馈,可陆谨之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不碰她也就罢了,还在外面有了女人,妖妖娆娆。燕笙至今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对她?

    当初陆谨之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还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燕笙含羞点头,满以为可以与他执手白头,谁想婚后他竟换了副模样,百般冷淡。

    死后她听他说一早便厌了她,既然如此,他又为何娶她?莫不是被父亲拿婚约逼的?

    燕笙有些头疼,索性不去再想,今生她不想与他有半点瓜葛。

    “雪枝,父亲不久前是不是送了些古书来?”燕笙忽然想起什么,指尖点了点桌案问。

    “是,半月天前小姐从沈氏学堂回来,说要多看书,考个状元郎为老爷夫人争气。”雪枝唇边露出笑意,温声道,“老爷听了开怀不已,隔天便送了几本书来,让小姐多学学。”

    “书在哪,我找几本送给云表妹去,他最爱这些之乎者也。”燕笙想着裴云病着无趣,送些书去给他解解闷。

    据她所知,除了老臣相陈伯危孙女陈蕤喜欢读书,就连事事争先的沈碧清都不爱看这些,惯常看话本。前世她也奇怪裴云怎么啃得下这些蝇头小楷,还乐在其中,如今可算明白了,免不了投其所好。

    “就在床下面的箱笼里。”雪枝一听,喜不自胜,虽说她看小姐样样都好。但表小姐娴静温柔,气度过人,小姐和她多相处不是坏事。

    雪枝把书抱出来放在桌上,燕笙翻了几本过来看,顶上面的是《女则》《女训》,她扫了一眼便扔在一边。

    下面的是《孟子》《礼记》《十洲记》等,燕笙觉得这些还成样,拿兜袋装好,捧着书去找裴云。

    她去的时候天色微暗,裴云已经起来了,坐在案边翻阅古书,一旁点了盏烛灯,莹莹烛火映的他姿容秀逸。

    听见外间阿若唤了声五小姐,他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地抬起头来。

    燕笙右肋夹着个小布袋,悄咪咪进来了。

    “五小姐,你做什么?”裴云咳了一声,哑声问。

    “阿云妹妹,你怎么这么见外,以后就叫我阿笙吧,不然芙芙也行。”燕笙套近乎说,心道,重活一遭是好,只可惜她拿了话本里坏女角的戏份,对着未来只手遮天的大权臣,只能处处小心。

    “芙芙?”裴云抿唇,有些不解地问。

    “这是我的小名,只有爹娘知道,现在你也知道了。怎么样,我对你好吧。”燕笙小心翼翼地朝他眨眨眼。

    这算哪门子好?裴云垂眸,燕笙便跑过去,把布袋递给他,“这是父亲给我的书,我看不懂,想着你爱看,便拿过来了。你瞧瞧。”

    裴云提起精神,斜晲了她一眼。她竟知道他爱看书?接过来打开,全是早年母后布置的书,早已看的烂熟于心。

    他面色如常,收下书淡淡道,“五小姐有心了。”

    “阿笙。”燕笙拧起眉,直直地望着她提醒说。

    “阿……笙。”裴云默了一会,极轻地唤了一句。

    “你喜欢就好。”燕笙乐了,害怕多待讨人嫌,忙朝裴云摆手作别,“礼送到我就回去了,雪枝还等着我吃晚膳呢。”

    裴云颌首,眼见燕笙一蹦一跳出了院门,娇小玲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他转回目光,看向桌边那一堆书,鬼使神差拿起一本《孟子》来。翻开第一页,裴云便愣住了,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忍耐又实在美丽的笑来。

    泛黄的纸张上画了一个猪头,旁边写着一行字,端正却稚嫩——裴云大坏蛋,你才胖。

    这个傻子,讨好人也不知道抹去犯罪证据。

    他往后翻,果不其然又看到一堆鬼画符。估计燕笙是边看书边骂他,全按心情来。

    “母亲夸裴云好看,她说过我才最漂亮。裴云丑死了。”

    “裴云今天穿了绿罗裙,有点好看。划掉,超级丑。”

    “裴云……”

    全是骂他的话,裴云看了却好笑,时至今日,他终于领会到侍女所说的燕笙“可爱”——傻的可爱。

    ……

    四喜丸子,清蒸鲈鱼,脆皮乳鸽,鸡丝翠笋,菜头肉羹汤。

    燕笙看着桌上一大堆美味佳肴,食欲涌动,知道家里规矩多,不能与下人同食,便捧着碗碧梗米饭先吃。她吃的很快,但举止还算斯文。

    刚放下筷子,燕笙招呼雪枝唤香茗来用饭时,听得廊外香茗刻意提起的嗓音,“老爷,小姐在用晚膳呢。”

    燕笙立刻站起来,想到香茗说的家法,有些胆战心惊。雪枝也白了脸,暗暗握住燕笙的手。

    沈兆越踏进内室时带进一阵冷风,燕笙打了个哆嗦,恭恭敬敬朝他行礼,“父亲安好。”

    雪枝也福身,“老爷。”

    沈兆越应了声,燕笙才抬起头来。沈兆越站在桌边,烛光将他严肃的神色照的分明。他这时不到四十,保养得宜,面孔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清俊,只眉间一道皱痕,显的格外严肃。

    “你下去。”沈兆越看了眼燕笙,转头对雪枝道。

    燕笙挠了挠雪枝掌心,是安抚的意思。雪枝忧心不已,紧蹙着眉退出去,细心地带上门。

    “父亲。”燕笙看着沈兆越尤然年轻的面孔,忽而有丝心酸,轻轻唤了声。

    她嫁进陆家第三年,谢莞不知怎么牵扯进一桩谋逆祸事,为了不牵连沈家,她自缢而死。沈兆越在承明殿外跪了两天一夜,并未等来陛下松口赦免妻子,反而等来妻子的死讯。

    燕笙闻讯后心急如焚,却被陆谨之锁在家里。等香茗递进消息,沈兆越竟也去了。坊间传言,尚书郎沈大人一夜白头,抱着妻子骨灰,敲金鼓鸣冤,之后便一头撞死在宫门上。真是铁骨铮铮,情深似海。

    陛下念其忠烈,下令赦免沈家余下人等。

    沈家府邸仍在,可燕笙却再没有家了。

    燕笙至今不知,父亲待母亲是否有情。若是有情,何必纳妾伤母亲的心?若是无情,又为何在母亲死后不肯独活。

    想起午间碧清说的话,沈兆越心中火起,他负手看着燕笙,眉心渐渐蹙起“川”字。

    还没斥责,便见女孩儿明丽的杏眼中蓄起一汪泪,可怜又委屈地看着他。

    沈兆越心中一软,教训的话便说不出口了。他叹了一声,在燕笙身侧小凳上坐下,轻声道,“芙芙,父亲并未罚你,你哭什么?”

    “爹爹,您还喜欢阿娘吗?”燕笙眨巴着泪眼,决定利用一下年少无知这个优势,撒娇卖痴。

    “胡说什么。”沈兆越拍了下桌子,震的碗碟微微作响,怒道,“这是你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话吗,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爹爹,阿娘总是对着哥哥衣服哭,我看阿娘在家中过得并不开心,劝她与你合离,阿娘总是不说话。”看着沈兆越铁青的脸,燕笙奇异地并不害怕,心中疑窦逼的她继续开口。

    “你个逆女。”沈兆越勃然大怒,手心气的直颤。

    “父亲有月姨娘,还有六妹妹。可母亲只有我一个,我照顾不了母亲,母亲也还年轻,日子不顺心,自然可以改嫁。”燕笙挺直胸膛,理直气壮。

    “你……”沈兆越呼吸急促,看着女儿坚定的神色,知道她不是开玩笑。恼火的同时亦有一丝恐惧袭上心头。

    莞儿近年来愈发不把他放在眼中,芙芙是她心头肉,若是芙芙劝她,说不定她一时冲动,真的写下合离书。

    沈兆越脸上蒙上一层阴霾,谢莞言出必行,他不敢赌这个万一。

    “若是父亲心中亦没有母亲,便放母亲走吧。”燕笙见沈兆越指尖颤抖,闭眼放了一记狠话。

    “不可能,阿莞嫁了我,这辈子只能在我身边。”脑中一根弦崩断,沈兆越猛然站起。

    “谁说我只能在你身边。”此时,外室响起一道清丽的女声。

    细碎脚步声渐近,燕笙心中暗喜,转头看去。

    一个披着红色大氅,容色妍丽的美貌妇人站在门枢旁,神情似笑非笑。

    “阿娘。”燕笙红着眼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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