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谨之大步行过抄手游廊,穿过垂花门,到了陆明章所在的静远院。
伺候洒扫的侍女看见陆谨之,连忙躬身行礼,陆谨之面色沉静,目不斜视地踏进院落,往右行不远便是书房。
他立在门口,敲了敲门,扬声道,“父亲,儿子回来了。”
“进来。”很快,陆明章应了一声,门自里打开,陆谨之抬头,开门的是陆明章多年的左膀右臂陈友勇。
“陈叔。”陆谨之斯文地唤道,态度还算有礼。
“谨之。”陈友勇对他礼貌却带着疏离的态度习以为常,拍拍他的肩,满面笑意道,“你可回来了,你父亲刚还跟我念叨你。”
陆谨之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浅到几乎有些嘲讽的笑。两人进了书房,坐在书案前的陆明章抬起头,略显老态但不失俊朗的脸上有些许疲惫,见了陆谨之,他的神情显出几分喜意。
“瘦了些。”陆明章看了陆谨之片刻,低声说了一句,而后冲陆谨之招了招手,“过来坐。”
陆谨之依言坐过去,听路明章问,“此去平京顺利与否”
“回父亲,儿子此去事情一切顺利,陛下有意让陆家尽快回京。”陆谨之总结的言简意赅,说完又不紧不慢补充道,“京中风云变幻,父亲为长远计,应早做打算。”
陆明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思忖片刻,对候在一边的陆谨之道,“父亲和陈叔有事商议,你先去看看你母亲吧。”
闻言,陆谨之身子一滞,反射性朝书案那边看,陆明章已经转过头,和陈友勇低声说着什么。
真是无情呢。他心中蒙上一层阴翳,说不清是为母亲惋惜还是对陆明章的冷漠失望,站起身,道了句“是”便退了出去。
陆家迁来大同已近十年,宅邸的一草一木都透着年代感。西北气候干燥,并不适宜养病。陆谨之踏着铺着鹅卵石的小道,来到一处晦暗小院,与正午的艳阳明媚不同,这处遍植樟树,令院落笼罩在晦涩暗影中。
如以往千百次一般,踏足此地,一阵压抑感不受控制地袭上心头。陆谨之叹了口气,脑海浮现方才书房里父亲漠不关心的面庞,转念是母亲沉疴已久,枯槁无望的神情,不由喉中发紧。
他驻足片刻,往院中走去,目光不经意瞥见角落一株将败的梨花,空气荡漾着浅淡的冷香。此时莫名的,他想起不久前在平京,沈家伯父宅中,为了寻人他挟持的那个少女,她的身上,似乎也是这样的香味。后来打听过他才知道,那名少女竟是他未婚妻子沈燕笙。
这桩荒唐的婚事本就令他厌烦,此次意外更是叫他多添了一层懊恼与尴尬。
陆谨之捏了捏眉心,不再多想,快步踏入内室。
——
燕笙自宫中选拔回来,实在累的不轻,为了避人口舌,当晚没去芷兰院看裴云,而是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翌日一早,她收拾停当便去了芷兰院。
“五小姐。”阿若靠着墙打盹,听到声响挣扎着睁开眼,睡眼惺忪地行礼。
“阿若,喏,先给你一块尝尝。”燕笙从食盒里拈出一块梨花糕,递给阿若。
看见美食,阿若眼前一亮,道了句谢,忙接过去,两口将梨花糕吞了干净,不住的伸手赞叹。燕笙啼笑皆非,摇了摇头往里走,这芷兰院伙食有这么差吗,还是阿若和香茗一样是个馋猫。
进了内室的燕笙一看床榻没人,熟门熟路地往书房走。
果不其然,裴云坐在书案前,捧着书,神情专注。
燕笙进去,他警觉地抬起头,见了她,眼中并无诧异之色,放下书,淡淡道,“你来了,随意坐吧。”
“阿云妹妹,你手可疼了”燕笙提着食盒走到桌前,不放心地蹙着眉头凑近裴云,低头观察他的手。
“不疼了。”裴云身子微不可查地往后退,同时将手掩在袖里,面色平静无波。说完见燕笙不依不饶的神色,只能无奈地补了句,“昨晚你送来的药膏很是有效,我涂了一些,很快便消肿了。”
闻言燕笙松了口气,将食盒提上桌,对着裴云轻声细语道,“阿云妹妹,前两天小厨房研究出一样新糕点,我尝了味道很是不错,今日便带来给你尝尝鲜。”
“你尝尝看味道如何?”燕笙取出竹箸,夹了一块梨花糕放在纸上,包好递给裴云。燕笙敢对天发誓,她做这一切可谓是诚心诚意,完全是愧疚自己近期“小人之心”度裴云“君子之腹”的行为。
眼前人笑容似蜜,目光闪闪发亮,不像是来送吃食,反倒似朝拜神灵,表情虔诚无比。裴云心中五味杂陈,一时头皮发麻,对燕笙这种过度热情难以招架。
在燕笙撇撇嘴,眼神转向委屈撒娇之前,裴云心中一紧,来不及思考便伸手接过梨花糕,极低地道出一句,“谢谢……阿笙。”
“阿笙”这两个字,语气明显有些不自然。
燕笙听了却老大欣慰,唇角弯起,露出抹灿烂如朝阳的笑。裴云这一喊“阿笙”,意义非比寻常,毕竟她重生回来两个多月了,一直坚定不移地与裴云打好关系,终于见到一丢丢成效,真是可喜可贺。
她喜气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裴云。裴云如芒在背,食不知味地吃完梨花糕,心中难得闪过一丝后悔。如果昨晚他没有一时心软,在马车里帮她挡了一下,是不是现在就不用被如此热情的对待逼的快要窒息。
不过悔之晚矣,裴云喝了口茶,清苦的茶水缓解解了梨花糕那股香甜腻味,在燕笙期待的眼神下,他口不对心地赞了句,“味道甚好。”
“你喜欢吗?那我明日再给你送一份。”燕笙一听,以为美食战术初见成效喜上眉梢,殷切道。
裴云深知燕笙性格,如果不依了她,肯定又要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反正他拗不过他,便顺她意思嗯了声。
燕笙心喜,果然不再纠缠于吃食,拍了下脑门,“啊”的长呼一声,提起到访的正事,“阿云妹妹,差点忘了,我今日来是想与你说说昨日在宫中发生的怪事。”
裴云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燕笙便继续道,“昨日选拔时,太子殿下突然到来,这本不奇怪,可太子径直走到沈碧清身边,具体什么动作我没看清。后来太子突然退开几步,眉头紧皱,眼睛泛红,看起来有点……”
“暴戾……对,就是暴戾。”燕笙终于想到合适的形容,言罢看向裴云,见他眉梢拢起,神色显得有些阴沉。
“阿云妹妹。”燕笙察觉到裴云异常,心中有些害怕,手紧张地握成拳,轻声喊道。只是须臾,裴云周身晦暗气息散开,他抬起眼,浓密的睫毛像一道小扇展开,露出黑濯石一般深邃漂亮的眼睛。还没恢复温度的目光望着燕笙,唇角露出极淡的微笑。
微光里,少年的笑有种惨然的艳丽。
燕笙微怔,耳边响起裴云清越如流泉的声音,语气平静一如既往,“你怀疑太子的异样和沈碧清有关”
燕笙下意识点点头,秀眉蹙气,慢慢道出心头疑窦,“我怀疑……是不是她身上的香粉有异”
裴云沉吟片刻,手合拢,凝视燕笙严肃道,“你猜的不错,沈碧清身上的香粉有问题。”
他的语气沉且钝,空气都随之凝固起来。这种气氛下,燕笙感觉自己的心脏都紧绷起来。
她一眨不眨看着裴云,裴云以指敲桌,黑眸沉静,透出超乎年龄的寂然,不疾不徐道,“香粉……不,或许叫迷香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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