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葬礼

    下雨的第三天，徐中磊参加了一场集体葬礼，按惯例村里死人是要停灵七天才能下葬，但是现在下着雨，闲着也是闲着，村长一拍板，又指挥着大伙分起工来。

    村里人的尸体堆在村长家田里，几天过去，尸体都发臭变僵，有几只狗凶狠地守在周围，发红的眼睛看得人害怕。

    村长见了自家的田地变得臭不可闻，脸都绿了。商量好抬尸体的青壮年男人脸更绿，一个个都双手揣兜，眼睛望天。

    祖传坟地在村里大茶园的里面，离着村长家上山下乡的有两三里，平时死了一个两个的，抬着棺材走上几圈也就罢了，现在重重叠叠的有一百多具，这得抬到什么时候去？

    “动啊，动起来！”村长在一旁喊着，分配过来抬尸体的人装作忙碌的样子来回走动，就是没有一个人伸手，不乐意做，路上这么远，要是掉了个什么零部件，你是捡还是不捡？

    国盛叔朝村长建议着说：“要不咱们就在这里掘个坑算了？这么多人，现在又下着雨，火也没法烧。”

    “好你个老东西！就想些馊主意！把死人埋在种粮食的地里，亏你想得出来！到时候种出来一碗米，你徐国盛吃了好下葬！”村长一听就开始骂人了。

    徐中磊混在人群里，他不想来的，大雨天出来简直受罪，所以混在后面看事态发展。

    有机灵的人离了队伍，往山上坟地那边跑，看样子是要搬救兵。

    徐中磊知道这大概率是去找徐志平的，也没有说话，捏着鼻子默默看事态发展。

    “徐新你个老不死的，我吃我就吃，老子还要把那碗饭送到你祖宗那里，吃你妈祖宗十八代！”

    问候父母祖宗以及生殖器，那就是吵架的乐趣所在。

    几天没有听到熟悉的叫骂，徐中磊都觉得少了点什么。

    “吵死！吵死！两个人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那是蒋叔的声音。

    不知道那个去报信的人怎么说的，去山上挖坑的人都背着锄头浩浩荡荡下来了，人一到，都颇具看热闹素养地把吵架的两个人围成了一个大圈，要不是地上潮湿，也可以席地而坐。

    “怎么回事？徐大利你说！”徐志平走到人群中，先把人拉开，才开始问事情原委。

    “国盛叔想就在这地方把人埋了，村长说不行，两人吵着呢！”

    “说好的把人埋进祖坟的，怎么了？”

    旁边人赶紧说话了：“徐志平，这我们没事不往这里来，哪里知道人都成那样了呢？又没有准备棺材，全靠咱们用手搬。”

    徐志平点了点头，道：“我先看看。”

    徐中磊顺着徐志平的方向看去，看见他走了几十步去了那片尸体田，随手拖了一具尸体，又试着往中间走了走。

    回来的时候，徐中磊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闷臭又刺鼻的味道。

    “村长，您也去看看？”说完徐志平拖着村长往尸体田走。

    徐中磊幸灾乐祸地看着：丧葬嫁娶一般村长都说得上话，他让埋进祖坟那就得埋进祖坟，但也不想想，他自己都不愿意伸手做的事，旁人能愿意做吗？

    走了一趟之后的村长一句话都不说了。

    “这样吧，这田，咱们确实还是要种地的，咱们村里的田都是连着的，一个埋了尸体，剩下的长出了东西，大伙还敢吃吗？火葬也不行，太湿了，烧不燃，也浪费木材，怕是到时候还烧不好。我看咱们父母就都埋在上面的山上吧！”徐志平指了指上面。

    那是一小片杉木林，隔着这片田不远，就是有个大上坡，当然和去祖坟比起来，那就不算个事了。

    看到大家纷纷同意徐志平的建议，徐中磊知道自己这个老大哥还是老样子，这无意之间，就把村长从这个做了三十多年的位子给拉下来了。村长虽然还是村长，但是没人听他的了。

    “都同意的话，还是按照老样子，先挖大坑再埋人，搬尸体的先去多穿一层衣服，用布片把鼻子嘴巴都捂住，再裹一身塑料，注意安全。”

    徐中磊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了，只能全副武装，他回家找了一件雨衣先穿在外头，又带上头盔、口罩、雨鞋、手套，最后又穿上一层厚厚的破衣服，再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用塑料袋把自己裹了起来。

    曾医生带着他儿子已经做好了一幅幅担架，用湿布条把两根青竹竿系起来就行。

    等徐中磊打扮好，大坑也挖得差不多了，挖坑的人没有防护装置，先撤了。剩下的，就交给做好准备的十来个人。

    地震造成的死状各不相同，徐中磊一开始还非常想吐，后来神经就麻木了，还煞有其事的研究起来，去胳膊断腿的，少头的，脑袋被砸扁的，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砸成两半的，还有缺少了一大块肉的。

    那大概是村里的狗干的好事，它们没主人了，改吃肉了。

    徐中磊浑身一激灵，余光就看见不远处有一只黑色大狗死死盯着他，眼睛发红，龇牙咧嘴。

    旁边人看见徐中磊停下了动作，也往旁边一看。一会就放下了担架，朝那边捡起石头砸过去，徐中磊听到那只狗“嗷嗷”地叫唤，夹着尾巴就跑了。

    “畜生就是畜生！它看见这边人多，就不敢来了。”

    徐中磊随机的这位搭档叫做王佳婷，中午休息的时候他俩聊了聊。她跟徐中磊只大了一岁，早就结婚生孩子了，她自己的两个娃娃就是她自己从废墟里挖出来的，她那时候随手挖了个坑把俩孩子一起埋了，丈夫、婆婆还有公公就在这尸体田里面，她那时候只管自己的孩子，其他人就让村里人帮忙抬过来了。

    徐中磊觉得王佳婷看起来简直就不像是他这个年龄的人，他在广安见到的同龄女孩子，都是风华正茂，皮肤光滑白皙，浑身打理得非常顺滑，但是他从那些乱七八糟的防护中也还是能看到，她蓬头垢面，非常憔悴，眼睛发肿，当然，徐中磊觉得自己应该和她也差不多。

    徐中磊问王佳婷怎么这么淡定，她哧笑一声说：“人都死了，活也活不过来。女人只有在有人疼的时候才能哭哭啼啼，现在这样，谁听你哭啊？”

    徐中磊只能摊手，喝口水继续搬人去了。

    谁都必须坚强啊！

    ＊

    没有哀乐，没有鞭炮，没有纸钱，更没有戴着白布穿着孝衣的儿女，村里人沉默着朝用木板立着的碑嗑了三个响头，各自三两散去。

    徐中磊没有亲人在里面，就是自己的伯外祖父一家，也不是他要跪拜的人，他趁着村里人到来之前，先自己走了。

    收尸是为了防止震后爆发瘟疫，磕头作秀那就没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