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下午,殷迟起床后终于开始干正事儿,很快把周围的情况弄清楚。
这院子对外出租,一共住了七家人。
一对儿子正在上小学的普通夫妻,一对正在上职校的情侣,一个在厂子里上班的单身男人,一个常常半夜才回家的女人,带着孩子的中年混混,殷迟,以及房东。
院子算不上大,却各种人都有,简直集合了众生百态。
傍晚做饭洗衣服的时候最嘈杂,带着孩子的中年女人在指桑骂槐说半夜回来的女人不正经,小情侣里头的男生门口叫那家夫妻儿子撒了泡尿,正揪着人想打,于是刚刚还在不阴不阳地说别人的中年女人瞬间转换目标,和他掐了起来。
厂子里上班的男人说一句“闹什么”,被中年女人扯着嗓子怼了回去,小情侣里头的女生着急忙慌地想要掰开女人掐自己男朋友胳膊的手。
最后这一通闹剧终结于干干瘦瘦的房东大睁着眼,呼哧呼哧喘着气叫骂:“谁偷了我的扫把?”
小院子里刚刚还干架干得热火朝天的人霎时间没了音儿,像一群一齐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围着围裙的中年女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是棕毛,特别齐整那个是不是?我看到过——”
“是江叔儿子拿的。”小情侣里头的女生先声夺人道,“江叔上回把酒瓶摔碎了,我看到他叫儿子拿扫把扫,后来那扫把就不见了。”
“好啊,我就知道他手脚不干净,有那么个当混混的爸,儿子能是个什么好东西。”身材干瘦,眉面相刻薄的房东老头也不求证,立马认定了扫把是孩子拿的。
这时候喜欢喝酒的混混正好不在家,房东拿着钥匙把门打开,扯着江知就开始骂,骂得很难听,什么“手脚不干净”“小偷”“不学好”“也是个烂东西”一类的句子都蹦了出来。
殷迟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一院子到底都是什么妖魔鬼怪?这么对待一个小孩?
他拐杖一抬,敲掉了房东的手,指着那女生:“她拿的,我看到了。”
殷迟其实没看到,但这不妨碍他从那些人神色里头轻轻松松推断出真相。
大概是他虽然是个瘸子,但看起来就不好惹,房东老头死死瞪了一眼,转头去翻小情侣房间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其他人都走后,殷迟杵着拐杖,不大方便地走到小孩身边,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你不会偷东西。”
小孩儿仍旧低着头,泪珠子却啪嗒啪嗒落在水泥地上。
殷迟有点慌,在口袋里到处摸,摸出了一颗糖,拨开就塞到小孩嘴巴里,把细细小小的哭声给堵了回去。
大概是糖分打破了小孩儿的心防,对他不那么防备。殷迟好几次拦下喝醉酒的混混后,也敢主动跟他进屋吃东西了。
不过越住他越觉得这个院子是一个妖魔鬼怪聚合地,想到昨天在垃圾桶里看到的小猫尸体,他皱起了眉,跟小孩说:“最近少出门。”
这院子里就没什么好人,那天那个年轻女孩把拿了扫把的事栽赃给一个小孩不算,第二天早起的时候他正好看到中年女人把夜壶倒在了小情侣门口,单身男职工偷拿了一个常常晚归的女人放外面的土豆,房东更是一天三顿地找茬。
真是应了那句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这样的环境,正常人都受不了,更别说小孩。
他那天注意到中年混混身上有不少针孔,十有八九是吸了毒,如果举报了,应该能剥夺对方抚养权。
殷迟把这件事跟江知说了。
他其实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个善良的人,要是换成是个大人挨打,顶了天也就搭一把手,但孩子不同,尤其是江知的无助,有几分叫他想起父亲过世后的自己。
眼珠子黑黝黝的小孩问:“真的可以让他不当我爸爸吗?”
“可以,法官会剥夺他的抚养权。”
“法官是谁?”
“审判坏人的人。”
“跟哥哥一样吗?”
殷迟扯了扯嘴角,想到了他已经去世十年,曾经是法官的父亲,失笑,“比哥哥厉害。”
江知点点头,但还是小小声地坚持:“哥哥最厉害。”
殷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小孩子都是天使,以前殷大大一直觉得孩子都是小魔头来着。
他突然冒出了个念头,反正也没有结婚的打算,要不收养了这小孩儿?
这想法实在突如其来又天马行空,但殷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自从父亲因为那件事去世后,他不顾别人劝阻放弃学业,复仇,又在计算机技术都混成大神之后改行去写小说,干的离经叛道的事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
对于别人来说□□是天大的事,对于他来说只要下定决定就行。
至于不会养孩子?
没事,总能慢慢学。
他就这个问题问了江知的意见。
小孩第一次仰起头,紧紧盯着他:“我可以和哥哥变成一家人?”
“对。”
他眼睛一亮,头点地飞快:“还、还要多久?”
殷迟在心里算了算时间,拿了一个小碗装上土,往里面放了一粒向日葵种子,告诉江知:“种子发芽的时候,我们就能变成一家人。”
瘦弱的小孩子重重地点下了头。
做下决定后,殷迟很快就行动起来,穿越后的第三天,也是和江知约定了的下午,他看雨小了,出门找网吧,匿名寄邮件给派出所把混混给举报了。
这还是“穿越”后他第一次踏出小院。
也是这时候,殷迟才发现他住的这个地方大概是个小镇,看起来经济不太发达,但该有还是都有,比如说网吧和派出所。
腿还瘸着不方便在外面逛,路过面包店的时候,他买了一个带着卡通图案的小蛋糕,打算送给小孩儿。
回到住的地方时,发现院子里围了一圈人。
透过人群的缝隙,殷迟看到地上有一滩红色,和一个躺着的、人类形状的东西。
蛋糕跌在地上,他瞳孔紧缩。
殷迟怎么也没想到只是出去了一个下午,回来的时候江知小小的身体会躺在地上,就这样死去。
当时在场的只有江知的爸爸的江知两个人。
而那个混混一口咬定是下雨江知踩滑了,一头磕在石阶上才死了。
警察问起混混的时候,他扯着嗓子喊:“这小畜生死了和老子有什么关系?老子碰都没碰他。你说以前打他?我是他老子,他不听话偷东西还在学校里打架,我打他怎么了?”
中年夫妻的胖儿子也躲在柱子后面叫道:“江知就是个小偷,偷东西还打人,他是坏蛋。”
殷迟脸色冰冷阴沉,小胖子被他吓了一跳,一骨碌躲到家长背后。
中年女人鼓着肿泡眼,刻薄道:“看什么看!我儿子说错了吗?当爹的都说儿子不是个好东西,这还能有假?”
殷迟闭了闭眼。
这个院子里的其他人都有自保能力,小胖子也有父母庇护,所以所有的恶意都倾倒向了唯一没有反抗能力的江知。
小镇传统又闭塞,现场没其他人,哪怕殷迟坚持不相信,这件事多半仍旧会以意外死亡结尾。
江知尸体旁有一个摔碎的碗,是种了向日葵的那个。
他将土和种子重新装起来,眉眼冰冷,活生生的一条命,绝不会就这样算了。
警察围住了现场不让人靠近,殷迟低头看着手里的向日葵种子,轻轻道:“事实是怎样,我会查清,没有一个有罪者能成为法外之徒。”
被所有人围起来的尸体突然开始飘出丝丝缕缕黑红色雾气,雾气缠绕成一团,最中心睁开了一双满带仇恨的血红眼睛。
警察让混混去殡仪馆协助处理后事,混混混不吝:“那灾星谁爱管谁管?老子养他那么大,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反倒惹了一兜子事,我才不管。”
殷迟跟了去,照看殡仪馆收敛江知尸体。
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小镇上除了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其他地方都漆黑一片。
这个住了七户人的院子尤其黑,如同一张张开的巨口。
才死了儿子的混混和很少见到人的单身女房客在门口抱在一起。
女房客蹬着高跟鞋,脸上擦着粉,裹在仿真皮衣里的丰满□□如同一块快腐烂的猪肉。
她娇笑着亲了混混一口:“听说你儿子死了?怎么还有心情来找我?”
“那个小畜生死了就死了,哪有你重要?”
“怪可惜的,好歹也是个男孩呢。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吗?山里头有那种生不出儿子的绝户,要回去招根儿。”不少地方相信只要买个男孩回去,就能帮自己招来亲儿子。
吧嗒吸了口烟,女人接着道:“一个男孩至少五千块呢。”
“五千块!”混混瞪大了眼?“你个娘们,上回怎么不把能卖这么多钱说清楚?”
“我看你一副不上心的样子,还当你嘴上骂着,可心里还是在意儿子呢,好歹也是个后不是?”
“在意个屁,那小畜生能有五千块重要?”
“现在人死都死了,再说也没什么用。不过江哥,你儿子真的是自己磕着头死了的?”
混混像被人掐着脖子,跳着脚道:“不是这么死的还能是怎么死的?”
“别生气呀,我也就是随口一问。”女人连嗔带娇把他怒气给浇灭,两个人又抱在一起,很快进了房间,丝毫没发现殷迟就在不远处,当然,更没发现他们没开灯的屋子里,一个小小的,像一道单薄剪影的黑色人形。
虽然这一天很累,但殷迟却一点都睡不着,闭上眼就是台阶下江知淌血的小小身体。
隔壁传来轻微的撞击声,他不必想,都能猜出是在干什么,愤怒、厌恶、憎恶齐齐涌上心头。
但殷迟不知道的是,隔壁和他所猜测的情形大相径庭。
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黑色浓雾弥漫,月色穿透雾气,落下稀薄的光,照亮屋中孩子若隐若现的身影。
刚刚还在跟混混缠绵的女人连滚带爬,很不得立马跟他划清界限,缩在角落恐惧地说:“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就找江老二,我没害死你,你别杀我!”
混混被逼得靠在墙角,吓得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嘴里哆哆嗦嗦地喊着:“我是你老子,没、没有我你哪能被生下来……你不能杀我!”
月光下,脸色青白,身上有大片血迹的江知歪了歪头,唇角弯起诡异的笑,一步一步逼近。
混混□□湿润,竟然直接失禁了,他的手徒劳地在墙上拍打撞击,看样子简直恨不得能穿墙而过。
殷迟实在睡不着,怒火越积越高,他起床不顾自己的腿,一脚踹在墙上。
踹完怒火褪去,变成深沉的郁愤,他摸着装着向日葵种子的碗,轻轻道:“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绝不会让害死你的人逍遥法外。”
隔壁江知突然抬头,眼睛里的血色褪去些许,愣愣叫了一声“哥哥”。
混混以为有机会逃出生天,然而没等他庆幸,黑色雾气翻涌,转瞬将他吞噬。
晚上只短暂睡了一个多小时,天一亮殷迟就醒过来,去了殡仪馆。
中途饿得不行从殡仪馆出来打算买个面包填肚子得到时候,两个警察找上了他。
“殷先生,江二昨日于家中死亡,我们怀疑您有犯罪嫌疑,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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