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谨沉拖着一身伤痛策马飞奔到薛府。
站定在薛府门前时,他顿了好一会儿, 才敲开薛府的大门。
薛府的门仆见是他, 忙将他迎了进来, 又赶紧去后院向薛忠秉告, 说姑爷来了。
陆谨沉在薛府正厅等候, 紧张得坐立不安, 忽然后悔自己来得这么匆忙, 连脸都没洗,一身的狼狈带着未消的酒气。
薛忠很快带着李氏赶来,人还未走近便赔笑起来:“贤婿啊,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他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薛镜宁那胳膊肘往外拐的不孝女,嫁去侯府后就把他们薛家抛下了,除了回门那次回来过, 此后再没见她回来,陆谨沉自然也没再来过他们侯府。
不过,到底和侯府结了亲,薛家的日子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住着侯府送的大宅子,在朝中做着侯府安排的清闲美差, 偶尔去一趟侯府拜访亲家, 回来时定能满载而归……
因此,对于薛镜宁似乎与他们划清了界限的行为,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没看见,万一较真起来和她闹崩了, 恐怕就没有现在的好日子了。
想到这里,薛忠满脸又堆起了笑:“贤婿,你这么一大早过来,还没吃早膳的吧?我立刻安排厨房准备早膳,你可一定要留下一起吃。”
陆谨沉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薛忠似乎还不知道他和薛镜宁已经和离,否则不可能一脸喜色,更不可能还一口一个“贤婿”地叫他。
这么说来……她没有回薛家?
陆谨沉心头一紧,顿时有些慌乱,如果她没有回薛家,那她会去哪里?
他忙问:“镜宁可在家?”
薛忠傻眼:“这……这镜宁不是一直在侯府吗?贤婿怎么问起我来了。我已经好些天没见到她了,上回见到她还是上个月我去侯府拜访亲家……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谨沉眉心紧蹙,道:“我与镜宁和离了。”
他不打算隐瞒,自从他签下和离书那一刻起,这已经成了无法改变的事实,他能隐瞒别人,也隐瞒不了自己。
况且,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隐不隐瞒薛家迟早都会知道。
“什、什么?”薛忠与李氏的脸色立变,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这……镜宁那丫头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小侯爷?”薛忠急道,“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说和离就和离呢?一定是那死丫头做了什么错事对不对!小侯爷您先别急着和离啊,等我把那死丫头找来,好好教育一番,亲自带她回侯府赔罪!”
“够了。”听着薛忠不断指责薛镜宁,还一口一个“死丫头”地叫她,陆谨沉顿时冷下了脸。
以前不曾想过的一些问题,立刻都清晰起来。
当初在娶薛镜宁之前,太公就告诉他,镜宁身世凄惨,从小没了薛太爷和亲娘的庇护,爹爹不疼继母不爱,小小年纪被扔到乡下庄子独自过活,可怜极了。
那会儿他正对突然而来的亲事充满厌恶,因此非但不同情她,还觉得她是想借机攀高枝的小村姑。
后来陪她回门时,又撞见薛家人对她关怀备至,因此便认准了她是个心机女子,联合薛家人一起编了个凄惨身世,好博取太公同情,顺利嫁入侯府。
当然,喜欢上她之后,这些恶意的误解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过,他一直没有时间将一切从头到尾梳理一遍,所以直到此刻,他才猛然惊觉,恐怕回门那天根本就是一个误会,而太公所调查到的事才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也正是这样,她才会有家不回,甚至连和离这样的大事都不告知他们。
陆谨沉猛地攥紧了拳。
回门那天他都做了什么!
她那么希望自己能陪着她回一直薄待她的家,而他非但没有去给她撑腰,反而甩开了她的手,令她受伤……纵使后来出于愧疚陪她住在薛家,却整天抛下她去找表妹……
“带我去京州!”他回神,忙向薛忠道。
镜宁多次跟他提起过京州的乡下庄子,那庄子是她如今唯一的家,她必定是回京州了。
薛忠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好!我们这就去京州把她找回来。”
*
就在陆谨沉去京州的这段日子,薛镜宁在她的城外小院过着宁静安然的日子。
因为院子门口有一颗柳树,她给这个院子取名折柳院。
刚和离的时候,她想过回京州的乡下庄子,但是那地方薛家人都知道,若是知道她和离了,恐怕她父亲会第一个上门揪她回去。
倘或陆谨沉想找她,也是轻易能找到的——
当然,他大抵是不会来找她的。
总之,在还没想好以后如何之前,她选择暂时住在折柳院。
她已经把嫁妆都变卖了,银子暂时是不用愁的,够她和雪扇在这里住上一年都绰绰有余,所以她暂时不想去考虑什么,每天就看看书、泡泡茶、做做饭,一天就过去了。
不过,悠闲日子总是不能持续太久。
在她住在这里的第三天,她打开院门准备出去买点东西时,却见二皇子左悠年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前,朝她温然一笑。
完全没料到会二皇子会来找自己,薛镜宁手还搭在门框上,一时没有动作。
左悠年笑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薛镜宁怔了一瞬,而后侧身让开,温和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皇子殿下请进,小院寒酸,恐怕招待不周,殿下不要见怪。”
她不是傻子,左悠年第一次帮自己可以是偶然,第二次帮自己可以是心善,但是第三次……在她不需要帮忙的情况下,他还特意来找自己,那就不是心善可以解释的了。
可是,他没有表露什么,她也不好妄自猜测,更不好把帮了自己两回的恩人拒之门外,因此只得先把人请进来再说。
左悠年进了她的小院,打量着院中井井有条的摆设和生机盎然的花草,眼底含笑:“薛姑娘,你真的很会生活。”
“生活还需要‘会’的吗?难道不是每个人都会?”薛镜宁走在他前面,没看到他四处打量的眼神,因此突然听见这么一句,不解他的意思。
左悠年笑了笑,却未作解释。
薛镜宁也不追问,她带左悠年径直进了客堂,招待他坐下,叫雪扇把早上刚烧好的茶水端来,这才探问:“二皇子殿下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左悠年摇头,却笑,“我只是来拜访我的芳邻。”
薛镜宁傻眼了:“什么……意思?”
“我最近在城外挑选清净一点的宅院,一眼便相中了对面的院子,没想到薛姑娘正住在这里,想来也是缘分。”左悠年温声道。
其实也不是那么巧,不过对面的院子本来只是他正在挑选的宅院之一,查到薛镜宁刚好住在这里时,立刻变成了唯一而已。
他是在中秋宴的初次见面,便对薛镜宁上了心的。
最初只是那一眼而过的出众美貌和与美貌不相衬的惊惧深色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便出手帮了她一次。
知道她已经嫁人后,作为一个恪守礼数之人,他便命自己不再作任何肖想。
只是感情不由理智,越是压抑着肖想,却越是频繁地想到她,也越是偷偷地对她多了几分特殊的关注。
后来见她在雨中痛哭,他忍不住上前为她撑伞,带她逃离瓢泼大雨。
源起肤浅,却渐深情。
而如今,她已与夫君和离,而他不曾娶妻。
他有资格接近她了。
薛镜宁听了,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对面原本一直空置的院子在昨天突然换了一副提有“随心居”三字的门匾,原来是被他买下来了。
她顿时有些羞赧,刚刚请左悠年进门时的,她还偷偷地揣测他。
“那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薛镜宁举起茶杯,率先喝了一口。
“嗯。”左悠年淡淡一笑,也饮了一口。
静静地品尝茶水入喉之后,由苦转甜的过程。
犹如初见那日到今日此时。
*
京州距离铎都约有八百里,快马加鞭只要五天就能到,但是薛镜宁才出发一天,肯定还在路上,所以陆谨沉怕在路上错过她,便不敢太急着赶路,与薛忠一路走一路找,因此足足半个月才到京州。
这一路上一直没发现薛镜宁的踪迹,陆谨沉开始怀疑自己猜错了,她根本就没回来,不过既然已经到了京州,那说什么也要先找一圈再说。
他便让薛忠带自己去薛镜宁的乡下庄子。
薛忠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心虚起来,这小侯爷看样子是真的宠爱薛镜宁,和离了也要把她找回来,若是叫他知道薛镜宁以前就住在简陋的庄子里,肯定会对他不满。
于是赔笑道:“我们这一路走来都没看到她的踪影,她一个柔弱的女儿家,难道还会比我们先到不成?看来她没回来,还留在铎都呢!我们赶紧回铎都好好找找才是。”
“呵。”陆谨沉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薛伯父是在担心什么?”
薛忠被这皮笑肉不笑的陆谨沉给狠狠吓了一跳,不敢再动歪脑筋,忙带着他去了乡下。
这是陆谨沉第一次来到薛镜宁一直记挂着的乡下庄子。
推开门,院子里很简陋,但是四处都很干净,不像一年没住过人的样子。
陆谨沉双眼一亮:“软软!”
他飞快地冲入屋内,却只见一个男人的背影。
那男人听到动静,连忙转过身来。
“小偷?”陆谨沉眉眼一冷,竟然有人趁着薛镜宁不在,来她的小院偷东西,活得不耐烦了!
“你骂谁是小偷!你又是谁?怎么闯进这里来了!”那男人却是不逃也不躲,反而气势汹汹地质问陆谨沉。
薛忠跟在陆谨沉后面奔了进来,见两人剑拔弩张似要打起来,连忙道:“陈宵,这是镜宁的夫君,靖安侯府的小侯爷!”
又向陆谨沉解释道:“小侯爷,这是陈宵,镜宁在乡下的朋友,不是小偷。”
陈宵?
陆谨沉听着有些耳熟,不由得在脑中回忆了一番。
“宵哥哥……”
他脸色顿黑,蓦地想起了一件很久远的事。
薛镜宁刚嫁给他的第二天晚上,被他娘派去抄佛经,他去佛堂把已经抄睡着的她背回来,她在梦中就一直念叨着“宵哥哥”这三个字——
是让薛镜宁梦中都会笑的男人。
一股翻腾的醋意和压不住的慌乱侵袭上了陆谨沉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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