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毅然决然带着他和父亲投奔远在几百公里外的二姨。二姨家在海边, 靠海吃海, 种不活粮食还能出海打渔。
路上是真的苦, 好几次他们都差点饿死。
有一次他和父亲出门找食物, 一群流民摸到他们落脚的山洞,他妈一个人在洞里, 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情。
十个月后他多了个弟弟。
那小子生命力太顽强了,一路奔波硬是没把他奔掉,生下来就吃点菜汤和米汤,也活得好好的。
他妈不愿意看见那孩子,更不愿意喂奶, 他爸也不待见那小子。
到底是条命, 父母不管他得管, 可怜他连女朋友都没一个,就先奶了娃。好在那孩子省心, 除了要吃要拉基本不吭声, 不然他也得撂挑子。
海边的日子没有想象中好过,风大浪大, 海啸频发。极端天气弄死了不少无法适应的海洋生物, 五次出海往往有四次空手而归。
二姨夫和他爸在某天傍晚出海遇难。
二姨悲痛过度,跟着去了。
表哥大病一场,很长一段时间都下不了床。听二姨说末世前表哥就是个药罐子,常年离不开药,末世后一家人小心将养着,还是时常生病。
他都担心表哥也跟着没了, 还好表哥熬了过来,能下床走动之后也会帮忙挖地挑挑水。
他妈自那以后就有点不对劲,一整天都难得说句话,经常搬个凳子坐在家门口看着大海的方向。
有时候看着他会叫出他爸的名字,然后对着他弟弟叫‘青阳’。
他妈傻了,确定这件事后他感到极度的恐慌。
这意味着他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依靠没了,足足花了一个月,俨青阳才说服自己接受这件事,傻就傻吧,人还在就好,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至少不发疯打人,也不哭闹。
把他弟弟错认成他还是有好处,起码孩子有人带了。
家里家外全靠他一个人撑着,俨青阳真的很累,短短几年头上就冒出白发,眼角也爬上皱纹。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经常感觉到陌生,太苍老了,真的才三十岁吗?
岁月似乎只在他一个人身上留下了痕迹,想当年,他和温如昫站在一起,他是根水灵灵的小白菜,温如昫是根黑不溜秋的腌咸菜。
现在咸菜还是那颗咸菜,白菜变成了烂菜。
卫延见到熟人挺高兴:“就许你在这儿,不许我们在?”
“你们不是到……”,俨青阳指了指天,人多口杂,不好明说:“走,去边上”,俨青阳和同事打了声招呼,拉着两人挤出人群。
卫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在外头浪太久早就忘记自己当初撒的谎,幸亏俨青阳脑补能力强,帮他们找好了答案:“土地菩萨送你们到这儿的?”
卫延:“……”
温如昫:“……”
两人齐齐点头。
俨青阳心中百味杂陈,同人不同命,想犯红眼病:“这个基地租房子贵吗?”
卫延说:“还行吧,你问这干嘛?”
“我想搬个家”,海边太潮了,表哥和他妈得了风湿,气温稍有变化两人就遭罪。他早想搬了,就是没物色到合适的地儿,这个基地土地菩萨都看好,住下准没错。
“搬家,搬了你还怎么做海产生意?”
“那是基地的生意,我就是个打工仔。”
卫延:“……”他还以为姓俨的发达了。
“能不能借我点儿营养液?”俨青阳有些抹不开脸,以前他的工资都是自己拿着当零花,吃饭回家吃爸妈,又没女朋友,那叫一个阔绰和潇洒,哪儿能想到还有开口朝人借的一天。
“可以,我手里大概能匀出五十袋”,温如昫应得干脆。
五十袋不多,也不少。普通单间租一个月大概需要五袋营养液,一室一厅要十袋左右,五十袋够姓俨的安顿下来慢慢找新工作。
“要不了那么多,借我三十袋就行”,借东西是要还的,当然是借得越少越好。
“随你”,温如昫也不上赶着借给他。
“对了,你们刚刚是想买什么?我们员工有内部价。”
“想买两斤干虾”,其余的鱿鱼干、文蛤干什么的腥味儿太重,卫延吃不惯。
“我算算,两斤干虾原价是八块儿玉米饼,打八折,四舍五入就是六块半,写个地址给我,等会儿收工了我给你们送过去。”
“好”,卫延找旁边的小摊贩借了纸笔留下地址:“用不用先付账?我们没有玉米饼,营养液抵吧。”
“不用,还不知道剩下的虾够不够两斤,我得回去看看,不说了。”
卫延往他手里塞了块儿牛皮纸包着的糖,糖也是用甘蔗汁熬的,纯天然无添加,俨青阳捏着糖,没有说出推拒的话,小不点快四岁了,糖长啥样都没见过。他四岁的时候,家里牛奶、巧克力、水果糖都堆成山,吃都吃不完。
他是一个没用的哥哥。
卫延挽着男人胳膊溜溜达达回家。
温如昫很沉默,看见俨青阳他才惊觉自己已经三十出头,没啤酒肚,没秃头,没肾虚,壮得像头牛。老婆今年也有二十八,脸蛋比豆腐还嫩,像是高中生。
关上房门,卫延搁下东西,捏捏男人面颊:“想什么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延延,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好像没有变老?”
卫延:“……你才发现?”也太迟钝了。
“你早就发现了?”
“不然呢?”哪家三十来岁的男人还能夜夜搞事?楼上楼下这么多家,就没有比他男人还精力旺盛的:“皱着脸干嘛,这不是好事儿吗?”
“万一被人察觉。”
“不会的,大不了隔十年搬一次家。”
说得也是,温如昫不纠结了:“那咱们还买房吗?”
“买,不住了还可以卖出去。”
小憨凑过来蹭爸爸脚脖子,温如昫将它抱起来:“你说小憨一直不长个儿是不是也是因为喝了灵液?”
以前他们猜过小憨是袖珍犬,可成年袖珍犬和奶狗区别很大,好比侏儒和婴儿,前者缺少那股奶味儿。
小憨奶味儿很重,四五岁的狗了,看着像没断奶的小崽,小牙只冲出来一点点,咬骨头都困难,身为一条狗,咬不动骨头,未免太丢同类的脸。
“可能吧”,男人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得到老婆附和,温如昫思维开始发散,长得慢,寿命也长,命长成精,几百年后小憨会不会化成人形?
是变成小孩还是成人?
变成小孩就好了,能让他享受一把养孩子的乐趣。小憨挺听话,有个这样的儿子似乎还不错。
被寄予厚望的小憨舔了舔爸爸的手指,汪呜一声,意思是:爸,我饿。
温如昫:“……”就知道吃,没出息。有空也不知道学学电视里的妖精晒晒太阳和月亮吸收日月精华。遭了,小崽子没看过电视,该不会不知道怎么修炼?
有空得找点小说念给它听听,学习学习前辈经验。
卫延转身到里屋摘了根黄瓜煮汤,蒸了个土豆泥,再煮了个玉米糊糊,招呼父子俩吃饭。
刚准备动筷子,俨青阳就提着干虾来了。
一桌子菜没一点荤腥,但在长时间喝泥浆味儿营养液的俨青阳眼里无异于饕餮盛宴。
卫延给他拿了一套碗筷:“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将就吃吧,别嫌弃。”
“那我就不客气了”,看那只肥嘟嘟的小狗崽就知道温家不缺吃的。其实先前濒临饿死的时候他怨过温姥姥,为什么只庇佑自己家人,不庇佑他们?
后来温大山饿死了,那点怨恨就消了,亲儿子都没管,足以证明温姥姥是真的有心无力。
黄瓜汤入口回甜,玉米糊糊又浓又香,俨青阳吃了一碗又一碗,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告辞。
先去找领导交账,再请了半天假带着小不点四处看房。
这次出差他和领导说了好久,领导才答应让他带上小不点,他非常感激,小孩子再轻也有几十斤,重量多一点,车辆油耗就多一点。
领导肯破例让他带娃,应该也是看他家实在困难,他妈和他哥顾自己都难,再多个小娃拖累,他一走,三个人就得坐着等死。
四岁的俨青山含着糖,缺少表情的小脸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他从未想过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一直以为食物都是难以下咽的,得捏着鼻子才能灌下去。
俨青阳戳戳他腮帮子:“甜吗?”
这个味道叫甜,俨青山记住了:“甜”,以后甜就是他最喜欢的味道,没有之一。
兄弟俩逛了许久,才找到套合适的一室一厅,无论是价格还是布置,俨青阳都非常满意,以后他妈住卧室,他和表哥带着小不点住客厅。
房屋主人四十多岁,在研究院上班,是个斯斯文文的高级知识分子,他说房子是给孩子准备的婚房,没人住过。
俨青阳听到这话多了心,以他的现状,买房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他想长期租住,不想租两三个月就又找房搬家:“冒昧问一句,您孩子现在多大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还活着,有二十三了”,房东苦笑。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对不起。”俨青阳想扇自己一巴掌,房东的孩子多半出了什么意外,他提起不是戳人心窝子吗?
“没什么,别当着我老婆说就行”,他老婆坚信孩子没死,到处发寻人启事,还想等情况再稳定一点就到首都基地去找人。
那个小兔崽子,怨他和老婆管得严,高考完说都不说一声就把志愿填了,填了遥远的北方大学。
录取了他又不能不让孩子读,以他儿子的智商,考上大学就是祖坟冒了青烟,复读说不定考得更差。
他和妻子都是博士,也不知道怎么生出这么个混世魔王,书不乐意读,作业不乐意做,小学的时候摊开作业本三分钟就能睡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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