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之间这种风流调侃的话钟离不是没见过, 在京都时, 她和江星宇跟那些公子哥儿也一起玩过,什么撩妹招式没见过。
男生之间的话题总离不开游戏、赛车和女人, 何况那些纨绔子弟。江星宇在时还会在她和萧翎面前顾忌一二,可总有离身的时候。钟离向来不喜欢这样的男人, 过去看见了也只是翻个白眼, 总觉得他们身上有种放荡玩弄人心的卑劣感。
可此时从许致远嘴里说出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却让她忍不住心脏剧烈跳动,甚至不由自主地相信。
许致远懒散地靠着墙, 外套里面穿着白色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扣得紧紧的,半露出微微滚动的喉结,端着清冷正经的一张脸,说着暧昧的调笑话。
浑身上下却没有半点猥琐的违和感。
反而有种清风朗月的干净气质。
竟有种勾人的气息。
钟离被那直勾勾的炙热眼神盯得头皮发热, 心怦怦直跳, 她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过了片刻,仿佛克制不住般又看他一眼,唇角抑制不住地弯了弯。
她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提醒道:“许同学, 这是在学校,咱是正经的同桌关系……能不能纯洁点?”
许致远挑眉,很淡定, “手都没碰,还不够纯洁?”
说着,视线在两人之间打量了下,“那以后……”
他下意识瞥她一眼,握着拳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你可怎么办?”
那拉长的尾音,实在令人遐想无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钟离:“……”
“老梁来了,你快进去开家长会。”钟离忽然转身,几乎落荒而逃。
——
经过走廊时,钟离忽然感到一双审视的目光,一转头,久看到教室里的钟朗宁面部表情地盯着她,眉峰微皱,恰好这时跟在她身后的许致远走进教室,钟朗宁的眉峰皱的更紧了,仿佛能夹死蚊子。
钟离心中一跳,那股莫名其妙的心虚感又涌了上来。
老梁滔滔不绝地在台上讲,钟离时不时朝里面看一眼。
便宜哥哥全程冷漠脸,目不斜视,和许致远从头到尾几乎没说过一句话,气氛莫名有种诡异和尴尬。
临结束时,旁边几个女生围在钟离身边,含羞带怯地向她打听便宜哥哥的信息。
“钟离,你哥太帅了,你家该不会全是美人吧,兄妹两个颜值也太高了。”
“你哥比你大几岁?应该还没女朋友吧?”
“钟离,能说下你哥的微信号吗?”
“……”
钟离心中正猜测着钟朗宁是不是看出什么了,刚开始还有礼貌地婉拒,到后来女生太多,也有些应付不下,心底有些烦躁,她下意识地吼了一声,“抱歉,其实我哥喜欢男人。”
“……”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抬头一看,才发现女生们都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身后。
钟离背脊一僵,头皮发麻,竟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缓缓转身,正好看到刚迈出教室前门钟朗宁,后面是正要出来的家长们。
“……”
钟朗宁定定看着她,眼神极其复杂。
钟离:“……”
不,哥你听我解释。
老梁古怪地瞄了钟离一眼,又可惜地看了眼钟朗宁,那眼神似乎在说,怪不得,这兄妹两个脸性取向都如此相似,原来都特么是家学渊源。
——
车上。
钟离悄悄看了眼坐在驾驶上的男人,气氛有些凝滞,不敢说话。
最后,还是她先沉不住气,尝试着解释下,“其实我是为你好,为你解决没必要的狂蜂浪蝶……”
钟朗宁面无表情,说:“那作为一个合格的哥哥,我是不是该约那个叫许致远的出来谈谈。”
“……”
钟离心中一滞,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不愧是做生意的,犀利起来谁也挡不住。
不过钟离反应很快,义正言辞坦白道:“哥,你放心,我俩已经分手了,真的。”
这话钟离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刚考完就单方面“被分手”的许致远:“……”
钟朗宁一时噎住,似是没想到钟离这么“识相”,一时竟有些沉默。
过了半晌。
“你现在还未成年,别被男生骗了。一些男生长着一张好看的脸,最喜欢诱骗你这样的无知少女,别看某些他们面上一本正经,谁知道脑子里面想什么龌龊念头,你给我小心点。”他警告了一句。
钟离乖巧点头,都准备接受便宜哥哥的“教育课”时,却听到钟朗宁及时地住了嘴,然后似是无奈地说:“……算了,我也管不了你,但你要记住,不要做逾矩的事,有些事绝对不能过线。”
钟朗宁也是从这年纪过来的,知道有些事堵不如疏,越阻止反而越叛逆。
就在钟离以为完了的时候,却听到他略带告诫的话,声音竟有些意味难辨的恍惚。
“你好小,千万不要这么早陷进去。”
“……”
这便宜哥哥该不会受过情伤吧?
——
时间过得很快,秋意渐浓,落叶从树上飘落,地上铺满一片金黄色,四季轮转,冬天到来。
寒风凛冽,刺骨的冷。
两人在一起后,仿佛也没多大变化,只是钟离每个星期的外卖多了几趟,后院的花篱仿佛被踩出一条隐隐的小路,直通那边的阳台。
每个周末,那个熟悉的身影穿花扶草翻过墙,仿佛偷情罗密欧,风雨兼程给她送东西。
元旦将至,学校放三天假。
假期的前一天,钟离刚目送完许致远给她送外卖离去的背影。
下一刻就听到一个噩耗,宛若晴天霹雳劈在她头上。
“妈被查出卵巢癌晚期,情况凶险。”
——
第二天,钟离和钟朗宁乘坐最早的航班飞往京都。
高级病房里。
房门打开的那瞬间,阳光透过玻璃窗穿进来,笼罩在苏清那高挑美丽的身躯上。
在钟离的印象中,她似乎永远是小西装立领,妆容精致,面色清冷,身上有种傲气,在商场上总是精明干练,雷厉风行。
她一如既往地年轻而美丽。
钟离甚至一度忘记她的真实年龄,其实她已经四十多岁了。
可现在,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眉眼间带着些许苍白和虚弱,此时讶异地看着她,眼中带着柔和。
一贯坚强地女人虚弱下来,仿佛褪去了商场上那“铁娘子”的精气神,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钟离走过去,竟有种不可抑制的恐慌从心底蔓延开来,紧张到声音都有些发颤,轻轻叫了声,“妈……”
紧接着而至的一连串哒哒哒的手杖声。
她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被拉过去,耳边呼啸声一过。
“啪”的一声响,脸被打偏过去。
安静的病房里倏地一静。
突如其来的巴掌扇在脸上,钟离好半晌没回过神来,整个人都懵了,怔怔地侧着脸,脑中一片空白,有些回不过神来的。
这是梦吧?
妈怎么会得这种病,几个月前她不是还好好的?
可脸上火辣辣的痛刺激着她的神经,提醒她这是真的。
“都是因为你这个祸害,我们钟家到底是欠了你多少债,你非要来祸害我们……”钟老爷子怒声斥骂,脸上的肌肉气得一颤一颤的。
“先是朗宁爸爸,然后是他妈妈,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了?”病房里充斥着愤怒的嘶吼声,震痛耳膜。
钟朗宁被老爷子这猝不及防的发作震住,等他反应过来,钟老爷子的手杖竟要挥下去了,他眉心一拧,来不及思考太多,忙过去制止他的胳膊,“爷爷!你疯了?”
“你妈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害她?”愤怒的斥责声盘旋在耳边,那些遗忘在角落里的记忆仿佛被唤醒。
窗外的阳光倾洒进来,落在身上暖洋洋的,钟离心底却渐渐发冷。
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她刚被接到钟家,患了自闭症,漠视周围的一切,封闭自己。于是苏清按照心理医生的建议,半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带她在花园里看同龄的孩子玩,给她讲故事,夜里抱着她睡觉……
那段时间苏清几乎大半的心神都放在她身上,那无微不至的关怀谁看了都不相信是领养的,甚至让少年的钟朗宁心生不满和嫉妒,以至于因为那天晚上,身心俱疲的苏清睡得死死的,没有听到钟朗宁爸爸生前最后一通电话。
后来她恢复过来,那段记忆却变得模糊,要不是今天钟老爷子这一巴掌,恐怕还遗忘在角落里。
要说钟父的死有她的一部分原因,好像也没错吧?
怪不得钟老爷子一直看不惯她。
“够了!”苏清艰难的坐起身,手撑着身子,抬头看着钟老爷子,声音冷冰冰的,“爸,这件事跟阿离没有关系。”
“公司不能没人主持大局,麻烦爸爸先回去,我有些话要说。”
钟离低着头,缓缓思考着。
说什么?说钟父的死不关她的事?
钟离心中又惶然又无措。
这么多年来,苏清一直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在她心中,苏清便是她真正的母亲,甚至在她那模糊的记忆中,她的亲生母亲也不能做的比她更好。
哪怕她现在躺在病床上,也依旧护着她。
苏清是个美人,尤其那双眼,微微上翘时,强势又风情,独有韵味。
“阿离,过来。”她轻声说,仿佛怕吓着她。
钟离眼眶微热,默默走过去,将枕头靠在她身后,扶她坐起来。
苏清又转头看向钟朗宁说:“你先送你爷爷回去,我和阿离有些话要说。”
钟朗宁点了点头,又看了钟离一眼,视线在她脸上一顿。
钟离忽的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缓声道:“我没事。”
钟朗宁淡淡嗯了一声,看向苏清说:“公司的事你别操心,有我和爷爷在,不会出事。”
转而又对钟离说:“等下我拿些冰块过来,敷下脸。”
钟离心头一热,轻轻点头。
明明几个月前两人还互看不顺眼,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生都想要一个哥哥,有哥哥确实不大一样。
病房安静下来。
“妈,是不是很难受?”钟离缓了缓心绪,故作平静地倒了一杯茶给苏清。
“阿离”。苏清握着她的手,温热的触感仿佛传到她的心底,她说:“我要和你谈谈。”
钟离微垂着眼,几乎不敢抬头,怕泄露自己不安和恐惧,只点了点头说:“你说我听着。”
“听说你在青市那边,和班上一个男生相处得不错。”
看到钟离有些诧异的抬头,苏清笑了笑,不等钟离反应,突然转移话题。
“你亲生母亲是我最好的朋友。却没想到,婚姻也各自不幸。”苏清苦笑一声,仿佛在缅怀什么。
苏清认真看着钟离,神情难得有些肃然,沉默片刻,她忽然说:“陪妈妈一起去美国吧。”
一句话几乎在钟离脑袋里炸开,宛若晴天霹雳。
她愣住,错愕地睁大眼,“……妈?你说什么?”
苏清拉着她的手,声音变得坚定,一字一句说:“妈要你和那个男生分开。”
钟离怔在原地,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耐不住你母亲的恳求,撮合了你父亲和母亲,我至今还记得当时你爸爸追求你母亲时,那痴缠美好的画面……那时我以为你母亲嫁给你父亲会很幸福。”
从苏清的讲述中,她母亲与他父亲一见钟情,在苏清这个共同友人的帮助下,历经波折终于喜结连理。
可好景不长,钟离的母亲爱得疯狂,而钟离的父亲忙于事业,难免忽略钟离的母亲,婚姻一旦产生裂隙,便会越扩越大,甚至无可挽回。
钟离母亲待在家洗手作羹汤,面对丈夫整天在外面应酬而忽略自己,开始疑心丈夫在外面有女人。
“可才过多少年,爱情就变了味道,在柴米油盐的平淡中磋磨了最后一点感情,无休止的争吵,毫无根据的怀疑,甚至……最后在争吵中导致车祸。”
钟离府 的父亲和母亲当年是他们系的金童玉女,多少人羡慕他们的真挚美好的感情,可再深的感情,也敌不过生活中的现实,到最后不也悲剧收场。
他们死时,才刚过三十。
只留下一个钟离,被丢进孤儿院。
她至今还记得在孤儿院见到钟离的情景,那孩子孤零零地一个人待在角落里,静静凝视着庭院里的一个老树,眼神无神而漠然,让人有种凄凉心疼的感觉。
刚开始她收养钟离,或许是出于愧疚,可随着时间的过去,也慢慢把她当成亲生的女儿来对待。
“如果你现在是二十四五岁的成熟年纪,那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可你现在才十几岁,我不放心。”苏清看着她,表情肃然,声音冷静。
“你妈妈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当年我年轻气盛,一时冲动嫁给了钟朗宁的父亲,也曾有过一段恩爱的日子,直到郎宁出生后不久,我逐渐发现他在外面同时和好几个女人鬼混,被我抓到的就不止一次两次……也曾歇斯底里地争吵过,甚至想过离婚,可为了孩子,一再忍了下来……直到他吸食兴奋剂过度是在女人的床上。”说道这里,苏清的声音不悲不喜,仿佛被那个男人伤透了心。
“我曾不止一次庆幸死了,我终于解脱了。”这段婚姻是她的耻辱,可如今不说,恐怕也没机会说了,她看着钟离,声音有些轻,“妈不是蛮不讲理偏激的人,不会因为我和你母亲失败的婚姻而否认全天下的男人。只是如今你还小,没有足够的理智来看清现实,妈怕你一时冲动走上我和你母亲的老路。你陪妈妈去美国治病,多认识优秀的些人,你会发现,有很多优秀的男生比他更适合你。过几年你会发现,其实这不过是青春小女生的一时冲动。”
钟离摇了摇头,抿抿唇,眼底带着坚持,“妈,不会的,不会有比他更好的。”
苏清也不生气,只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叛逆的孩子,她抚了抚钟离的头发。
最后她说:“妈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你不愿意陪陪妈妈吗?阿离。”
这话简直字字诛心。
钟离心中钝痛,这简直就在逼她,到底是妈重要,还是那个叫许致远的男生重要。
她眼眶湿润,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哽咽,“妈别这么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发展迅速,更新换代这么快,说不定明天就有新药出来……一定有机会治好的。”这话钟离说得自己都不太信,就怕苏清等不到那个时候。
苏清拍了拍钟离的背,无声地抚慰她。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你好好想想,妈不逼你。”
……
——
这次谈话无疾而终。
钟离走出病房,擦了擦眼角,整理好情绪,去找苏清的主治医师。
“你妈妈现在情况不是很乐观,卵巢癌晚期,治愈的可能性不大……你妈妈这个属于家族遗传,加上长期加班熬夜,精神长时间属于高压紧绷状态……这个病初期看不大出来苗头,等确诊了一般都是晚期,晚期的治愈性不大,你们亲属要有所准备,这些日子不要让她劳累,尽可能放松心态。”
虽然主治医生的话比较保守,但其中的意思钟离怎么听不出来。
她偏过头,擦了擦眼角,“那还有多长时间?”
主治医生说:“一般晚期有3至5年的时间,可你妈妈发现的晚,情况已经恶化,如果修养的好的话,也许还有两年时间。”
两年?
只有两年么?
钟离心中一痛,声音有些哽咽,她勉力稳住情绪,“那有什么要注意的?如果去国外治疗呢?”
“美国这方面的医疗手段比国内的要发达,如果能找到这方面权威医生,或许能延长你妈妈的时间。说实话,到了这份上,再动手术也没太大效果,不如尽可能让她放松心态,让她好好修养,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工作最好不要操心了,趁还有时间,多陪她出去走走,散散心,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太大恶化。在一些问题上,最好不要和她对着干,尽量让她顺心,保持愉悦的状态。”
钟离心沉落谷底,远处脚步声传来,主治医生看了眼,对钟离说:“我先走了,有事叫我。”
钟离点点头,转头看了眼来人,是钟朗宁,他问:“妈怎么样了?”
钟离:“刚睡下。”
走廊一片静谧,此时此刻竟有种让人难以忍受的窒息感。
“敷下吧,明天还得见人。”钟朗宁将冰块递给她。
钟朗宁在她身边坐下,一贯一丝不苟的西装此时却有明显的褶皱,眼角眉梢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颓废,他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无力和歉然,“刚刚爷爷的话,我很抱歉,你别放在心上。”
钟离忽然沉默。
半晌,她问:“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怪你间接害死我爸?”钟朗宁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远处,有些自嘲和无奈:“要是以前,我或许会幼稚地迁怒,可如今长大了,成熟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我爸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妈怀我的时候就在外面和女人不清不楚,我出生后,更是肆无忌惮地风流放纵,在外面花天酒地,夜不归宿是常态,一个星期都难得见到一次人影,公司里的事大半都是妈在撑着。我总是看见书房里的灯深夜都在亮着,我也曾为妈感到愤愤不平,问她为什么如此忍着?我爸在外面花天酒地放纵享乐,她却辛辛苦苦替他照顾家庭打理公司,凭什么?她说,我对你爸已经没什么感情了,可你将来是要继承钟家的,我不能不为你打算,我现在辛苦一点,将来才好把钟氏留给你……等你接受公司,我也好退下来,我也想出去环游世界,看看外面的世界啊……”
钟朗宁一字一句,像是针扎一般刺在钟离的心上,钝痛如刀绞,她整个人都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她享受了苏清多年来的关爱和照顾,却不知道她心里难言的隐痛,她的愿望只是这么简单,却……她慢慢低下头,脑袋昏沉,眼中水雾越积越深,滴答一声落在她的手背上,肌肤都跟着烫了下。
走廊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到滴答滴答的钟声回荡在空气中,令人压抑而沉闷。
钟朗宁的声音仿佛划破黑暗,撕开一个口子,他苦笑说:“所以我为什么会因为一个不负责任不顾家的男人而对妈心生不满?我有什么资格?就因为我是她儿子?一个女人肩负着偌大一个公司,有多少人对她不满,等着看她的笑话,生意场上又会遇到多少刁难,这些不难想象,可她从来没抱怨一句,回到家时永远是体贴温柔的好母亲,孝顺的儿媳,能做到这种程度,还有什么可指摘的?”
钟朗宁深吸一口气,向来冷峻的轮廓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以前看她对你甚至比我还好,要说心里半点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可如今成熟了,理智地回头看,心底的那些不平和介意仿佛有些可笑,换个角度想,她对你那么好,是把你当做亲生女儿吧。现在想想,其实……有个妹妹,也没什么不好。”
钟离微愣,心底某个角落仿佛有暖流划过,心底最后的那点芥蒂仿佛凭空散了。
她沉默了下,微低着头问:“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问出这话时,她心中其实已有答案,只是想找一个理由支持自己。
“如果我是你,我会答应妈。”钟朗宁偏头看她一眼,沉默片刻,继续说:“毕竟妈……只有这几年了,我不会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带着遗憾离开。如果你真舍不得那个男生,等……过几年,那时候再回来找他,我想没人会阻止你。”
妈的想法,他看得明白,不过是怕钟离年少冲动,做下错事。
如果可以,他也想陪妈去美国治疗,可是不行。
公司那么大一个摊子不能没人主持大局,虽有爷爷重新坐镇稳定人心,但这只是表面的平静,爷爷毕竟年纪大了,许多事力不从心,这时候需要有人尽快入主公司,成为公司新的领导人,他责无旁贷。
他不能让妈付出的心血付之一炬。
钟离沉默半晌,忽然问:“公司那里……不会有事吧?”
钟朗宁笑了下,“新降总经理,公司管理层变动,底下人心浮动很正常,压力是肯定的,但问题不大,再怎么说我也在分公司锻炼了两年,还是有些手段的,你不用担心。”
他揉了揉钟离的脑袋,坚定的声音随即在她头顶响起,“入主总公司势在必行,这是我的必须承担的责任,有哥在,你不用想这些,有时间多陪陪妈吧。”
他是男人,该承担他的责任,为他的家人遮风挡雨。
这一刻的钟朗宁,仿佛有什么在蜕变,变成光华内敛,成熟而睿智。
说完正事,钟朗宁看了眼钟离微肿的眼睛,叹了口气。
“今晚我来守夜,你回去休息吧。”
钟离摇摇头,“我留下陪妈。”
钟朗宁说:“今天刚下飞机就赶来医院,奔波了一天,身体会吃不消,回去吧,明天再来换我,顺便帮妈带些衣服过来。”
钟离想了下,忍住眼中的热意,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一早,钟离睁开疲惫的眼皮。
昨晚从医院回来后,钟离怎么也睡不着,或许是这一天的接二连三的打击太大,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想着这天的事,心中煎熬又难受,直到凌晨才在恍惚中睡了过去。
她起身收拾了下,再次检查一遍要带的临时用品,确定没什么遗漏后,这才出门。
冬天的清晨,巷子里响起早点的叫卖声吆喝声,热气腾腾的包子刚出炉,就被端上,充满烟火气。
医院附近的广场上,一个小女孩正拉着少妇的手,指着买气球的小贩吵闹着要买……
钟离忽然想起八岁那年苏清带着她去游乐园的时候,中面上不以为意,其实心里因为苏清的纵容关心而心中高兴了许久,现在想来,仿佛历历在目。
广场的另一边,年轻情侣的笑语声和孩子的吵闹声汇成一片,她听起来却恍然若梦,心情起伏不定。
她移开视线,心中抽痛。
她加快脚步,仿佛要逃脱那广场上的欢声笑语。
她努力想着苏清对她的好,仿佛这样就能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
刚来钟家的时候,她封闭自己,常常一个姿势能坐一个下午,那时苏清为了开导她,去哪里都带着她,片刻不离。那是她黑暗孤寂的日子里唯一的温暖和慰藉,唯一的光,她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源于苏清的鼓励和肯定。然而,当她想着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陪伴她时,却被冰冷而残酷的噩耗将她的愿望打破时,她痛苦而茫然了。
她遇到许致远,那个眼中带光的少年。
然而她终究不是为爱疯狂不顾一切的天真少女,有些东西是生命中不可舍弃的,如果非要做个选择的话,哪怕这个选择会让自己痛苦……
她想起那个在残花落叶中为她送外卖的带光少年,“谁说我不要你了。”
也想起在科技馆内他眼中仿佛有星辰大海,“我希望我的女孩,向阳而生,肆意生长。”
还有在酒吧的角落里,她借酒装醉说亲他,许致远咬牙切齿又无奈地训斥她“……你就使劲作吧。”时,耳尖却悄悄红了。
……
突然她感到有什么东西碰到她的脚,原来是一只猫碰到了她。突如其来的钝痛袭上心头,画面越清晰,钝痛越明显。钟离身子颤了一下,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要从她心中剥离出去,眼睛逐渐模糊,眼泪毫无预兆地落在地上,难以抑制的悲痛涌上心头,她低着头,无声地掉着眼泪。
哭泣过后,她抬起头,继续向前走,脸上的泪痕风吹干,她终于选择了她的方向。
从此以后,那个璀璨了她整个青春的少年,都与她再无关系。
——
高级病房区域比较安静。
钟离走进病房,看见钟朗宁坐在窗边,似乎靠着柜台将就了一夜,此时神情略带疲惫,头发微乱,下巴带着点胡渣,看见钟离走过来,他轻轻颔首示意,无声地打招呼。
钟离轻轻踮着脚走过去,手指紧了紧手上的背包,她抬眼看着这个养大她的妈妈,心中似悲似喜。
苏清略显苍白瘦弱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似乎听到动静,睁开了眼。
钟离将背包放在床脚,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妈,我想好了,陪你去美国。”
从此以后,天高水长,或无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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