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就到了下周。
许致远乘坐最早的一趟航班飞往北京, 在酒店简单收拾了下，去了一趟许兴怀的病房。许兴怀对他的到来早就心里有数, 也不意外。
许兴怀靠坐在床头看着最新的科研杂志，“上次一声不吭就走, 现在又巴巴飞过来, 我还以为你遭受打击一蹶不振，怎么？现在又成了意气风发小白杨了？”
许兴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但许致远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他解释说：“跟你没有关系, 是我自己的问题，在上海……我想清楚了。”
“真的想清楚了？”许兴怀合上正在翻着的杂志，捏了捏眉心，也不故作姿态了，“你要是还从事现在这个工作,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 你以后遭遇的困难和挫折不会比之前的少，你还坚持吗？”
他叹了口气，“我上次是有些失态了，可能对你……不公平，你不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其实后来仔细想想，人各有志，谁也不能自己理念强加在别人身上, 难免有些……强人所难。”
“现在时代不同了，年轻人的人生追求和生活观念也不同了……”许兴怀口中说着理解，然而面对这个自小寄予厚望的侄子，他心中到底忍不住叹息。
“我们这一辈的人，正好赶上时代大变革，尤其是计算机和科技行业，都是从一穷二白从从零开始一步步试探，那时候的人啊，相当一部分都怀着赤子之心，在国外学成之后，毅然放弃国外的优厚待遇回到国内……那时候青年的心是热的，有自己的信仰和坚持。”
许致远心中触动：“小叔……”
许兴怀打断他，“时代发展总会出现一些弊端，现在不比以前那么纯粹。我知道，你之前负责研发的项目上受了些委屈，毕竟你研发的项目短期内不能获得巨大收益，还处于探索开发阶段，不像其他商业科技那样见效快，上面难免不够重视。企业内部呢，如今也有点人浮于事，不公平的事也有……你的项目资金又被叫停，再用我们这一辈的标准来要求你，是有些强人所难。”
“致远，你十几岁的时候就跟在我身边，我没有孩子，我把你当做最欣赏的后辈看待……不管怎样，你是我最喜爱的侄子，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如果现在的工作让你不开心，就按照……你想的去做吧。”
许兴怀说着说着，最后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夹着几分可惜，几分无奈，还有一丝慈爱欣慰。
高级病房里一阵安静。
气氛似乎有些沉重和压抑。
许致远的目光在他苍白面容上沉默地凝视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小叔，我不后悔选择这条路。”
许兴怀惊愕抬头。
许致远沉声道：“这五年来，我也曾迷茫消沉过，觉得不公，觉得压抑，觉得不值，即便坚持下去，可能多年后还是碌碌无为，热血和激情逐渐被残酷的现实逐渐磨灭殆尽……”
许致远望着窗外，手插兜里，声音清亮，一字一句，仿佛穿透进他的心脏。
“我不否认选择AI专业，是受了你的影响和引导，可我心底明白，选择这个从事专业，是因为我从小热爱。一时的得失荣辱算不了什么，坚持到最后的才是王者，哪怕结果不仅人意，起码无愧于心。”
“还记得你说过，‘生有热烈，藏于俗常。’”他转过身，说：“我这次来北京，看望你是一个重要原因，另一个就是要给自己重新找一个更好的平台，毕竟……”
他轻轻勾了勾嘴角，眸光微动，“星辰大海，不是我一个人在走。”
阳光微微拢在许致远的身上，眼里仿佛恢复了昔日的神采和意气。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蓦然浮现一道清亮潋滟的眸子，深藏的热血在炙热大胸膛滚烫。
病房里一阵安静，只听到走廊的脚步声哒哒哒传来。
许兴怀许久没回神，心中震撼。
良久，他才缓过来，看着眼前这个得意后辈，竟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激动得皱纹微颤，他张了张口，最后说出一句，“致远，我没看错你。”
……
北京，国际创维科技展览会。
这次国际展览会有近百家科技公司参加，围绕中国科技未来发展趋势和重点行业领域的主题在京举办，是计算机行业内的一次盛会。
许兴怀在行业内挺有名气，也接到了主办方送来的邀请函，不过他身体不适，特意把这个机会给了许致远，也是希望他能在展览会上多结交一些人，说不定就把工作给定下来了。
许兴怀的心思许致远怎么会不懂，他有些无奈，“我这次来，已经跟人约好了，如果谈的拢，大概会跳到那家公司，这邀请函没必要给我……”
许兴怀摆摆手，打断他，“多认识些人，多一种选择，这次参加展览的都是相关行业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多交流交流对你有益无害。而且会上都是计算机最新前沿的技术，你就当是去见识一下，放正我现在也去不了，留着这邀请函也是浪费。”
许致远只得答应。
这次展览会规模不小，行业内的大佬或是顶尖人才有不少，其中有A大毕业的校友，一眼就认出许致远。
这位校友名叫江默，高许致远一届，和许致远同一个导师，也算是同门师兄弟。
五官潇洒帅气，性格开朗稳重，人缘比较好，在那一届的A大计算机也是风云人物，一毕业就进入了明达科技，如今已经做到了技术总监的位置。
许致远一来，江默就注意到他了。
他这个师弟面容英挺冷峻，长得不输电影明星，气质冷淡清冽，举手投足间颇具风度，加上谈话时不卑不亢的态度，格外引人注目。
周围一大票女人都在或明或暗地看他，连一些男人也或多或少多瞧他几眼，毕竟这人不只外表，业务能力同样出色。
都是同行，有没有真实水平说上几句就心里有数了。
“致远。”江默叫了一声。
“江默。”许致远应了一声。
两人同一个导师，关系不错。
“一年没见，你小子倒是越长越帅，那些姑娘们眼睛都看直了。”
许致远微微皱眉，对这些若有似无的余光不大在意。
“你这性子，也不知道将来会谈起恋爱时，还会不会这么冷淡。”江默调侃一句，拍了拍许致远的肩，“废话我也不多少，向总在那儿，知道你来了，特地在那边等你。”
许致远顺着江默的视线看去，一个四十多岁男人正看着这边，点头示意。
向非跟许致远见过几面，第一次是在上海AI数字模型大赛上，许致远代表思维科技获得冠军，之后又陆陆续续在一些行业展会上见过他几次。
印象最深的就是长得帅，业务能能力非常强。
听说江默和许致远是同门师兄弟，他跟江默打听过许致远的事，好几次想挖他过来，结果都不了了之。
直到前几个月，听说思维科技内部出了问题，许致远负责的项目要被叫停，江默不着痕迹地试探，终于发现他口风似乎松动了。
这次许致远来北京，就是要和他当面谈。
寒暄了一会儿，向非转头看向前面的展区的指纹触感技术演示，“这是明达上半年的成果，研发部三个小组合作完成的。”
许致远听着展区工作人员的讲解。
明达是近些年声名鹊起的科技公司，发展势头很猛，在行业内数一数二，他刚毕业时跟思维相差不大，现在却远超思维科技。
和其他科技公司的创新科技相比，明达侧重于研发新技术，有一种进锐的积极性，更重要的是，国家扶持。
向非：“这只是其中一个阶段。指纹触感、AI识别、基础应用，通过目前几个小组的研发进度，离目标不远。投入市场，指日可待。”
许致远看着展区的新技术演示，点了点头，“从研发到应用，贵公司再下一盘很大的棋。”
这是格局，也是野心。
“没错。”向非笑了，“科技若是不能投入使用，那研发的意义何在？科技最重要的是人才，中国的人工智能方面的确比美国差了一大截，可优秀人才也多，差的只是时间。”他转向许致远，忽然问：“许先生还在休假？”
许致远笑了下，“前几天刚叫提交辞职信了。”
江默问了句：“现在只等上面批准吧？”
“差不多。”许致远说。
“辞职是明智的，拖着是荒废人生，高科技人才的时间是宝贵的。”向非顿了下，看向许致远，终于进入正题，“明达非常欢迎人才，恰好你研究的也是AI人脸识别这个方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到我们公司？条件都可以谈。”
许致远想了下，“我这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职。向总应该了解过，离职后我可能还要签一份保密协议，不能再从事之前研发的方向，做其他的也要重新开始，得不偿失，恐怕做不了什么。”
“不不不，许先生不要忙着拒绝。”向非笑道：“我们要的是你这个人才，你的知识和经验就是你最有价值的财富。你是A大14级计算机系排名第一的高材生，自从你要离开思维的消息传开之后，多少科技公司都在盯着你，等着你离职。我们明达也是借着江默的关系才抢先一步。”
人工智能的圈子很小，因为是国内新开设的专业，开设这门课程的国内大学更是寥寥无几。
A大这所大学的计算机系，名声在外，又是当年最早开设这门课程的大学之一，每年AI方向毕业的只有一百多人。成绩排名靠前的学生早就是各科技公司的重点关注对象。
然而这块计算机系的大神却被思维科技捷足先登，这些年来多少公司都暗戳戳盼着许致远离职跳槽？
向非的诚意非常足，“只要你点头，关于离职的事，我们可以替你和思维科技私下解决，你看怎么样？”
业内早就听闻，明达近年一直在研发AI人脸识别技术，只是国内这方面专业对口的高技术人才很少，很难挖到合适的人。
许致远明白，向非看重他，是想让他在明达继续研发之前的方向，不会让他签离职的保密协议，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许致远默了下，皱眉道：“按照我之前的入职合同，离职后是一定要签保密协议的，恐怕公司不容易放人。”
江默顺势接话，“国家现在扶持人工智能产业，国内对这方面的高科技人才稀缺得很，有些地方，会适当放宽标准……”
江默说得含蓄，许致远却是懂了。
人才不能浪费。
向非点头，“这事我会亲自和思维谈，你可以放宽心。”
接下来谈了下待遇方面的问题，向非开出的条件的确优厚，许致远没有拒绝的道理。
事情差不多定下了，只等思维那边放人，就到明达就职。
向非还有事，谈妥之后，特意留下江默跟许致远，自己去应酬。
向非一走，两人之间的话题也熟稔起来。
江默跟他简单介绍了下明达的基本信息，说的有所保留，毕竟许致远现在还没正式进入明达。
“别的不说，明达的薪资待遇方面在业内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远超大部分同行，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人才，待遇从优，别人想跳槽还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行啊，你小子，才刚来待遇都快赶上我了，厉害！”江默半开玩笑道，“也好，以后咱俩就是同事了。”
许致远看了眼前面的展台，漫不经心道：“你就不怕我抢了你的活儿？”
“你侧重研发，我负责统筹全局，分工不同，咱俩竞争不到一块儿。”江默倒是看得开，“不过之前我表露了那么多次你都没答应，这次怎么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不单是因为工作吧？”
许致远淡定地嗯了一声，“赚钱，养女朋友。”
“……”
江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真的假的？终于开窍了？”
就他这副冷淡样子，还能交到女朋友？江默有些不可思议。
许致远瞥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将来还得养家。”
“……”
江默认真注意了下许致远的脸，忽然说：“你知道你现在什么表情吗？”
许致远：“……”
“你去前面的镜子看看，是不是一脸春心荡漾？”
许致远面瘫着一张脸，低嗤一声，“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江默感慨道：“以前我们跟着导师整天待实验室，那时候你多高冷，再看看现在这副表情，得是海啸级得意了。”
许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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