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下了飞机,本以为会有司机会来接,没想到还有一个人也跟着来了。
她的外公,苏明苏老先生。准确的说,是苏清的父亲。
她小时候见过苏老先生几次,记忆中是一个慈祥渊博和善的老人,丝毫没有老一辈那种固执专横的习惯,后来长大了听身边的人讲,才知道他是国家级非常有名的国学大师,祖爷爷还曾任职过国内顶尖大学的校长,可以说是真正的诗书世家。
不过苏明比较低调,退休后就在青市开着一家古董店,没事就琢磨琢磨古董,日子过得非常悠闲。
“阿离,你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你要过来,我闲着也没什么事,就过来接你了。”苏明很热情,丝毫没有把钟离当做外人看待。
钟离顿了顿,喊了声,“外公好。”
“几年没见,一下子就长这么大。”苏明有些感慨,笑着说,“先上车吧,到家了先休息休息,刚来可能有些不习惯,好好适应一下,别急。”
钟离上车,抬眼看了和善真诚的苏老爷子一下,微微顿了顿,才轻轻点头,“我明白。”
司机老徐关上车门,对钟离友善地笑了笑,“少爷今天临时有事被同学叫出去了,可能要明天才回来,派我来接你。”
“好。”
苏老先生说:“有时间就去外公那里玩,离你家也不远,让老徐送你去,你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孤身一个小姑娘,让他带你认认路。年纪大了,就希望你们这些小辈能经常来看看。”
钟离眼眸微垂,拽住背包肩带的手微微紧缩,过了几秒才说:“那太麻烦了,您店里每天都有事要忙,怎么好意思去打扰。”
苏老先笑道,“你是我外孙女,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店里的有趣的玩意不少,能学到不少东西。有时间尽管过来看看,没那么讲究,算是陪陪我这糟老头子。”
前面开车的老徐也附和道:“小姐您别客气,想去哪儿随时叫我,附近我都比较熟,我工作就是做这个的,不用不好意思。本来苏老想让你晚饭去他那边吃,不过担心你还没适应,不大习惯,所以准备下次再给你准备一个接风宴。”
钟离不知道说什么,看着外面陌生的街道和店铺,偷偷看了眼穿着一套儒雅布衫的苏老爷子,头发半数已经发白了。
车子里有些安静。
钟离忽然有些心颤。
苏老不动声色地化解钟离的尴尬,“家里房间都准备好了,有什么需要的东西直接说。”
钟离愣了一下,转过头来,“嗯。”
“后天要开学了,要不要我陪你去报道?”
“不用,不用麻烦,我已经十六了,这点事还是能处理好的。”
苏老笑呵呵地继续说道:“好,阿离长大了,在学校里不要怕,有事别一个人扛着,跟阿朗或者我说。”
“好。”钟离声音很轻,仿佛怕惊了苏老的好意。
车子里安静了。
钟离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有些出神。
其实从她被苏清收养进入钟家开始,从来没有被苛待过,不管是金钱还是物质上,钟朗宁有的她都有,和之前在孤儿院的日子完全是天壤之别。
钟父死后,苏清代替丈夫管理公司,性格强势,作风犀利,在商场上雷厉风行,完全不输于任何男人。
同时她也是个好母亲,或许是因为从小长大的家庭氛围熏陶,她对自己的儿女有着格外的温柔,遇到请家长这样的事,哪怕再忙,她也会抛下重要的合同亲自赶来,因为这不仅是她身为人母的职责,更关乎着孩子的自尊,她不会让钟离在学校同学面前下不来台被人嘲笑。
可以说,在钟家对她最好的就是苏清了。
哪怕钟老爷子一直看不惯她。
小时候刚来钟家的时候,因为害怕不敢一个人睡,是苏清每天给她讲故事陪着她,等她入睡之后才放心回去熬夜工作。
那段时间她还没从孤儿院的阴影中走出来,性质孤僻,不爱说话,眼神空洞木然,患上了自闭症。
钟老爷子说她性格阴郁有问题,要把她送走。那时苏清抱着她对着钟老爷子丝毫不肯让步,说自己一定要收养她,如果钟家不同意,那就跟她姓。因为儿子的事,钟老爷子对儿媳妇一直有所亏欠,何况他已经退休了,公司的事还得靠儿媳妇帮衬,硬气不起来,最后不得不勉强答应。
从父母死后,到被送到孤儿院,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世上还有人真的在乎她,关心她,不会因为她是孤儿院出来的孩子而歧视她。她抱着苏清的脖子,默默地掉眼泪,主动配合心理医生的治疗,因为她不想让苏清为难,不想再被送回孤儿院。
或许习惯了除了亲近的几个人之外,同龄孩子的明朝暗讽,还有学校同学之间传出她是收养的孩子时,暗地里的指指点点和时不时鄙夷的目光,她已经学会漠视陌生人的恶意。
但是面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甚至没见过几面的外公的亲切友善,她有些不习惯,不知如何自处。
除了沉默和道谢,她不知还能说什么。
——————
午饭是在小别墅这边用的,钟朗宁明天才能回来,除了保姆月姨,就只有钟离一个主子。
苏老中午留下来和钟离一起吃,或许是担心钟离刚来孤零零一个人吃饭心思敏感。不着痕迹地关怀让钟离有点不知所措,只能沉默着。
“要是阿朗这里住不惯,就多去我那里走动走动,我一个老人家就爱和小辈多唠叨唠叨,阿离可别嫌弃。”
钟离下意识地反驳,“不会,外公很好。”
苏老笑呵呵的,没有揭穿钟离的不自然,“不用拘束,这里就是你的家,想来就来,反正我也一个人住着,没什么不方便。”
老人端坐在餐桌上,气度儒雅,风度不减,有种文化人的开明和善意。
钟离抬眼,看着苏老,认真点头。
苏老离开前留下一个小礼物,“我也不知道小姑娘喜欢什么,这个是我自己做的,一个小玩意,你拿去玩吧。”
是古代样式的桃木剑,雕工精湛,大气精致,痕迹比较轻,看样子是最近才完成的。
他不知道小女孩喜欢什么,索性就送个桃木剑,辟邪,苏老心中是这样想的。
钟离将苏老送到车上,这才回到大厅。
宽敞明亮的大厅里,月姨正在收拾着餐桌,看到是钟离回来了,脸色有些尴尬,嘴角硬是挤出一些笑意,钟离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回了房间。
她躺在床上,忽然觉得整个人空荡荡的,有些茫然,还有点从心底一直压抑着的烦躁,漠然,不知道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钟离被这突如其来的颓废感到惊慌,似乎活着和死去没什么两样。
——————
钟离是被手机振动的声音吵醒的。
拿过手机一看,已经六点了,她打开微信,是苏清来消息了。她回了个安全到达的消息。
和以往吓出一身冷汗的噩梦不同,今天她竟然梦到了那个在飞机上遇到的少年许致远,他手中指挥着那个叫凯歌的又丑又残的巨大机器人,面无表情转头看着她,机器人眼睛灯光不停地闪烁,每次一动作就发出“噗呲噗呲”的尖锐声音,许致远将空乘小姐姐给的东西推到她面前,一字一句地说,“吃,不然我就让凯歌把你拆成零件。”
钟离:“不要,我不喜欢吃垃圾食品,这些小孩子才吃的没营养的零食,会损害我的身体。”
许致远面无表情地发布命令,“凯歌,上,拆了她。”
在那丑得离奇的巨大机器人扑过来的前一秒,钟离可耻得屈服了。
然后,许致远把空乘小姐姐投食给他的儿童套餐,全部投喂给钟离,一杯橙汁,两包花生米,一包巧克力饼干,两包海苔,两包小熊饼干,一包虾条,一包薯片……快把钟离喂得撑哭了。
最后,钟离被这个梦硬生生吓醒了。
她靠坐在床上,缓了几分钟才将胸中那股恶心感给压下去。她起身穿着拖鞋去倒了点水,清凉滑过咽喉,脑袋终于清醒过来。
这么晚了,月姨竟然没叫她起来吃饭?
钟离索性也不想出去,不愿面对月姨拙劣的演技中暗藏的防备和虚伪,更不想虚情假意地讨好她,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出神。
不知怎么的,她点开了外卖软件。
或许是梦里吃撑了,现在缓过来还真觉得肚子有点饿。
听说美食可以治愈心情,试试吧。
钟离点了个炸鸡,粥,烧烤,饭后水果,手顿了顿,她抬头看了眼窗外的防盗栏杆,留了个备注:
[到了之后给我发消息就可以了,走后门,绝对不要让人看见我叫了外卖。]
钟离搬了把躺椅到落地窗旁边,静静地欣赏夏日的落日余晖。
烈日终于要西沉了,天边火烧云亮的刺眼,仿佛要在西坠前将最后的光和热都散尽一般,将半个天空都晕染成烈火,灼灼燃烧。
钟朗宁的这个别墅坐落新城区,一般住在这边的都是有钱人,灯红酒绿十分繁华,与之相对的街道对岸则是老城区,青砖黑瓦,是底层平民的聚集地,房子看上去有些年代的破旧感。
过了半个小时,手机响了,外卖小哥发来一条短信,“我快到了,你准备好。”
钟离默默关闭界面,打开窗户,静静等待着。
这个城市夏日的风带着点潮湿的水汽,不似白天那么闷热躁动,吹到身上有些舒服,仿佛心中的那点烦躁阴郁也被吹走了。
钟离蓦然间心情变好了,打开手机相机,想要拍些照片。
院子外面种了很多花,落英缤纷,凉风吹来,洋洋洒洒落下一片,在落日的余晖下,显得格外美丽。
花篱有三米多高吧,钟离抬眼,看见有人从花丛里钻了过来。
咔嚓!
钟离手指一划,不小心按下了拍照按钮。
那个人手里似乎拿着外卖的包装,眼睛四处望了望,手里拿着手机似乎要发信息。
“这里,这里。”钟离打开窗户挥了挥手。
外卖小哥听到声音,收起手机提着外卖的箱子朝她这边走来。
刚开始距离太远,她没看太清楚。
随着距离的逐渐接近,钟离才发现,那张脸似乎有些熟悉。
这不就是飞机上遇到的拦座睡神吗?
许致远看上去比上午精神多了,没有那种昏昏欲睡全身散发着困倦的睡神气息,换了件灰色衬衫,手里提着外卖箱,朝钟离这边走来。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缘分啊,本以为下了飞机以后不会再见面,结果睡一觉她在梦里被他投喂的大堆零食吓醒,叫个外卖刚好是这人接的单。
是这个世界太小了么?不过看上去这人应该也是生活在这个区域。
钟离想着要不要打个招呼,毕竟人家在飞机上还给她蛋糕吃呢。
钟离放下水杯,准备打个招呼。
这时许致远已经走近了,抬起眼,两人视线对上。
花篱外面不远处的街道传来各种汽车的呼啸声,周围的霓虹灯已经亮起,昏黄暗投,不远处的人声喧闹传了过来,更显得此时此地的安静。
逐渐暗沉的黄昏让少年的脸庞看起来有些朦胧隐晦,却让那双漆黑明亮的眼更加显眼,双眸幽深,看不出什么情绪。
钟离蓦然又想起被惊醒的那个梦,下意识地去看他手中的外卖箱,唯恐他冲过来把整箱的外卖全都塞过来,“吃,不吃完我让凯歌拆了你做零件。”
钟离被自己的臆想吓得抖了抖。
值得一提的是,钟离这边的落地窗上安了防盗网,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许致远走到窗户前,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例行公事一般问了句,“你叫的外卖?”
钟离愣了愣,轻轻点了点头,“是我。”
许致远没再说话,打开外卖箱,隔着防盗网将东西一样一样塞进来。
果汁,拿好。
烤串,拿好。
紫薯粥,拿好。
炸鸡……额,炸鸡太大,塞不进去。
钟离眨巴了眼,默默看着体型太大的炸鸡卡在防盗窗的栏杆之间进不来,干巴巴地说:“呃……加油。”
许致远抬头,看了眼容貌明媚的少女一眼,开口问:“有刀吗?”
兄弟你要干嘛?杀鸡呢?
“嘿,许哥,是那小子。”街道斜对面的路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一帮人出现在街道口,往这边看来。
钟朗宁的别墅就在街道的第一排,也不过百米远,那帮人眼尖,看清楚后一下子就骂骂咧咧地往这边的过来。
钟离看了看那帮人的打扮,有些明白了。这是一群混混在找她面前这位“外面小哥”的麻烦。
不到一分钟那群混混就过来了,为首的那个叫许哥的大哥大人高马大,不满二十岁的样子,胳膊上纹满了纹身,一副有势力的社会大佬模样。
这伙人很快就围了过来,面色不善,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看这情形,钟离当然不能拿刀给许致远啊,这特么要是出个人命咋办?
天色有八成暗了,钟离房间里开了灯,卧室内灯光明亮,而站在落地窗前面的少女就更显眼了。
钟离手搭在阳台上,柔和的灯光笼罩着她黑色绸缎般的秀发,披散着,微露的侧脸轮廓显得干净而美好。
那位许哥一眼就瞧见了,流里流气地吹了个流氓口哨,身边的小弟起哄笑着。
钟离倒不怕这些混混,她特意练过一些防身术,比不上专业的,但自保绰绰有余,她和小伙伴对这些打架操作熟练得很。
钟离就站在那里,不退不避,说不定还能喝着果汁吃着烤肉看一场江湖大戏呢。
“哟,哪里来的小美女,夜会小哥哥呢这是。”
那位许哥的目光肆无忌惮地从她的那张漂亮脸蛋,一寸一寸滑到皮肤白皙的脖子上,再往下……
夏日衣衫单薄,薄薄的料子遮挡不住少女青春洋溢的美好曲线。
许致远忽然把炸鸡放回外卖箱,转过身子,一米八的个子刚好挡住少女纤细的身影,隔离了许哥的视线。
“换个地方?”许致远开口。
许哥:“我们就要……”
许致远非常有风度,“在小姑娘面前这么血腥暴力不太好,咱还是找个有情调的地方,才能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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