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上的伤虽然不轻不过好在是皮外伤,勤快着换药便不觉有那么疼了。
程茵听着郑寒问的嘱咐不走动,可闷在家里实再无聊,趁着郑寒问不在,程茵单脚挪动着来到书房,打算寻摸几本书来打发时间。
郑寒问担心程茵乱跑,于是提前回来,乘一顶软轿匆匆回府。
严路随在轿外,贴近了轿身低声说道,“小的今日听到了些传言,那日夫人去永平侯府遇上了陈姗儿,被陈姗儿夫妇奚落了一番。”
轿子中的郑寒问眉头一沉,心头一紧,“奚落?”
“陈家小姐说了许多难听话,好在程家大小姐和二少爷去的及时,替夫人解了围,”说到二人,连严路这般谨慎严肃的人都不免带了笑意,“程家大小姐一只花盆扔在了李延的头上,陈姗儿想发作又多有顾忌,也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郑寒问听了也不免笑出声来,这种事确实像程家大姐干的。
有这两个人在,程茵自然是吃不了什么亏,不过那陈姗儿和那个落地秀才胆敢奚落程茵,这让他有些不痛快。
稍许,郑寒问掀开轿窗侧的帘子问道,“之前听说陈家托了人给李延在户部寻了份差事?”
严路回忆道,“确有此事。”
“李延那人我见过几次,不像正人君子,倚仗岳丈家的权势狐假虎威,”郑寒问顿了顿,“这种无才无德之人,怎配去户部。”
“那您的意思是?”
“去知会一声,那个缺儿我自然会寻个有德有才之人,李延就暂且免了。”
“是。”
严路点头,听出了端倪,看来世子这是替自家夫人出气呢,还说的冠冕堂皇。
严路一脸看透不说透的模样。
***
程茵才取了两本书,便听见脚步声传来,还伴有严路说话的声音,程茵一怔,这定是郑寒问回来了,程茵做贼心虚一般跛着脚躲到屏风后面坐下,怀中还抱着才取的两本书。
果不其然,郑寒问推门进来。
程茵缩着脖子,郑寒问走时候明明叮嘱过她不让她走动,若是发现她自己亲自来取书一定不高兴。
眼下如同做贼一般,程茵实再没有面对他的勇气,只好暂且窝在此处,待稍后寻个机会再出去。
严路出去转了一圈儿又回到书房,随之几个抱着物件的小厮依次进门来,严路安排他们规矩放好。
将物件一一摆放好,严路摆手示意他们下去,这才又问道,“世子,您之前要的补品、绸缎和一些上好的首饰都已经准备妥当,请您过目。”
郑寒问随便扫了一眼,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屏风后的程茵竖起耳朵听了个真切,琢磨着郑寒问让严路准备这些做什么,忽然灵光一闪,程茵眼前一亮,过几天就是自己的生辰,这些东西难不成是要送给自己的?
越想越觉得可能,这些乍一听就是女子用的物件,不是给自己的还能有谁。
想到这里,程茵咧嘴无声的甜笑起来,收都收不住。
“这些东西你这两天寻个时间送到群芳楼去,转告静……”话说了一半,郑寒问骤然想起静娆说过,不愿意再叫静娆这个名字,又记起上次见她那副憔悴苍白的面容,于是便改口,“转告离人,让她好好保重,少思多歇,有时间我便去看她。”
“是。”严路将郑寒问的吩咐一一记下。
程茵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颗火热的心刹那间冷却下来,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她甚至还在幻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郑寒问口中的名字她偏偏听的清楚分明。
群芳楼是什么地方京城中无人不晓。
就在方才,一切她从前不明白的仿佛在此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的这般关切,哪里像个普通恩客,群芳楼里的那个人想必是郑寒问十分看重的,否则不会亲自让严路去跑腿。
程茵手指紧紧捏住书页,震惊之余所有的不解都豁然开朗。
怪不得郑寒问总是对自己不冷不热,无论自己如何对他,他都是如此,原来,他心中还惦念了旁人。
程茵忍不住的发抖,觉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对了,这两日你在京中寻个做鞋的师傅,手艺要好,按照程茵双足的尺寸做上一双绣鞋,要桃花图案,绣工也要精细,样式要别致新颖。”
郑寒问话音刚落,想了想,一双也是做,两双也是做,于是又补充道,“给离人也带一双,她的那双,便要其他旁的花色吧。”
“是,小的记下了。”严路点头道。
屏风后的程茵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郑寒问对自己的这点儿心意此时此刻更像是施舍,别人吃剩下的东西他才想起朝她丢过来……
程茵的心头像是被人狠狠的剜了一把,本就千疮百孔缝缝补补的心,如今她自己再也修补不起了……
趁着郑寒问暂离书房的空档,程茵从地上爬起来,受伤的右脚实打实的踩在地上,清晰剧烈的疼痛传来时程茵居然觉得无比痛快,脚上的伤口和心上的相比,算得了什么。
程茵踏着血淋淋的伤口回房,丢了魂一般歪在榻上,脚底温热,想来是伤口又裂开了,她无暇顾及,甚至希望疼得再厉害些,这样她才能保持清醒。
素莲捧着托盘进来,一进门便觉得气氛不对,再看自家小姐苍白如纸的脸色,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地面,眼睛都不眨一下,像魂丢了一般。
素莲着实吓了一跳,脚步匆匆来到跟前,将托盘搁置一旁的小几上,手轻轻在程茵面前摆了摆,“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良久,程茵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素莲,冷静的瘆人。
素莲见她不动声响,忙蹲下/身来上下打量,又抬手探上程茵的额头,“不烫啊,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脚疼吗?”
说着,素莲将程茵小腿轻轻抬起,小心的将绣鞋脱下,这一看便皱了眉,原本包好的伤口又透出了血色,素莲以为症结在此,便安慰道,“没事,是伤口有些流血,你走路也太不小心,不过没关系,我这就给你重新包扎。”
程茵失魂落魄的目光收回来,顺势落在手边小几上,那上面是素莲方才端进来的,托盘上放着一碗汤药,深褐色的汤汁子眼下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这是程茵让素莲特意去抓的坐胎药。
之前她迫切的想要怀上郑寒问的孩子,听人说喝这个有助于怀孕,程茵二话不说坚持着喝了小半年,尽管肚子从未有过动静,她也不曾落下过一次。
程茵盯着那碗药汁,仿佛哪根筋搭上了,忽然开口道,“素莲,你说寒问他真的想让我怀上他的孩子吗?”
素莲猛得抬头,被这句话惊着了,“小姐,您说什么呢?”
“他是不是不想让我怀他的孩子,若不然为何坐胎药喝了这么久还没动静。”程茵死死盯着那碗药,若是放在从前,她根本不会往旁处想,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听见了不该听见的。
“小姐,您别说胡话,世子不会那样的。”素莲宽慰的同时也很是担忧,总觉得今日的程茵像是中了邪。
“你知道吗,从前我听府里的老妈子们讲,曾经有哪家的老爷不喜原配,便在原配夫人的饮食中做手脚,使得原配怀不上孩子,再用此为借口娶她人进门。”
程茵说到此,突然冷笑一声。
“别听从前府里那些老妈子们胡说八道,她们那些人竟虚喝,说的都是没边的话!”素莲大声打断,“不过小姐,您这会儿是怎么了?您是听旁人胡说了什么?”
“你去给我请个大夫回来,旁人问起就说给我看脚伤。”
“可是……”
“快去!”程茵几乎低声吼道。
“那我去和世子说一声,他方才出门了……”
“不要告诉他,什么都不要说……”
“是。”素莲见程茵不对,又不敢声张,忙跑了出去吩咐旁人去请大夫,自己又匆匆回来盯住程茵,生怕她做了什么傻事。
大夫被请来后,进门先给程茵请了安。
程茵没有多说废话,开门见山便指了指小几上的汤药说道,“你给我瞧瞧这是什么药。”
素莲一脸茫然,不知她这是何意。
大夫应下,上前一步,先是闻了闻,而后又小尝两口,眉头微皱,问道,“这药的药渣何在?”
程茵看向素莲,素莲将早就准备好的药渣集在了帕子里递给大夫。
大夫没来之前程茵便吩咐素莲去取药渣,这会儿是用上了。
大夫自己瞧过药渣再三确认方才下了定论,可言辞之间又吞吞吐吐,目光闪烁。
程茵的心又沉了一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大夫忙弯身/下去,“小的不敢。”
“你且实话实说,我不会怪罪,也不会说是你说的,若不然你今日休想完好无损的走出府门。”
大夫紧张的额头布满了汗珠儿,这下可真是骑虎难下,可眼下若是不说,怕是真的出不去门,若是说了,保不齐又会惹上什么祸端,大夫思量再三,只好先顾眼前,于是硬着头皮小声回道,“回世子妃,这是坐胎药没错,只不过里面加了点儿其他的东西,使得这药不仅无效,而且还影响了受孕。”
此言一出,程茵绝望的闭上双眼,果然与她猜测的不差,原本她只是心血来潮,没成想,这星点闪过的念头便成了指路明灯,让她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素莲惊的下巴都快掉了,程茵想到的,她自然也想到了,终于明白为何程茵忽然间为何这般失魂落魄。
“你没看错吧?”素莲心头还抱着一丝期望。
“小的家中三代行医,自不会看错,更不敢诓骗世子妃。”
“这东西喝了对身体可有害处?”素莲追问。
“害处倒是不大,唯独影响受孕,若是积年累月喝下去,怕是身子就会吃不消,再与儿女无缘了。”
“你现在给世子妃号脉,看她身子有没有受到损伤!”素莲盘算着,这药喝了也有小半年了,想到对身体的损伤,素莲冷汗透了出来。
“不必了,”程茵双目缓缓睁开,事已至此,掀开的无非是肮脏的真相,“此事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你说的话我也没听到过,你回吧。”
大夫闻言如释重负,“是,小的告退。”
说罢,麻利的拎上药箱,连素莲递上去的出诊费都没敢收下便匆匆离开。
屋中寂静良久,素莲抹了眼泪,“小姐,你若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
这次的程茵异常的冷静,她摇摇头,心死如灰,“自从嫁给了郑寒问我哭的还少吗,事到如今我反而不想哭了,你说在这府中,除了他还有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小姐……”素莲难掩心伤,嘤嘤的哭了起来。
“今日我不小心探听了一个消息,”程茵的心阵阵的疼,像要被人撕裂了一般,梗在心口,“他很关心群芳楼里一个女子,叫离人,呵,群芳楼,怪不得,郑寒问从前不曾与哪家女子有过瓜葛,怪不得他有时候会突然无影无踪,现在想来,都是去见那个人。”
“小姐,许这一切都是误会……”素莲实也想不出有什么合理的解释。
“不是误会,”程茵双目死死盯着那碗汤药,瓷碗上的花样儿仿佛都咧着嘴笑她傻,“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我现在只恨自己当初为了嫁给他,舍了自己的脸面不说,又舍了整个程家的脸面,我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兄姐,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是我活该!”
素莲哭的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想不通,世间怎么会有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呢!
“事已至此,我们若还死皮赖脸的留在这里才是最大的笑话,”程茵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给自己鼓足了勇气,“我要与郑寒问和离,然后我们离开这,去哪儿都好。”
“小姐,您真的决定了?”
程茵点头,“他爱的不是我,这辈子也不会是我,当初我孤注一掷嫁给他,现在想来,是我错了,他不值得,分文不值!”
“小姐,您去哪我便去哪,这受气的地方早走早好,想当初,来提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可这位世子不但不把你放在眼里还处处挤兑,只恨我素莲人微言轻不能替你出头,不过只要小姐你一句话,我愿意与他鱼死网破!”
“别做傻事,他不值得我们再付出代价了。”
程茵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努力不让自己再为郑寒问留一滴眼泪。
心痛到极致似乎便麻木了,程茵扯过素莲的手道,“走之前,我还要办一件事,我要去群芳楼看看,他关切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主仆二人此时已经是心力交瘁,丝毫没有察觉窗外有一道人影闪过。
***
是夜,程茵早早便躺下了,面朝里,紧闭双眼,却丝毫没有睡意。
郑寒问洗漱过后躺下,脸凑了过来,在程茵耳畔轻声问道,“睡了?”
程茵佯装睡着,不声不响。
郑寒问见程茵睫毛有些抖动,便知道她是装的,于是浅笑一声低头去咬程茵的耳垂。
程茵猛得睁开眼,身子僵硬,有意往床里靠了靠。
郑寒问捏着她的肩膀将她身子正过来,下一步便是要抬手去解她的衣带。
程茵反应激烈,一把将自己衣襟抓好,警惕的看着他,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你这是怎么了?”郑寒问坐起身来问。
程茵不说话,翻了他一眼,转身躺下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紧紧顶在床角。
郑寒问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惊异于程茵今日不同寻常的古怪。
“哪里不舒服?”郑寒问压低了声线,带着关切和温柔。
程茵不答,只觉得此时的关切都夹带了几分恶心。
“可是脚又疼了?”他又问。
程茵依旧一动不动。
最后郑寒问无法,躺了下来,双眼盯着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程茵,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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