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
火焰、恶鬼、山麓灼烧，地表皲裂。
断裂的山脊露出狰狞的豁口，以刺破青天的气势伫立在变化莫测的天地之间，如同支撑起万物生机的长矛，纵然悲壮，却无关哀泣，在化为黑炭的缄默中发出跨越亘古，彼渡而来的喟叹。
狂风大作，周围植被被焚烧时的声响宛若哭嚎，若是仔细听的话，还能捕捉到锁链拉动的声响，在张牙舞爪的火舌舔舐下，宛若阿鼻地狱。
芥川龙之介以一种全然放松的姿态坐在一块巨石上，澄澈的蓝眸倒影着冲天的火光。
赤色的火焰将天空渲染成一片血色。
“这是你的梦吗？”
温和的男声从芥川的身后传来，芥川微不可查的一顿，却没有回答。
“kufufufu……还真是地狱呢。”那人也不在意芥川这副无动于衷的态度，自顾自的说下去。
“猜猜看，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不加掩饰的恶意攀附在后脊，如同实质化的利爪般，死死攥紧眼前人完全不设防的后颈。
“哦呀？一点都不在意吗？即使命脉被人捏在掌心？”靛青色发丝的异瞳少年半蹲在芥川身边，眼睛半睁半闭上，嘴角扬起的弧度透着薄凉的讽刺意味。
“你不用试探我。”良久，一直沉默的芥川终于开了口，或许是长时间没有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不贴近听的话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毫无意义……这里……”
少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试探你？”
“知道吗，即使这是你的梦境，我若想杀死你的话，是轻而易举的事，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温柔低沉的声音在梦境主人的耳边响起:“梦是一个人的薄弱点。”
它会暴露出人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如果真想杀死我，你就不会继续坐在这里了。”
有那看的功夫，早就有更好的攻心术来解决敌人了。
芥川抿起嘴，湛蓝的瞳孔深处宛若一片寒潭，在凛冽的寒风中寸寸冰封:“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杀死我，不管是过去，现在，乃至未来。”
这句话他压的很低，如同他不曾外露的情感。
“kufufufufu…你还真是自信啊……”少年的眼底划过一丝兴味，“不过你说的没错，我不会杀你，也没有那个想法。”
“那份誓约还在，我不会对彭格列的人下手。”
芥川微微蹙了蹙眉:“我不是彭格列的人。”
“唔。”少年不明意味的轻嗤一声，异色的双瞳倒影着眼前青年的模样。
“你是被彭格列承认的老师，不见血不知道痛，就算是奶猫，也会露出野兽的爪子，我现在可还在观察期哟~比不上你这个自始自终都站在他那边的乖孩子。”
他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带着少年独有青涩感:“再说了，比起杀掉对手，当面夺取对方的身体不更有意思吗？”
“kufufufu……彭格列……沢田纲吉……”
低沉的笑声自喉间滚动，加之情绪的渲染，缀上了几分愉悦的气息。
被咀嚼般吐出的情绪所惊到，芥川转过头，表情愕然:“啊？”
“……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在想……”芥川眼神古怪，撑着下颚的手也不自觉的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半是犹豫的顿了顿，悄悄挺直了后背，赫然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你是不是馋他身子？”
六道骸:……
愉悦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卡带的收音机。
他笑眯眯的将梦境中的地狱转化成蛇窝，任由吐着信子的毒蛇攀附在周身:“你刚刚在说什么？”
他，六道骸，复仇者监狱在役劳改犯，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铲除所有mafia（乃至世界），现在这个十代目的辅导老师，居然说他馋一个可能是未来黑手党教父的身子？！
还有比这更隔应他的话题吗？！
怎么想都是彭格列的错，沢田纲吉身边更是没一个讨人喜欢的，尤其是沢田纲吉本人！
无辜被cue的纲吉:？？？
“不是吗？”芥川更加迷惑了，不是很懂这个人的脑回路。
“我改变主意了，你还是适合永远呆在这里。”六道骸眸色沉沉，要不是他表情管理到位，现在估计已经被气笑了。
“哦。”芥川点点头，端详了一会这个人表情后颇恍然大悟:“你在生气吗？既然是误会的话，那……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措不及防的道歉，措不及防的气球放气。
六道骸:……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是怎么回事？
六道骸的嘴抿成了一条平整的直线，并以肉眼无法捕捉的弧度往下弯:“出去。”
“逐客令啊……那就没办法了，但是、出去的不应该是你吗？这是我的世界不是吗？”芥川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六道骸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碧蓝的瞳孔古井无波，生气自深处一点点抜离，他近乎是在扼腕喟叹，在长长的气音中微弱的像是快要燃尽身躯的烛火，“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六道骸:……呵。
他右眼数字从“六”变成“二”，相当轻松的从芥川手中获得掌握这片梦境的操作权后，搭在腿上的手在半空中虚虚握紧，在玻璃破碎般的空气扭曲中，将人直接踢了出去。
被无情踢出梦境的芥川:？
……
“芥川老师？”
被里包恩五花大绑倒挂在树上的纲吉，察觉到坐在树下的那个人气息陡然一震，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您刚刚……是睡着了吗？”
“嗯。”芥川轻微颔首，将视线移到平放在膝上的书中，语气平淡:“梦到一个长的像凤梨的孩子，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什么话？”
“不太记得了。”芥川摇了摇头，偏头躲过破空袭来的木箭，视线在洞穿树木后轻微颤抖的尾羽上停顿了一瞬，配着纲吉“为什么会有弓箭？！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背景音中努力回忆着梦境里后半段已经模糊不清的片段:“好像是……那人馋你身子？”
纲吉:？？？！！！！瞳孔地震.jpg
这是哪门子的虎狼之词？？？
“还有时间走神吗蠢纲？”reborn手里拿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树上的藤蔓一跃而下，若是贴近闻的话还能嗅到一丝甜腻的清香。
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小孔，糊在表面的泥土还在往下滑落，落在地上将草叶弄的泥污不堪。
“马蜂窝？”芥川抬眸望去，轻声问道。
“嗯。如果仅是前几天那种程度的话，只能锻炼出基本的反应能力，虽说较往常的整体素质有所改变，但是源于本能的危机意识还在沉睡呦。”
完全不觉得让芥川跟纲吉一起出门，一个意外频出一个心跳加速有什么不对，没在意学生煞白的脸色，reborn轻描淡写的推了推脸上列恩变作的防护装置，奶声奶气的说着不做人的话:“所以要让蠢纲感受一下绝处逢生的感觉，这样才能逼出他隐藏的潜力。”
“友情提醒一句，这座后山的熊很喜欢这种蜜蜂产的蜂蜜喔？”
像是应和般的，深处的密林中传来大型猛兽的咆哮声，震的树林中休憩的鸟雀惊叫着成群飞起。
纲吉:“噫！！！！”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好歹也是被当成劳模用来折磨学生的工具人（？半夜三更还要把人拉起来恶补基础的芥川，犹豫了半晌，还是没能顶住源于良心的不安。
“没事，蠢纲的抗打击能力还是值得夸赞的，芥川你不用担心他，先跟我到后面来一趟。”reborn摇了摇头，完全无视了那边树上惨叫连连呼喊着“啊啊啊啊啊reborn你还是人吗？！”的学生，示意一旁看书的芥川跟他过来。
“好。”
并盛后山的树木保持着原生态的模样，即使放在全国，也是少有的自然风光，从上空俯瞰眺望，山与山连绵不绝，不知存在了多久的古树根系间攀枝交错，偶尔顺着枝叶间的缝隙透下缕缕光斑，将隐没于林间交谈的身影所笼罩。
“并盛要变天了。”把玩着变成风向标的列恩，一直在前面带路的reborn微微侧过头，声线温软:“看，风向变了。”
手中像是儿童玩具一样的风向标，从刚刚开始就在漫无目的的打转。
芥川脚步一顿，垂下的发丝扫过澄澈的眼眸“是指意大利那边的事吗？”
“六道骸跟你说了？”
“不是。”芥川摇了摇头，也没问reborn怎么知道名为六道骸的少年怎么侵入他梦境的事，解释道:“你最近对兔子君的训练强度增加了不少，奈奈小姐准备菜肴的丰盛程度是过去所过之不及的，家里要不是贵客拜访就是一个从未出现的角色要登场了。”
“是兔子君的父亲吗？”
芥川轻声问道，将与纲吉有关的关系链一一掠过，像是拼图般可以轻易的发现那个唯一缺失的角色，从这个家庭因素来看多半是因为某些原因离开的人物，或许是现在所要追溯的源头。
“嗯，沢田家光，彭格列的门外顾问，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天就会带来一个大惊喜吧。”reborn嘴角抿起，端起一旁煮好的咖啡。
对reborn时不时掏出个东西已经习惯的芥川眼神平静，盘腿坐在地上翻开了在这个世界图书馆买回来的书，阳光映照，指间散落的光斑给他渡上了一层岁月静好的朦胧感。
他轻嗅着独属于纸质书才有的油墨气息，平和的海洋漾起温软的浪花:“你知道他为什么回来吗？”
“这就是我来这里成为家庭教师的原因。”reborn奶声奶气的回答道:“六道骸都闲的没事跑出来找你聊天了，就算没说具体什么事，应该也或多或少透露了一点跟彭格列有关的问题，结合我的情况代入思考一下，无非就是彭格列内部出问题了。”
“嗯，迪诺是你的学生对吗？他应该不是因为‘清闲’才回来的吧？”芥川笑了笑，温吞而缓慢的说道:“既然是加百罗涅家族的十代首领，就算现在意大利还算平和，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多时间来放松。”
“毕竟要是就蠢纲一个有家庭教师不是太不公平了？玉石没有雕琢前太过突兀会引起人毁灭的欲望。”
“哦。”芥川抵住下颚，表示知道迪诺来的缘由了，选择合适的守护者来做指导老师么……他抿起嘴，眸光清冽:“六道骸跟我说了‘誓约’，我好像惹他生气了，不过他没怎么说我，只是把我踢出了精神世界。”
“这样啊……那差不多是到了学生验收时期的时刻了。”嘴角轻抿，西装外套下摆在风力作用下猎猎作响，仅是扶稳礼帽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小动作，在reborn做来，却带上了一分肃杀的意味，“我们的世界，可不简单呀……”
黑暗、血.腥.、暴.力.，并非过家家一样的游戏。
“他还说了关于你自己的事吧？”手掌翻握间，扣下帽子的瞬间收回外露气势的reborn，话峰一转，将故事主角变成了对面的人。
仿佛一切归于风平浪静，暗礁隐没于风暴之间。
“你说这个啊……他确实说了。”芥川摩挲着手下的纸张，眼睫微敛。
“你的精神不稳定。”六道骸鹄立于梦境破碎的边缘，语气慵懒:“被人抓住漏洞攻击先不提，自身概念不稳定的话，很容易受世界波动而遭受相当范围内的影响。”
“会消失吗？”，“你觉得呢？充满粉尘的密闭空间，挤压到极致后，遇到火源会发生什么？”
“既然如此。”他轻轻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如果是我的话，消失也无所谓。”
“哦？你不怕那位十代目知道这事后而揣测不安吗？”六道骸饶有兴趣的挑起眉梢，“好歹你也是他的老师，即使结识的时间不长。”
“你又懂我什么呢？”因为梦境的消逝，身形被侵蚀大半的黑发青年，侧眼回首，发尾在虚无中划过一道利落的痕迹，由深海渡上的眼眸氤氲着凛冽的色泽。
冰冷、不近人情。
“人生比地狱还像地狱，你又在期待什么呢？”
秩序崩塌，世界倾倒，将青年残留的身姿湮没在决堤的波涛之中。
梦境、崩塌……？
“kufufufu……真有意思啊……”
倏然的，六道骸捂着嘴沉闷的笑了起来，几乎直不起腰，溢出的笑声在虚无的空间里扩散开来，他猛地抬起头，异色的双瞳眸光微闪，敛入情绪后泛起阵阵涟漪。
纵使蓦然一瞥，也可窥探到的，名为死寂的深海，深渊般吞噬一切希望的空洞。
那根本就不是梦境，那原本就是芥川龙之介精神所化生的地狱，岌岌可危，不得救赎。
轻松？不，他是主动将空间的支配权交到自己手中的，像是将绞紧脖颈的绳索递到随时都会索取自己性命的恶徒手中。
这个人……
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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