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滚烫的幻力在空气中翻滚沸腾,灼烧枝叶时发出难耐的“嘎吱”声。

    持续攀升的高温,水里冒着一个接一个水泡,到达零界点后骤然炸开,在融入空气的下一秒就化为浓浓的雾气在周身弥漫开来。

    湿漉漉的鼻尖轻嗅着温热的潮气,黑色的大衣被水润湿后加深了其色泽披在身上,水珠从发丝上一滴一滴地滑落,变异的火焰不会被水熄灭,只会像鬼火一样在水位持续下降的表面飘浮着,讥笑着。

    [猎犬就在这里……它追上我了……]

    不死不灭,追逐着少年,将他周围所有在乎的人焚烧殆尽。

    “你在害怕什么?伊萨克。”

    沉静的话语在静谧的池水中突兀地乍起,像是落进水中的石子,漾起层层叠叠的波纹。

    以一种极为不安的姿势缩成小小一团窝在水塘中央的少年,狼狈地抬起头。

    空洞的眼神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宛若堕落深渊彻底死去的罪徒一般。

    芥川半跪在池塘边缘,左手抵在地面,右手搭在腿膝处,沾上了一丝水汽的眼眸是朦胧在水雾中的平和:“你看到什么了?”

    “猎犬……它在这里……远离我,我会害死你的……”宽大的兜帽遮住少年的发丝,也将他的眼睛埋进一片阴影中,火焰因为他气息的不稳再度肆虐般的灼烧周围的一切。

    芥川:“你看到的是猎犬,我看到的只有你。”

    “这里没有猎犬,也许它存在过,但是我的面前只有你。”芥川直起身子,踏进这汪泉水中,没过腰部的池水带着吸足了水汽的外套沉在池底。

    他跨过钢铁的长桥,穿越陌生的海峡,颠簸中失去了所有,朋友、亲人、陌生人,全都被猎犬的爪牙撕碎,疲惫、痛苦,交织在心头的沉重情感,让他在绝望中抵达了交界都市,在被吞噬的前一秒,名为格雷穆的处刑人拉住了他的手,追逐他的猎犬在这里不知所踪。

    他被允许活下去了,他可以为自己带来的灾祸赎罪,在伊斯卡里奥的引导下,在众人的接纳下。

    他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缭绕在他内心深处的噩梦逐渐远去,直到他再次看到了那只猎犬。

    它从未离去,一直徘徊在自己的身边。

    “你以为人是为了赎罪才活着吗?”多少知道伊斯卡里奥对这孩子说了什么的芥川,睫羽微敛,浓重的湿气缭绕在他的周身。

    “撒谎是人之本性,绝大部分时间里我们中的很多人甚至都无法对自己诚实,抛开所有,你真的认同伊斯卡里奥跟你说的话吗?”

    炙热的火焰顺着指尖灼烧着整个手掌,上面漫起皮肉烧焦的气息,芥川的眸光闪烁,嘴角抿起:“回答我,你真的认同他的话吗?”

    “我……”伊萨克嗫嚅着,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他想,他的内心应该是在动摇的。

    “教育你的赛斯,拉着你的格雷穆,给我泡咖啡的你,曾经存在的一切是一场幻影吗?在你心底,它们又是否还有存在的价值?”

    [你不该忘记那些因你而死的人如何地被猎犬所吞噬,你带来了灾祸,却佯装成一名无辜者。]

    [忘掉猎犬,忘掉过去,是对死者最大的背叛。]

    “我忘记了他们…他们因为追逐我的猎犬而死……猎犬没有放过我……它在杀死我身边所有活着的人。”伊萨克的脑袋忏悔般的低下,所有的情绪全都埋藏在黑暗深处:“我不该留在这里……”

    芥川:“我还活着吗?”

    “什、么?”没听懂芥川什么意思的伊萨克茫然地仰起头。

    “我还活着吗?”芥川又重复了一遍,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这里是不是还在跳动?”

    “嗯……”似乎是得到了肯定般的,伊萨克攥紧了自己的外套,留下一片褶皱。

    “所以……”

    芥川的手搭在了伊萨克的肩上,眼神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没有害死我。”

    他的眉目间染上了一丝无奈,“利己主义者会同情别人的不幸,但是不会因为他人挣脱了不幸而感到喜悦,他们只会想要把对方再度拖入那番境遇,抱着所谓消极又招人厌恶的敌意,你觉得、这样的人值得活下去吗?”

    伊萨克张了张嘴:“这……”

    “很不幸,我就是一个利己主义者。”手搭在坐在水洼中的少年肩膀上,替他梳理着暴动的能量,芥川眼神平淡:“恐惧着内心的鄙陋之处,却不得不带着自私的心境活下去,无法欺骗自己,连生的欲望都没有,如此的黑暗,如此的污泞。”

    “即使这样,痛苦、绝望、折磨,一样可以活下去,最胆怯的人往往有着最勇敢的想法,认为自己的存在是错误的,那为什么会求救?”

    [请远离我……请救救我……]

    像是祷告般的,少年一遍又一遍默读着无人听清的话语。

    芥川无法拯救任何人,他自认为也无法做到圣人这般高尚的行为,也没想过去拯救谁,给谁一个理由,他只是单纯的听到了一个孩子的恳求。

    无法忽视,他停了下来。

    像是无数人对自己期待的那样,像是司书拉着自己,恳求自己活下去那样,在他所看到的范围内,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他的手抚在伊萨克的头顶,居高临下看着深陷沼泽地的少年,即使是一片污浊,也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希望与摇曳在悬崖边缘的绝望交织在一起,“你应该活下去。”

    “格雷穆还在等你。”

    “……请救救我。”虔诚的,少年的手松开了死死攥着的外套衣摆,一直紧绷的精神逐渐放松下来。

    “哗啦——”

    异变突生。

    芥川退后半步,他直直盯着面前突然涨起的水雾,因为这一瞬间的变故,阻隔了他和伊萨克接触的可能性。

    红色的晚礼服,张扬炽热的及腰红发,同色的瞳孔,里面交织着病态化的疯狂。

    以爱为名,滋养生息,绽放出血色玫瑰的七人众之一——奥露西娅。

    “滋——”

    红色的绸缎与冒着寒光的枪尖撞上,缠绕在枪尖周围的棘刺时,被锋利的尖端所刺破,在枪身翻握间轻飘飘地没入池底。

    “啊拉……真是一个古板又无趣的男人呢~”奥露西娅捂着嘴轻笑了起来,由她神器所化成的锁链将因为幻力暴动而精疲力竭的伊萨克捆于其中。

    刚刚赶来的处刑官拦在芥川身前,枪尖直指着笑意盈盈的奥露西娅,压抑着怒气沉声道:“把伊萨克放开。”

    “这可不行哦,再怎么说也是敌对势力,这个孩子就由我们接收了。”如同海浪一样铺天盖地的红绸缎向格雷穆袭来,遥遥远去的声音标志着她的身形已经不在此处。

    奥露西娅虽然疯狂,做事却细致干净,扫尾埋伏一类的对她而言是再适合不过的工作,配上她的神器,可以轻易束缚住被盯上的人。

    “被摆了一道。”芥川拦下身边执着枪的格雷穆,拿起自己的终端机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的信息:“安托的活骸化开始了,七人众分崩离析,希罗带着其中四人叛出中庭。”

    宴华的投影出现在终端的上面,语速飞快:“希罗和伊斯卡里奥也有所联系,让·塔克是希罗派人消灭的,他们以前合作研究‘灾厄之种’,后来分道扬镳,现在又再次合作抓伊萨克过去……”

    “毁灭。”芥川带着寒意的声音平稳地接上宴华的话:“不算是合作,问题出在我身上,希罗知道‘黑核’无用了,他从伊斯卡里奥那里得到伊萨克的位置,伊萨克身上具有他们需要的‘灾厄’,这是一把灭世的武器,希罗应该是想要诱导伊萨克释放出这股力量,以跨越时间‘唯一特性’来促使黑门降临,伊斯卡里奥则是用它来进行世界线的毁灭。”

    宴华微不可查的一顿:“黑核怎么无用了?”

    黑核是开启黑门的核心,黑门诞生于两个世界碰撞挤压的空间裂缝,只有净化或者是回收黑核,才能阻止黑门的降临,免除世界的沙化处理。

    同样,与黑核相似的力量、能够跨越时空的力量,无视时空因果效应,也可以促使黑门从空间裂缝中释放出来,可以想象成几百年前,人类不知道自己可以像鸟儿一样飞行,几百年以后科技发展的今天,不光是人类可以抵达属于鸟类的天空,甚至可以抵达大气外层的世界,与神话故事中的月球有所联系。

    低维度空间的人做不到跨越高维度,但是高维度空间的存在可以轻易打破低维度无法跨越的时空裂缝,只要撕裂出一道缝隙,就可以让黑门降临。

    “力量缺失,仅剩的残渣无法支撑黑门降临所需要的能量,希罗手里有剩下我没收集的黑核,他应该感应到了里面缺失的部分。”

    “你把它们吸收了?”

    “嗯。”

    宴华:“……”

    该说牙口好呢,还是饕餮体质呢?

    “滴滴——”终端传来联络的声音。

    宴华:“赛斯的信息?”

    芥川:“嗯,我先跟他连上线,剩下的我们等下再谈。”

    宴华:“好。”

    蓝光一闪,宴华干脆利落的下了线。

    “喂喂,能听得到吗?”赛斯的声音从终端中传来,因为信号不稳定的缘故,声音有点模糊不清。

    “能,教会那边怎么样了?”

    “伊斯卡里奥不在教会。”赛斯的声音严肃了稍许,从他那边传来了翻动书页的声音:“我拿到了教会关于‘猎犬’的研究报告,但是……格雷穆对‘猎犬’的处刑令不在这里。”

    “什么?”格雷穆快步走了过来,男人的脸色难看的让人看了都忍不住退避三舍,“那份处刑令……”

    赛斯:“八九不离十,伊斯卡里奥拿走的。”

    “处刑令上写的是什么?”芥川问道。

    格雷穆顿了顿:“对‘猎犬’的追踪,我的任务是将名为‘猎犬’的灾厄所斩杀,我想你应该知道了……”

    “嗯,伊萨克是‘猎犬’。”芥川点着手臂回答道:“差不多能猜出来,为什么只有伊萨克到的地方会有‘灾厄’,猎犬为什么只追着他不放,为什么所有人都被‘猎犬’所吞噬,只有他活了下来。”

    格雷穆:“跨越那个钢制大桥,我救下了那个孩子,在他化为人类时,我告诉他——猎犬已经消失了。”

    “没有作为猎犬的记忆,只记得自己是名为伊萨克的神器使。”芥川将手摁在终端上,呼唤着对面在他们谈话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赛斯:“赛斯,‘猎犬’的本质是什么?它可以跨越时间,具有时空唯一性,这种特性的神器本质上存在的形式是什么?”

    “是……”赛斯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电流絮乱的滋啦声从终端中传来,芥川的眉头皱了皱,试图链接对面变成一串乱码的赛斯。

    “喂?赛斯?发生什么了?”

    终端在一阵电磁导流穿过的声音中,彻底失去了联络。

    ……

    教会。

    “唔……咳……”赛斯半跪在地上,血液顺着附在唇上的手指渗出,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在泥泞的土地上绽放出朵朵血花。

    从腹部穿透而过的枪尖,撕裂rou体,血液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撕扯出来的伤口流下,沾染了血迹的枪尖饱饮了它所渴望的一切,发出快意的铮鸣声。

    “伊斯卡里奥……”视线模糊的赛斯接着法杖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口腔中弥漫的铁锈味让他太阳穴突突的疼,几乎看不清握着□□踱步到自己面前的白发神官。

    “无用的善良,虚伪的神官,谁会想到连世俗之风都没褪去,向来不会循规蹈矩的赛斯,却是这座教堂中真正的圣人。”伊斯卡里奥看着自己的手,扬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哈……”赛斯半阖着眼眸,沾染上血迹而脏污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懒散,本想帅气地露出笑容,却因为撕扯到伤口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嘶——什么圣人……我从来都不是圣人,毫无上进心才是我的卖点,难道只是这样拙劣的理由……才是你捅我的理由?”

    “不,你从来都不会为自己而活,仅是一点所谓的约定就遵守至今,我厌恶的、反感的,从来都是你这副圣人姿态的愚蠢。”

    伊斯卡里奥冷笑一声,向来温润如玉的脸上带上了粘稠的恶意,他捡起地上被赛斯血迹沾的字迹模糊不清的报告,似是讥讽般的开口:“‘猎犬’的特性,时间之外的游离者,不死不灭,会跨越时空不断追杀被它标记的猎物,一次死亡对它来说不过是某一瞬间的湮灭,只要标记还在,‘猎犬’就会带着凶兽的狂性,吞噬一切,一直追逐下去。”

    “就像真正的猎犬一样,对猎物有着死死追踪的特性,只要任务没有完成,就会抱着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一次又一次踏上它的征途。”

    他轻轻勾了下唇角,因为翻阅信息的缘故,白皙的指节沾染了一丝属于赛斯的血迹,“赛斯,你觉得……‘猎犬’的标记在谁的身上?”

    “这种问题……你只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绝望的答案吧……”赛斯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握着法杖的手一点一点的下滑,带着一丝从指尖蔓延出的血线,顺着杖身的痕迹流下。

    “绝望?不,这是新生,轮回已经毫无意义,火焰的灾厄将筛选出唯一之人,获得‘她’的接见。”

    “已经无法挽回了吗……不过……”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微微垂下头,棕色的发丝上因为粘稠凝结的血块沾到一起,失血过多造成的脸色呈现出一片惨白,与刺目的红交织在一起,带着强大的视觉冲击感。

    他抬起头,还是往常那种倦怠的笑容:“你以为……我真的……只会变玉米地、吗?”

    “轰——滋——!!!”

    电磁炮轰击造成的巨大响声从栽倒在地的赛斯头上掠过,直直轰向了伫在赛斯面前的伊斯卡里奥身上,在爆破声中升腾起的烟雾遮住了白发神官的身影。

    地上的血液缓慢流淌着,倒在血泊中的人,还能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捕捉到空气中还未完全散尽的电子流携着狂暴的气息。

    赛斯的世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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