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一醒来就被太宰扑倒在地,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动作。只不过这次没有上次那样好运,他的后腰直直撞在了桌角上,直达脊髓的剧烈冲击让他疼得脸色一白。
“唔!”芥川闷哼一声,疼痛带来的眩晕感短暂地令他表情空白了一瞬,“好疼……”
“老师我不是故意的……!”因为估错力量而闯出绝对不该发生的祸端,太宰昂扬的精神迅速萎靡了下来,“您没事吧……QAQ”
他都在做什么啊orz
“嗯……什么?”还没从大梦初醒时的朦胧感中回过神,芥川几乎是下意识接住扑在他身上的英灵,在神经末梢徘徊的疼痛让他发散的精神重新回笼,他眨了眨眼,眸底泛起粼粼波光,“太宰君,你怎么这么激动?”
被提问的崽崽瞬间泪眼汪汪,哽咽地回答道,“您……您都睡了三天了啊!!!”
三天?芥川的眉头微微皱起,梅林是没有控制梦境与现实的时间流速的接轨问题吗?以梅林的能力,这种事应该不会随便放着不管,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以攻克的问题……
……果然是打的轻了么?
芥川轻轻“嗯”了一声,颔首应道,“看来我的睡眠质量不错。”
这种事能是这个问题吗?!
“您知道这三天里,外界的呼唤对您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效果吗?”太宰一把抓住了芥川,还没等被抓着的人说什么,一连串的问题就已经铺天盖地砸了下来,“这种情况为什么可以轻描淡写的说出来?难道、难道是灵核出什么问题故意拖着不说……我真是太失败了,我居然没看出您的身体已经这么糟糕了……!”
“您、您还好吗——!!!”难遮灰白的神色,他悲愤欲绝地握住了芥川刚刚抬起的右手。
“……要不你先起来一下?”左手抵在身侧,支撑起上半身,芥川看了一眼还压着他的英灵,半是犹豫地问道,“你这么压着我,就算是没有问题,也会被你压出问题吧?”
还在隐隐作痛的后腰让芥川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看。
太宰:“……”
他迅速起身秒退三米开外,再一个漂亮的九十度鞠躬“对不起!!!”
“呃……你不用这么反应过激。”被对方动作之迅速给惊到的芥川,微微一愣,他面色复杂地看了一会太宰,抿了抿嘴,心情有点难以言喻。
是他的不作为给这孩子带来了不必要的负担吗?而且,他微微垂下眼睫,这个孩子紧绷的那根弦一直都没有放下……
零散的记忆在眼前浮过,最后停在他从楼顶上坠落时,那份沉甸甸的、足以让人被那浓烈的情感所溺毙的窒息感。
诚挚、炽热,滚烫的精神化为连绵不绝的山洛,沉重到让他不适地想要融入无人可以探寻的迷雾中,却被对方大步闯入这个昏暗的世界,执拗地向他伸出手,渴求这道无所拘束身影能被什么所牵绊。
他踌躇片刻,斟酌着开口,“太宰君,你可以不用局促,我又不会吃了你,如果是我的行为给你造成了困扰,我会尽量改正……”
太宰虎躯一震,急忙摆着手说道,“不不不!您不需要做出任何改变,老师您不需要在意我,您所说的话、做的事,哪怕仅是再普通不过的水中涟漪,都是我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的层次,能够再次见到您我已经不敢再奢求什么了,就算是坐在忏悔室里面自我反省,我才是最该检讨的那个人才对。”
“居然让您为我而产生不该属于您的情绪——这下我真的人间失格了!!!”
一次又一次,缩在唐吉诃德的世界,小心翼翼地描摹着镜像的彼端,从未回首过的那位老师。
他像是哀叹一样,指着自己的胸口倾诉道,“我想要的,是想要跟老师一起活下去,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可以为了只言片语、他人的劝解就停下来的人类,我甚至连人类都不是,更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去渴求属于人类的共情感,无法理解什么是爱,也无法去爱人,我像是被剥夺了一切本该拥有的情感,世界如此广阔,人类的足迹甚至遍布到两万里之下的深海,他们都在为那些伟大事迹而欢呼雀跃,我却是快要窒息了!”
“每一分、每一秒,就连生理上的喘息都是在催促我快一点堕落到不可窥视的深渊中,罪恶感像是密不透风的毒雾,不断侵袭着我,我深深厌倦着这样的自己,被不作为、却又无从回避的精神折磨,我没有能够和解的办法,只能逃跑,像个懦夫一样逃跑,在狼狈的逃离中恍然回首,站在即将断裂的悬崖边缘时才绝望的发现,这个世界,对我来说竟是毫无立足之地。”
“我曾经想要追随您而去,那些不够剂量的安眠药却没有让我如愿以偿,我连踏入另一世界的资格都没有,能够让我得以解脱的死亡都深深厌恶着我,只能背负着无尽的罪恶感杳然苟活,我总是活在不幸中,凭空想象的不幸、生活带来的颓然,像小丑一样模仿世人行为的滑稽,如同无源之水,连能够扎根的理由都没有,只要赋予相应的模板就能塑造成扭曲的模样,明明厌恶那样的自己,却无法拒绝他人向我传达的情感,我被赶到无路可退的逼仄之处,如同怪物一般蜷缩在黑暗中低声啜泣,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怪物会怎么想,也不会有人会去深入泥泞的沼泽中去探寻什么,太宰治就是这么一个糟糕、厌世,厚着脸皮想要向世间索爱的边缘人。”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在抑制不住的颤抖中一点一点握紧。
“您给了我救赎……我才是那个握紧蛛丝不愿撒手的罪孽深重之人,不求您可以回应我什么,只要您能够、能够让我追逐就好了,我一直都在找您……执念也好,脆弱也罢,只要前行之路上还有您的身影,哪怕是蜜饯之毒,一切痛苦的根源,我也甘之如饴。”
“就是太宰君这个态度,才不能让我放心。”轻轻揉着不管在哪里都会成为人群焦点的青年那头赤红的发丝,芥川轻轻叹息道,“太宰君大可不必这么评价自己,你和你的文学,是我远不能及的高度,能被这样的你所推崇、追逐,我其实是自愧不如的,我不是一个值得被你如此赞誉的存在,我也和你一样,都是这个世间里彷徨着,被泥泞填充的怪物,如果在那个悲哀的时代就能结识你,我的内心该有多窃喜……”
他看向窗外,此时正值盛夏,万里无云,“太宰君,喜欢在夏天盛开的繁花吗?”
“嗯?”突然被问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太宰微微一怔,诚实地摇了摇头,“不喜欢,我不喜欢夏花,也不喜欢夏天。”
“秋天是适合读书的季节。”
芥川与他擦肩而过,伸出手,接住顺着窗外的枝叶缝隙处渗入的日光,斑驳的光线描摹着手上每一寸肌肤,他转过头,沐浴在光下,身影被渡上一层不甚清晰的朦胧感,“活的没有这么灿烂,一片荒芜的精神,贫瘠到连支撑根茎维系生机的养料都无法供给,周而复始,反复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会死在夏天吗?”
“我曾经这么想过,季节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指向性,只要有人希望我去死,我就可以露出轻松的笑容,像每一个渴望圣诞礼物的孩童一样,在睡梦中迎接自己的终焉。”太宰眼眸半垂,近乎冷酷地说道,“但是我不是能够躺在温暖的壁炉旁,捧起热乎乎的肉汤兴高采烈喝下去的孩子,我应该是义无反顾踏向风暴中心,载满他人期望,被甘愿套在身上的辔头控制方向的驯鹿。”
“我能看到自己的皮毛上结满了厚厚的霜冻,像是极北之地供人参观点评的冰雕,能听到每一个人发自内心许下的美好心愿,我却感受不到那些称得上是喜悦盼望的心情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而来,鞭子砸落在脊背上,被冠以敏感的神经促使着我前进,跌跌撞撞地,硬着头皮向前跑,即使漫无目的,被乌云笼罩的天空看不到太阳,我能看到的、也没有忧郁之外的色彩,也要紧闭双眼,拼命地向前跑,我有时候会想,在我诞生时,那些为上帝服务的粉刷匠是不是只给我填补了灰白,其他的颜色都没有给过我?让我像一条可怜巴巴的小狗一样活在上个世纪的黑白胶卷里,只能摇晃着脖子上的铃铛,让他们知道我来了。”
“他们把铃铛的声响编织成颂歌,我就循规蹈矩地按照支撑幼苗的树棍桩想要的轨迹去长,如果我有一点倾斜的迹象,他们就会以痛心疾首的表情看着我,这比淬毒的利刃还让人倍受折磨,我由衷地感到了恐慌,我感到自己四肢在打颤,被冻结的身躯里,所剩无几的血液倒逆,我奋力高昂起头颅,悲鸣着想要撤退,却被钉在一旁的木桩给死死箍在原地,晃着那个被世人歌颂的铃铛。”
他低下头,疲惫地叹了口气,“……最终,我妥协了,不这么做的话,就不会有人知道,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活着是多么忍辱负重又伟大的一件事,我知道它有多值得被爱、又有多值得被怜惜,却根本没法像他们一样理解生命难能可贵,又该何其珍重地被纪念铭刻在浮雕上,作为人这个生物里面的奇迹来代代相传。”
“正因为如此,才很难找到能够跟自己产生共鸣的灵魂,人类会因为宇宙中只有自己而感到孤独,想要探索未知的神秘,但是有时候离群索居的,除了神明以外,还会是野兽,两者谁也不比谁尊贵,就像敌意也不会特地偏爱于寒冷的地方。”芥川微微颔首,淡然道,“他们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智慧,在这其中,一些看似有理智的疯子,在歇斯底里的抗争中,到最后往往会把越发弯曲的刀刃指向自己,他们清醒的明白,伤害他人无法获取缓解孤独的药剂,只能了结自我,才不至于被世界所敌视,因为不同而被驱逐。”
“太宰君,我们都不是世人口中代代相传、以史诗赞歌流传在尼罗河畔的神明,也不会掌握那些点石为金、化腐朽为神奇的恩典。”
芥川抿起唇角,向来温润的眸子带上了剔透的冰蓝,“我们只能成为野兽,在透明的囚笼中、积雪降下的苍脊中踏过荆棘,任由血液大肆泼洒在那层洁白的银装上,融化出一片黑色荒原。”
与人类的定义截然相反的野兽,自甘蜷缩在世界的边缘,忍受难耐的寂寞,在东方第一缕晨曦映下的时候,迎来最终的死亡。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我尚且跳动的心脏在流干最后一滴血之前,能够看到浇灌而出的荒原露出一点与过往不同的色彩。”
除了仅存的创作欲望,本来应该没有什么可以唤醒这个孤寂的灵魂。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有时候,活着也可以是一件与烟草一样让我醉心的事。”
“试着一起活过这个夏天吧。”芥川伸出手,在温热的夏日里,邀请他曾经厌倦、心灰意冷下彻底放下的那份奢求。
“啊……?啊、是!秋天也可以提上日程,这是老师最喜欢的,适合读书的季节。”太宰眼睛一亮,反手握住芥川伸过来的手,充满活力地提议道,“如果死在这个季节的话,这样质朴的愿望也会被轻易践踏吧?”
“那春天呢?”
“春天有桃花,虽然被中也先生一直嘲笑说什么桃花混蛋……要是死在桃花绽放的季节岂不是超级——逊色?”
“冬天就算了吧,太冷了,除了缩在无法割舍的被炉里写作以外,能够不被打扰的睡回笼觉也是必须要重视的问题。”
“不愧是老师!连这方面都考虑到了吗?……不过说冬天的话,果然还是去津轻看雪比较好!抱着便携式暖手炉,坐在低矮的屋顶上眺望故乡的雪景,呼呼。幸好转生时自带了斗篷,不然还要被麻烦的风雪所侵袭——”
“结果还是要活过一年四季吗?好像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只要活着就好啦!能跟老师您一起活着,至少我也有继续写下去的动力了……好!回来一定要给织田作和安吾显摆!我才是最后的赢家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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