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杀青

    何铮逐个往下翻动评论, 忽然就不服气了。

    什么情况？

    穆涸是种马文男主, 主角光环，后宫三千，助攻无数，什么都不缺。

    都这么顺风顺水了, 干嘛还要去祸害谢知微？

    不服归不服，何铮最终还是没忍住, 按照cp粉的指路, 跑到绿江网围观这篇广受推崇的师徒文。

    打开页面，何铮留意了一下作者的名字。

    “一头污水”。

    他冷笑, 这么重口的笔名, 估计写文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再点进正文, 开头就是谢知微当众宣布要收穆涸为徒，众人震惊。

    何铮也震惊, 谢知微如果这么容易就收男主为徒，那还有《仙帝再临》什么事？

    电视上穆涸哭着求谢知微的那段，还在热搜上挂着呢。

    再往下看, 穆涸误会女主澹台梦也即将成为谢知微的徒弟，为了独占师尊，就暗下毒手, 将女主推下了河, 不知所踪。

    这篇文还是个浅坑，只写到这里。

    但由于作者文笔和《仙帝再临》的作者草蟒英雄高度相似，吸引了不少读者。妹子们虽然也在吐槽人物重度OOC, 但文中的穆涸作为万花丛中过的种马文男主，居然对自己师尊生出了极端的病态占有欲，狗血又酸爽。仙风道骨的一代宗师谢知微，也开始不甘寂寞，走出深在幽谷的岁寒居，装逼于无形之中，带感又苏爽。

    所以，在狗血、酸爽、带感、苏爽叠加之下，那些槽点全都成了看点。

    大家一边“卧槽这也太崩了吧”，一边“作者大大快更看不够哇”，痛并快乐着。

    但乙之砒1霜，甲之蜜糖。

    别人看得happy，可在幻想中和穆涸“争”谢知微的何铮眼里，这篇文就是个shi。

    他当即跑回自己的专栏，迅速敲了个几百字的短篇随笔。

    从文笔、剧情、人物乃至架构方面，把《可怜为师死得早》抨击得一文不值，末了还觉得不过瘾，又在最后面加了一句对“一头污水”的人身攻击：这位腐女妹子，不是所有人都能拉郎，穆涸不可能弯，谢知微更不可能。一方面，模仿原著的文笔，另一方面，又把好好的剧情魔改成垃圾，澹台梦招你惹你了？又当又立，说的就是你！

    发出去之后，很快收到了几条评论。

    “理中客的说一句，虽然一头污水瞎几把写，可至少有剧情，您的文除了肉还有啥？”

    “对啊，一个肉1文作者，有什么立场diss别人？”

    “穆涸和谢知微不可能弯，何铮和谢之就能弯了？那可是真人，你醒醒。”

    “我上火，我来滋醒这个肉1文作者。”

    何铮呆呆地盯着评论区，半晌，不可置信地说了句“卧1槽”。

    他是肉1文作者？？？

    《舞魂》被各种夸立意深度的时候，评论里可是一水儿爆吹“严肃作者”的。

    何铮愤愤地打开许久未看的《舞魂》评论区，里面全都是“大大，隔壁跑来求更洗手间系列啊！”、“舞魂弃坑，洗手间文学是我没有取关这个作者的唯一理由”、“隔壁评论区有我续写的洗手间文学，太太有空去康康啊！”、“洗手间文学冲鸭冲鸭！”。

    何铮：“……”

    洗手间文学？

    这都成一个流派了？？？

    何铮闭上眼，脑子里兜兜转转，谢之和谢知微这两个名字来回闪烁，同一张脸，渐渐地贴合在一起。

    一模一样。

    不，还是不一样。

    何铮清醒地想，谢知微神通广大，可以保护他。但谢之不同。

    自从谢之回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越来越想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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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沉闷，天上层云晦暗，狂风暴雨蓄势待发。

    《最后十日》，最后一场戏开拍。

    导演一声“cut”，所有演员进入角色。

    杨振东在城楼上，紧紧盯着远方的树林。

    战友面容焦灼，走过来问：“杨哥，他快不行了，要不……”

    “再等一等。”杨振东声音有些沉。

    这是他们困守城楼的第十天，跟来的兄弟折损一半，而日军攻势不减。立夏已过，南方的气候愈发湿热，先前受伤幸存的两个兄弟，伤口感染发炎，其中一个性命垂危。

    许清音不忍心看他受苦，自发出楼，到山沟里挖小蓟。

    这是一种清瘟止血的草药，漫山遍野，随处可见。但这城楼周围的草木几乎都被烧光了，只有冒险到远处去找。

    杨振东不愿许清音冒险，本要亲自护送她去。可是大家还需要他坐镇城楼，指挥作战，一个弟兄自告奋勇和许清音一起，他才勉强同意这个安排。

    可是都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们还没有回来。

    “不行，我得去找找。”

    杨振东坐不住了。

    “可是杨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嫂子他们出了事……”这个兄弟见杨振东眉心皱起来，有些犹豫，还是咬牙说了，“我是说如果这样，那外面就很危险了，你去了也是送死！”

    “我会小心的。”杨振东在他肩上拍了拍，转身离开。

    他在身上绑了许多弹1药，又在枪里装足子弹，匆匆赶往许清音事先说好的地点。

    却见跟去的兄弟倒在荒草堆里，浑身都是流血的弹孔，已经断了气。

    杨振东大吃一惊，又听见树林里传出狞笑，紧跟着走出两个正在系裤腰带的日本兵。

    双方不期而遇，都很意外。

    但杨振东有备而来，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拔枪射击。两个日本兵几乎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地上。

    杨振东发现这两个日本兵手里的刺刀，还在往下滴着血。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几步跑进树林里，只见许清音衣服全被撕烂，脸上满是淤青，她躺在血泊中，胸前是被刺刀捅穿的窟窿。

    杨振东肺腑都凉透了，大声喊：“清音！”

    他跑去，把许清音扶在自己怀里，许清音还没有断气，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

    然后，她像是见着了天堂那般，露出释然的微笑。

    然而杨振东和她相反，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一个铁血汉子竟然哭得满脸都是泪。“你傻啊清音……你不应该这样的！”

    许清音却摇头，张嘴，无声地说了几个字：“毒气1弹。”

    杨振东眼睛通红，恍惚地问她：“你说什么？”

    “毒气1弹……我看见……小心……”

    许清音说完，头就歪到了一边，彻底没了动静。

    “清音！”杨振东泣不成声地喊了好几声，可声音再也传不进许清音耳朵里。

    她双眼闭合，已经离开这个世界。

    杨振东哭了几分钟，慢慢地把许清音放在地上，他喃喃地重复着：“毒气弹……毒气弹……”

    他还没有理解这几个字的含义，这样念叨，单纯因为这是恋人死前最后说的话。

    在尸身跟前跪了一会儿，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许清音给他透露了一个重要讯息！

    “清音，你受苦了，谢谢你，到最后还在坚持大义。”他给许清音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放心吧，我一定给你报仇！”

    时间急迫，他脱下外套，盖在许清音的尸身上。

    再也来不及做别的事情，他撒腿就跑，直奔城楼。

    可是在距离城楼二百米远的地方，他猛然停下，擦了擦被泪水朦胧的眼镜片。

    视野里映出一队日军。

    他们停在树林外面，隔着挖好的战壕，把毒气1弹打到城楼上。

    绿色的烟雾像是妖气，在毒气1弹炸开之后氤氲开来。

    残存的兄弟们正在被戕害，要不了多久，这个城楼就会被攻破。

    杨振东不是傻子，早在决定据守城口之时，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大家和城楼共存亡。

    但哪怕是死，他也要再拉一个鬼子下地狱！

    他的清音，他的兄弟，他的城楼，都保不住了。

    但他的国，一定不能破！

    杨振东端起枪，狂吼着奔向这队日本兵。

    机关枪突突突地响，日本兵瞬间倒下几个，其余的从惊愕中回过神，连忙趴下反击。

    杨振东很快中了弹，但他也冲到了战壕前面。

    浑身浴血，但他没有倒下。

    他甚至还笑了。

    他咧着涌出鲜血的嘴，用尽所有力气大喊：“今日杨振东与许清音共结连理！生生世世！白首同心！”

    一只手扯起一根手榴弹的引线，用力一拉。

    “清音你听！礼炮来了！”

    引线烧完。

    “轰——”

    手榴弹爆炸，并引爆杨振东身上满捆的全部弹药。

    硝烟弥漫，铺天盖地，比城楼上的绿色毒气壮观得多，杀伤力也强悍得多。

    风向东去。

    杨振东炸成了灰烬，其中一抹晃晃悠悠，随风飘洒——去往许清音的魂归之处。

    镜头转向高空，云彩微散，阳光从蓝天的缝隙射向苍茫人间。

    杨振东的旁白，在寂静无声的环境中缓缓响起：“日寇压境，今我镇中青年十五名，负隅顽抗，自绝于城楼之上。不量余力之微薄，不惧豺狼之凶恶，不问己身之安危，不究未来之出路。心之残念，是为一愿：家国不破，后生繁荣。”

    《最后十日》，杀青。

    最后一场戏拍得最辛苦，中间转场好几次，但初步剪辑的效果出来，吴子明赞不绝口，伸着大拇指夸谢之，“小谢不愧是金鹤奖影帝，我看啊，这部片子一出，你就是双鹤影帝了。”

    谢之笑着道谢，但心里却不怎么高兴得起来。

    他匆匆赶回酒店，从口袋里拎出范文韬。

    “谢谢你，小谢。”

    范文韬的魂魄逐渐透明化——《最后十日》拍完，他的执念已了，开始消散。

    进入消散状态的魂魄，灵力会迅速削弱，再没有变成厉鬼的可能。

    谢之取出手机，对范文韬说：“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在手机上点了两下，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拍摄的视频。

    是范未未。

    范文韬一下子瞪大眼睛：“这是……”

    谢之说：“我之前去S市的时候，去拜访了一下嫂子，她们现在挺好的。未未在幼儿园的朗诵比赛获了奖，我让她对着手机又朗诵了一遍，是时候放给你看了。”

    屏幕上，小姑娘一开始有点不好意思，范文韬的老婆轻声哄着：“大大方方的念，这是说给爸爸听的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未未噘嘴：“可是都说过一遍了。”

    谢之也在鼓励：“只说一遍，他是听不到的。”

    “再说一遍就能听到了吗？”

    “嗯，能的。”

    “那好吧。”范未未清清嗓子，朗声念起来：“大家好，我朗诵的题目是，我的爸爸。我的爸爸是一个演员，妈妈说，他现在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但只要我想他，他就一定知道。我就每天想啊想，想爸爸给我讲的抗日英雄，想爸爸带我一起看电视，还想爸爸带我吃好吃的。我特别喜欢吃虾，爸爸就买来好多大虾，剥一个给我，再剥一个给妈妈，我们都吃饱了，他才自己吃。现在爸爸走了，我就自己剥虾，还给妈妈剥。但是每次妈妈都会哭，我就问妈妈，是不是我剥得不好，她生气了。妈妈却说，她很高兴。可是高兴，不是要笑吗？我不明白，但既然妈妈这么说了，我会一直给她剥虾吃。我是个好孩子，对不对呀爸爸？”

    孩子的言语，奶声奶气又简单直接，背景音里，是范文韬老婆压抑的抽噎声。

    “未未长大了，我老婆也很坚强。”范文韬擦了一把眼睛，但他眼里几乎流不出血泪了。

    过了一会儿，范文韬才看向谢之，“小谢，谢谢你，还有……玉婵。”

    玉婵在沙发上，手里抱着靠枕，别过头去：“啰嗦什么，走吧走吧，别留在人间受罪了。”

    视频在范未未说着“妈妈别哭”的声音里结束。

    范文韬彻底变得透明，仿佛这个房间里从来没有过他的踪迹。

    谢之放下手机，朝着虚空挥了挥手，“范老师，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