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半截路程, 谢之一直没有抬头。
和大部分人囫囵吞枣式的阅读不同。只要时间充足，他看东西就会慢下来, 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读。
而这一篇《洗手间之后4：完结篇—他和竹二的故事》，他几乎多花了更多的工夫去看。
作者“莫可奈何”文风似乎又变了。《舞魂》是励志向上，《洗手间系列》则是残酷淫1靡。
到了这个完结篇, 无论遣词用句, 还是人物心理, 都由内而外都散发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平和。
最后何铮为爱放手，从容跳楼的场景, 作者居然描写出了伟大的情怀。
就连田甜都在一旁说：“谢老师，虽然这是假的吧，但我后面看哭了。何铮为了你杀人，又为了你自杀, 虽然作恶多端, 却让人恨不起来。”
谢之纠正她：“是小说里的我。”
“对对。”田甜深吸一口气, “我要把小说和现实分开。”
谢之低头看看最后一段，确实写得不错。
如果忽略剧情设定和人物设定, 说不定他也会感动。
但没有如果。
首先人物设定不成立, 他和何铮只是比较熟，连朋友都不算。
至于竹二……
谢之努力挥散小说文字在脑海中描绘出的场景——洗手间的花洒底下，“谢之”和“竹二”四肢交缠。
再想剧情设定。
这一点最蹊跷。玉婵魂魄消散的那一晚，何铮因为受伤住在他的家里，半夜去敲他的门。
当时沈晨胆小怕生，何铮又刚刚受了惊吓, 他有意避免让这一人一鬼相见，开门之后，只在门缝里和何铮说话。没想到，何铮把“竹二”的面罩交给他之后，就从他家离开了。
他给何铮发的信息，何铮也是第二天回了简短的一个“好”字。
从此他们再也没见过，也没有任何联系。
“莫可奈何”是从哪里知道，他的面罩放在洗手间呢？
《洗手间》这个完结篇，在绿江同样挂了红锁，他是通过百度下到的TXT。但在作者专栏里，可以看到小说的发布时间。
他疑云更深了，这个时间，好像正和何铮住在他家的那一晚重叠。
难不成，何铮就是这个作者？
但这个猜测刚一形成，就被打消了。
因为谢之在《舞魂》的评论区看到了作者给读者的回复。
读者1：从《洗手间》系列来的，感觉太太好懂啊，你是圈内人吗？
莫可奈何：算是吧，狗仔一名，最近在大松山蹲点。
读者2：请问太太，你是怎么想到面罩这个梗的？还有谢老师，真的用薄荷味沐浴露吗？
莫可奈何：不清楚他用什么沐浴露，单纯觉得他适合。至于面罩，竹二不是一直戴着么，就拿来写了。如果和现实相撞，纯属巧合。
谢之深思熟虑之后觉得，作者的解释没毛病。
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很多巧合。总不能你自己用薄荷味沐浴露，就不让作者写吧。
更何况，“竹二”身上没什么惹眼的东西，也就这副面罩被人记得住。
何铮……罢了，是个正常的明星，都不可能无聊到去写自己的同人文。
再看评论区其他言论。
“我终于知道作者是谁的厨了，竹二！”
“真的，他给谢之写了这么多攻，就竹二完美无瑕啊，我嗑了我嗑了！”
“但铮铮最后的纵身一跃哭死我了，渣归渣，虐也虐啊！”
“希望谢老师能在竹二先生的呵护下，欢度余生。”
“铺垫了这么多，就为显出一个竹二，我严重怀疑作者皮下是竹二。”
“哇，竹二先生救了谢老师，而且也是谢老师的朋友，好像比铮铮走的还近！”
“作者现身说法，你是不是竹二！暗戳戳写自己的小黄文？”
“我看过竹二先生的视频，一下子就飞了！不管是真是假，当时我的感觉是他身材不错，有种清冷禁欲范儿！没想到是个闷骚啊！”
看这些姑娘们的意思，已经把“竹二=莫可奈何”这件事情板上钉钉了。
谢之摇摇头，真相果然只握在一小撮人手中。
他没有再追究这件事。这位作者在小说里虽然把他塑造得跟本人天差地别，但整体上，算是偏向他的。
被挫骨扬灰的费尔南·李，和跳楼自杀的何铮都没有说什么，他难道还不如年轻人看得开？
更何况，这个系列已经在读者不舍的呼声中完结了。
回到家，谢之忽然问沈晨：“你是怎么想到去写《幽兰迷踪》的？”
这会儿吃过晚饭，他们两个正坐在沙发上看《仙剑奇侠传》。
沈晨：“存稿。”
沈晨作为生魂，思维混乱，记忆残缺，还极其容易收到外界的刺激。
谢之理解了一下这两个字后面的脉络，谨慎地再问：“是你变成这样之前，写的存稿？”
“嗯。”
“所以，你在田甜家里找到电脑之后，就循着记忆发布出去了？”
“……嗯。”
谢之观察着他一成不变的脸色，“沈幽心高气傲，目下无尘，你把他写得那么惨，是出于什么心态？”
沈晨垂下眼睑，脸上浮出一丝伤感。
谢之往他身边挪一些，“可不可以告诉我，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沈晨忽然缩进了沙发的角落，闭上眼，双手捂住耳朵。
这个年轻人大概当人的时候就是倔强少言，以至于魂魄离体之后，脾气还是很大。只要谢之一句话说得不到，他就会表现出这种抗拒的姿态。
但谢之又是真心想帮他。
一个生魂，长期在外漂泊，就算有足够的空间和灵力供他生存，他那不知扔在何处的身体，变故也是极多。
万一照顾他身体的人烦了，不管他了，他岂不是直接就成了鬼？
谢之轻声说：“沈晨，还记不记得玉婵临走时说的话？”
沈晨眼睛闭着，睫毛微颤。
去活吧，沈晨。
这是玉婵离开之前，对他的叮咛。
他脑子里混混沌沌，像是想抓到什么，但中间隔着令他痛苦的黑暗，他又退缩了。
半晌，谢之见他毫无动静，只好说：“这两天我不是很忙，要不我开车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
沈晨睁开眼，但还是有些戒备，“外面，有坏人。”
“不用怕。”谢之勾起嘴角，“你不是见过我的能耐么，我可以保护你。听展导演说，你还有家人在S市，想不想看看他们？”
沈晨浑身一震，眼中寒光渐暖，终于点了头。
跟他说定以后，谢之去给田甜发了个信息。“给我买辆车吧。”
田甜很快回过来，“谢老师，上次车祸多吓人啊，医生不是建议您暂时不要开车吗，您还是小心点，”
“没关系，我已经调整好状态了。”谢之心知肚明，他根本就没有车祸的心理创伤，一直不开车，不过是做给别人看。
“那好吧，您看中什么车了？我觉得最近迈巴赫出的新款很不错哎，要不要了解一下？”
谢之一查那个价位，立马回复她：“那个太贵了，你给我弄个10万以内的就行。“
“……十万以内？？？”
“嗯，我刚刚查了查，奇瑞有款白色的就不错，小而轻便，就它吧。”
另一端，望着谢之发来的白色小奇瑞图片，田甜抱着手机傻了眼。
她想到谢之从前那辆拉风的全黑路虎，恍如隔世。
在买车办手续期间，谢之也终于开始了正式拍摄。
张俊阳这小孩演技够硬，戏外他是个穿戴时尚，故作老成的中二少年。等到扮上妆，穿着做旧破烂的锦服，头发披散下来，浑身撒上沙土，瞬间就有了落魄贵族的可怜相。
试戏时往镜头前一站，红着眼圈喊“神灵”，谢之一下子就被他带入戏了。
当然，谢之不会演戏，这种“入戏”的感觉，不过是油然而生的怜悯。
但他听见监视屏前的展鹏在喊：“好，就是这种感觉！谢老师和俊阳都对！”
谢之暗暗记下来这种感受，等正式拍摄时，一定要用对。
试戏结束，张俊阳却先来对他表示感谢，“谢老师的戏感真好，都不用说台词，活脱脱的就是仙人谷的神灵。”
谢之认为，这要归功于造型。他穿着一身白衣，乌木簪子挽起一部分乌发，剩下的披散在脑后，不用鼓风机吹，都自带一股仙气飘飘、将要乘风归去的气质。
他也夸张俊阳：“你演得也很好，加油。”
“嗯，加油！”
开始正式拍摄。
山雾朦胧，灌木丛生，周遭环境像是一片无人的莽荒之地。
小应淄躺倒在一片乱石上，嘴唇皲裂，不省人事。
他无意识的呓语：“娘……好饿……我渴……”
不知过了多久，如同白绸一般蒙在他身边的雾气，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拨动，向两旁散开，形成一个中空的甬道。
有白衣人飘然而来，在他身边停下。
此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他口中呢喃，随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打开瓶塞，将瓶中水往他嘴里倾洒。
他像是久逢甘霖的秧苗，嘴唇本能触碰，饥渴地把水咽下去。
那人喂他喝了水，又用帕子帮他轻轻擦拭嘴角。
他一把抓住那人的手，急切地喊了一声：“娘！”
同时睁开眼。
视野里是一张温柔微笑的面孔，“你醒了？”
他有些失落，松开手：“对不住……是你救了我么？”
那人点头：“是。”
他揉揉眼睛，发现对方长身玉立，一身白衣，乌发如瀑，和传说中的那个描述格外一致。
不由惊喜地叫出声：“神灵！你是神灵吗？”
白衣人不置可否，“我偶尔出谷，遇到外面的人，他们会这么叫我。”
小应淄一下子站起来，却头晕眼花，差点栽倒。白衣人伸手扶住他，怜悯地问：“孩子，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娘呢？”
小应淄闻言，眼圈一红，“我娘死了……”
白衣人微微一愣，“那你爹……”
“他不要我了。”小应淄不等他问完，就先回答了，然后咬住嘴唇，露出一脸倔强。
白衣人有些为难了，四下张望，触目全是白色雾气。
半晌，他叹了口气，“我本想让你回家，可你似乎无处可去。”
他身上白衣几乎与雾气相融，眸中一片空濛。
小应淄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头去，继续咬唇。
白衣人轻声问：“那，你愿意跟我走么？”
小应淄怯怯地抬起眼睑，“跟你走？”
“嗯，到你们传闻的仙人谷中生活。”
小应淄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已经寻不见了。
他像是下定决心，紧紧攥起手指，点头说：“好，我反正……没有家了！”
白衣人静静地望着他，“你要记住，进到仙人谷中，便不要再想着出去。否则，不得好死。”
“嗯！我跟着神灵！”小应淄毫不犹豫地说，
白衣人似乎放下心来，嘴角弯了弯，“叫我师父吧，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
小应淄立马跪下磕头，“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快起来。”白衣人扶起他，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应淄一脸乖巧：“我既然拜您为师，以后自然以师父为重，还请师父再给我起个名字吧。”
白衣人想了想，“也好，谷中大家也都不用凡俗姓氏。我见你双目黑如点漆，就叫你阿玄，如何？”
小应淄顿时再拜：“阿玄谢过师父！”
他这么聪明懂事，跟谷中那些木讷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一比，不由不让人眼前一亮。
白衣人心中快慰，走到云雾中间，取出两枚环形玉石，轻轻一碰，几乎包裹天地的云雾顿时消散。
日光流云，飞瀑青石，野花藤蔓，如画美景一览无余。
两座山峰像是大门，中间开着一座幽谷。方才那云雾，就像是密不透风的幔帐，将这一切尽数掩盖。
小应淄惊奇的看着：“真美啊。”
白衣人微微一笑，转身朝他伸出手，“随我来。”
“是！师父！”
小应淄轻快地答应着，也伸出自己稚嫩的手，朝他奔跑而去。
镜头缓缓拉远，白衣人牵着小应淄进入山谷，周围屏障一般的青山绿水拉出全景。
云雾重新聚拢而来，镜头中的世界恢复成一片洁白。
“非常好。”展鹏从监视屏前站起来，表情十分满意。
他和孟玄青抽空过来看拍摄情况，没想到这两位演员试完戏，一条就过了。
孟玄青也鼓掌：“不错的开端！谢老师从来不让我们失望，简直就是神灵本灵。俊阳也是发挥出色，把应淄脑子一热进了仙人谷的那股劲儿演出来了。再这样下去，铮铮该有压力了哦。”
张俊阳很谦虚，”怎么会，何铮哥哥一定比我演得好。”
“不一定。”孟玄青叹了口气，“他的戏份，可都是不讨喜的。”
但是展鹏不让动，可惜了。
谢之也觉得可惜，但展鹏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算算时间，何铮在安镇的皇宫戏份该拍完了，不久，就会回到大松山跟他一起拍摄。
两天后，《长生》剧组的官博发了一张剧照，一下子炸出了许多热度。
那是谢之扮演的神灵，站在幽幽山谷前伸出手，张俊阳扮演的三皇子应淄朝他飞奔而去。
一个白衣翩然，俨如神仙。一个衣衫褴褛，却清贵灵动。
两个人的手还有一段距离，但是照着这势头，下一秒就会紧紧握住。
周围云雾缭绕，泉水四溅，明明是一副静止的画，却拍出了动感。
#长生师徒杀我#
这条热搜足足挂了一天。
大家被这张剧照中传达的浓浓师徒情吸引，一边夸演员造型好，戏感好，一边期待接下来的正剧。
尤其是何铮的表现。
何铮拿着手机，不知盯了这张剧照多久。
别说别人了，他自己也期待。
他马上就要进大松山，亲自和谢之演师徒了。比起张俊阳，他才是正儿八经的三皇子。
剧本上写的明明白白，他也会被谢之摸头，他也会被谢之拉着手奔跑，他还有更多和谢之的戏份……
但，就算演好了又如何？
不过是，他多了一种除小说之外，和谢之在一起的方式罢了。
马上要进组了，阿染载着他上山之前，先在镇子上停一下，买点吃的。
现在游客越来越多，何铮戴着墨镜坐在车上，不想被人看见引起围观。车外人流不少，镇子上寥寥几个红绿灯，挤满了等候的车。
刚放下手机，何铮就发现一辆白色奇瑞停在了他的前面。
驾驶座上走下一个人，进了路边小卖部。那人穿着普通的棉麻衬衫，戴着墨镜，捂着口罩，步伐匆匆，不多时，拎着一瓶农夫山泉回来。
何铮皱皱眉，一个开奇瑞喝农夫山泉的普通人，至于捂得这么严实？
一定是欠了很多钱，怕被熟人认出来。
可是下一刻，何铮就变了脸色。
那人估计是太渴了，拉开车门，临上驾驶座之前，先站在外面打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
喝水，当然要摘口罩，那人一仰头，墨镜跟着滑到眉骨上。
整张脸就这样暴露在何铮视野中。
那侧脸流畅精致，不是谢之还是谁？
何铮眨了几下眼之后，拉开车门走下去，几秒之后，他又拉开了白色奇瑞的车门，坐在副驾驶上。
做完这些，他才意识自己不应该。
……明明都打定主意，不再私底下招惹谢之，不再给谢之造成困扰。
可一见到这个人，全忘了。
现在想再反悔，已经晚了——谢之正在关门上车，突然闯进来的人让他微微一愣。
他侧目望过来，错愕之后，对何铮露出了和剧照上一模一样的笑容，“是你？”
接着，他又和剧照上一般，主动向何铮伸出手来，“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铮铮：你不过是个喝两块钱农夫山泉的普通人，我们贵族都是喝百岁山的，三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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