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船梦

    暴跳如雷的指责让虎鲸很是颓丧。和巨大的身躯相比, 那双眼睛小的可怜, 眼睑缓缓垂下，那里面盛满了哀伤。

    蓝以泽再回过头, 露出一脸无奈，“那个谁，你过来一下。”

    谢之发现他指的是自己，“我？”

    何铮已经先一步向虎鲸走去, “叫他做什么, 我和何铮不能帮忙吗？”

    蓝以泽居然出奇地没有跟他呛声, 反而退开一步, 给他让路。“行啊, 你把手放在这货的脸上。”

    “很简单嘛。”何铮伸出手，面对圆滚滚的鲸鱼身体, 却愣住了，“……它脸在哪？“

    蓝以泽鄙夷地看他一眼, 照着虎鲸眼睛后方的大团白色一拍, “这里。”

    何铮就把手按了上去, 鱼腥味扑鼻而来。但他来不及皱眉, 就见虎鲸脑袋微微一晃, 顶部的鼻孔中喷出一小团微量的水柱，精准地落在何铮头上。

    水珠哗啦啦滚落，何铮清爽蓬松的刘海顿时塌下去，蓝以泽噗嗤一声，虽然什么也没说, 脸上却明显地写着“幸灾乐祸”四个字。

    何铮牢牢护住小船，船身上居然一点都没沾湿。他怒视蓝以泽，“心机婊！歹毒！”

    蓝以泽表情一滞：“说我心机婊还不够，喷点水而已，怎么还扯上歹毒了？”

    何铮不理他，气势汹汹地拽着谢之就走，“他想弄坏何铮的发型，破坏何铮在你心目中的英俊形象，没那么容易！”

    谢之望着他的侧脸，鼻梁和眉骨的弧度堪称完美，然而他无言以对。

    这个年轻人英俊是有，形象……从他疯了的一刻起，已经不存在了。

    他停在原地，反手拖住何铮，“这只虎鲸还需要帮忙，何铮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对吧？”

    何铮愣了一下，猛然顿住，望着垂危的虎鲸默默无语。

    谢之便松开他，转身走到虎鲸身侧，手心贴在它白色的脸上。

    虎鲸居然缓缓睁开眼，静静地朝他望过来。何铮见状，不可置信，“为什么他就让你碰？”

    谢之也不明白。原主的记忆中，似乎没有接触过海洋生物。但就是这么神奇，虎鲸发出一声“哼唧”，温顺得像是一只被驯服的猫。

    蓝以泽轻轻踢了一脚虎鲸屁股，淡淡道：“因为它是你的颜粉。”

    谢之：“？？？”

    何铮：“鲸鱼还追星？“

    “本来不追。”蓝以泽说，“是我拿了谢哥的照片给它们看。它们都说，那是它们见过的，最好看的两脚兽。还说什么，有生之年能见到本人，死而无憾。”

    谢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是见一面又能怎样？大家毕竟不是同类。”

    “不是同类又如何？”蓝以泽奇怪，“你们两脚兽给猫猫狗狗办选美大赛，选出来各种冠军，然后呢？不也没怎样？”

    “可那是宠……”谢之说到一半，忽然愣住，“莫非……”

    蓝以泽好整以暇地说下去，“对虎鲸来说，两脚兽也是可爱的宠物。”

    “……”谢之终于明白，为什么蓝以泽要rua他，因为他是虎鲸界公认的“宠物冠军”。人不会对宠物产生爱情，鲸鱼对人亦然。

    蓝以泽望了望缓慢浮动的海面，“我已经给这货渡了力量，你在这里陪着它，让他打起精神。再有两三个小时，就涨潮了。”说完，随意地靠在虎鲸身上，跟它说，“喂，你可是鲸生赢家，回去能炫耀一辈子，坚持住。”

    “什么两脚兽，什么同类？”何铮听得一头雾水，举着小船质问谢之，“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的秘密？”

    闻言，蓝以泽似乎想到什么，小声问谢之：“他应该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

    谢之瞳孔瞬间缩起。

    “蓝以泽，你离他远点！”何铮已经被他们两个“咬耳朵”的场面刺激了，愤愤不平地过来拉扯谢之。

    谢之：“何铮，不要闹。”

    何铮猛然抬起头：“我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你一直在叫他何铮，你不能叫！“

    “那我该称呼他什么？”

    “什么都行，反正不能是何铮！”何铮满腹委屈地抱着小船，“冷冰冰的，配不上你们的关系。”

    眼看着蓝以泽眼中的兴味变得浓厚，谢之望着何铮身后：“你看谁来了。”

    “……谁？”何铮扭头去看，后颈却一阵发麻，顿时闭眼栽倒。

    谢之接住他，把他慢慢放在地上。

    蓝以泽站直了，“瞧把你紧张的，还把他打昏了，我又不会往外乱说。”顿了顿，他面色忽然凝重，“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何铮眉眼低垂，发丝湿淋淋地贴在鬓角，已经陷在沉眠中。

    谢之移开视线，“他喜欢我。”

    蓝以泽吸了一口冷气，本能地想说“你开什么玩笑”。但他又知道，现在的谢之根本不跟人开玩笑，更何况何铮最近的表现的确gaygay的。

    蓝以泽沉默了半天，问谢之：“那你喜欢何铮吗？”

    谢之说：“不喜欢。”

    波浪声灌满耳朵，像是有人在铺天盖地的鼓掌。何铮什么都听不见，静静地躺在沙滩上，不会因为任何言语难过或快乐。

    蓝以泽不知道谢之皮下是何许人也，但他混迹人间多年，该见识的都见识过了，早已不会再用虎鲸天真的目光去看人。他从谢之的心境和作风中，隐隐猜到对方是个高人，否则也不会使用闻所未闻的借尸还魂。

    既然这样，爱上谢之的人，也必然会陷入痛苦之中——高人之所以是高人，因为意念坚定，不食人间烟火，又怎么会看上凡人？

    想到这里，蓝以泽对何铮产生了许多同情。

    身败名裂，众叛亲离，最后疯了，还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放到小说里，大概是史上最惨男主。

    不，这种没有光环的货色，顶多就是个男配。

    蓝以泽正左思右想，忽然又听谢之说了一句：“也不能这么说。”

    蓝以泽猛然抬起眼睑。目光从何铮脸上，直接看到谢之的眼上，两者居然奇妙地连接上了。

    谢之正低头俯视着何铮，“我没有感情，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何铮亲他的时候，他并不讨厌。

    但讨厌本身，也是他不具备的能力。

    他想，幸好没那么讨厌，也没那么喜欢，否则心绞痛的顽疾可能又会发作。

    蓝以泽却来了劲：“电视剧里不是拍的有吗？什么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绕天涯。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你对他就真没有什么感觉？”

    “没有。”谢之静了一会儿，“我只希望他健康。”

    “唉，不懂。”蓝以泽挠挠头，“两脚兽本来就复杂，你又是个复杂的两脚兽。我们虎鲸就不一样，看中自己喜欢的鲸就去交1配啊，生个小鲸壮大家族力量。谢哥不在了，我又不能强迫你守身如玉。只是你们两个男的不能生孩子，在一起是浪费资源。”

    谢之纠正他：“人的感情，不建立在繁殖之上。”

    “是是是。”蓝以泽叹了口气，回身拍了拍虎鲸，“你回去赶紧找个喜欢的鲸生小鲸，别总天天追两脚兽了，咱们鲸群不像人类那么安逸，只有不停生育才能延续。”

    潮水渐渐袭来，再有两三米，就能够到海岸线。

    但何铮躺在地上，涨潮时会率先被淹没。谢之看了看这个距离，“不等了。”

    “你想做什么？”蓝以泽见他蹲下身，一只手托在虎鲸下腹，有点吃惊，“这货四五吨重，你确定要抬他？”

    谢之点头，“我现在灵力薄弱，只能搬动十米。不过，这样他很快就能回到深水区。”

    “……”蓝以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细瘦清癯的身影，将小山一样的虎鲸双手托起，然后稳稳地走向大海。

    天光破晓，谢之头顶像是悬着一团掺杂着白色的乌云，电影都拍不出这么真实鲜活的色彩。

    他一直走到淹没到腰部的水域，才弯腰将虎鲸放下，动作轻缓，几乎没有砸出水花。

    蓝以泽趟着海水跑过来，目瞪口呆：“我活了几百年，变成人以后，也不过只能举起两吨重的小鲸。你……你是什么变的？”

    谢之微微喘着气，哑然失笑，“我就是人。”

    他转身回到沙滩上，将何铮架起来，又对蓝以泽说：“我们先回去，很快它就能游走了。”

    蓝以泽在碧波中望着他，没有说话。直到走出好几步，海面才传来蓝以泽大声的呼喊：“谢哥！你和谢哥一样，都是表里如一的好人。你也是我谢哥！”

    就算是上辈子的谢之，年龄也比蓝以泽小。

    但谢之还是停住脚步，转身朝他点点头。

    回到旅馆以后，何铮一直睡着不醒。谢之帮他脱掉沾着沙子的外衣，他也毫无知觉，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谢之只帮他点了睡穴，又不是真的打晕他，睡得这么沉，不太符合常理。

    但看他呼吸平稳，表情平和，谢之忽然又生出了从前的念头。

    他对何铮别无想法，只希望对方能健健康康，发自内心的微笑。

    就像那个雨夜里一样，明明周围暗着，何铮的眼睛却有星星。

    所以，谢之再次进入了何铮的梦境。

    这一回，血红色的世界变得更加恶劣，沙滩都不见了。血色的惊涛骇浪冲洗同色的天际，无数断掉的腿浮在海面上，像是无人回收的海洋垃圾。

    但谢之一眼就看到了何铮——这是这个单调的世界里，唯一的第二种颜色。

    他在海上随波逐流，身上干干净净。乌黑干爽的头发上，不见一点血迹。

    一艘乌篷船载着他，风浪再大，人和船都稳稳当当。

    他坐在船头，也很快看见了漂在血海上的谢之。

    这是突如其来的第三种颜色。

    他露出了像是发现了宝藏的眼神，朝谢之伸出了手：“别怕，我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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