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落海

    海面几乎和视线持平, 拍岸的波涛表层依稀浮出白色。

    落海的两个人虽然比小船重些, 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庞大的潮水带离原地，渔船也以快于他们的速度漂过身侧。谢之用力划水, 好容易拉住何铮的一只手，何铮却朝小船方向伸着另一只手，焦急地喊：“还有何铮，快救他！”

    谢之张了张嘴, 却敏锐地听到岸上传来声音, 他忙说：“别出声。”

    何铮听话地闭了嘴, 但他行动却不停, 就这么牵着谢之直往深海游走。九月的天气转凉, 入夜后的海水已经有了冰冷的意味，两个人身上当然湿透了, 也几乎冷透了。

    岛上远远传来一阵嘈杂，像是有人在急着说什么。

    谢之把所有注意力放在耳朵上, 才总算听到两句闵英杰的声音：“阿修, 这里距离陆地十几海里, 岛上汽艇都停了, 他们不可能到海里去, 那是送死。”

    “嗯，重点搜查这个岛，但保险起见还是让直升机飞一圈看看，你伤得这么重，快去医院。”这是郑修的声音。

    谢之有点后悔, 如果一直躲在岛上还能周旋一阵子，但对方派来直升机，海上的一切就一览无余了。

    何铮忽然回过头，望向黑黢黢的海岸，“是不是有人来了？”

    波涛汹涌的远处，小船裹挟在旋涡中，已经遥不可及。谢之还以为他放弃了，轻声说：“嗯，你不要乱动，我想想办法。”

    何铮却没听他的，眼神闪烁片刻，咬牙往前游。

    谢之忙跟着他游，“你做什么？”

    明明海上气流迅猛，入鼻的空气却格外沉闷。更令人绝望的是，直升机的声音渐行渐近，像一根冰锤插进耳膜。

    而何铮的背影却毅然决然，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这一瞬间，谢之几乎在脑子里盘算，他此刻的体力若放出结界，能否挡住鱼1雷1炸1弹的威力。

    几秒之后，谢之的目光就变了。

    因为何铮根本没有去追小船，而是奋力朝着渔船的方向游。

    谢之好像明白了，紧随其后，“来不及了，他们会在空中看到我们，这小船跑不快的。”

    嗡嗡声如同蚊子，却比蚊子可怕千百倍。

    何铮奋力地扒着小船，就往上爬，一边气喘吁吁地喊：“你是何铮最喜欢的人，我死不足惜，你不能死！”

    有点答非所问的意思，谢之疑惑：“所以呢？”

    何铮瘫在船上喘了几口气，爬起来敲着船帮催他：“你躲到这船下面去，我负责引开他们。”

    海浪在周身翻腾，谢之已经触摸到船身，却猛然顿住，深深地往上看：“如果被抓住，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

    夜空全是云，如果有星星，那就是此时何铮俯视他的一双眼睛。

    “可能会死吧。不过没关系，跟你比起来就真的没关系。”

    谢之安静了，就这么仰头看着他，像是海中随波逐流的虚影。

    何铮见他呆呆的，就有些急，伸手去按他的头，“快啊！憋着气躲到船底去，我一定保住你。”

    可是谢之抬起手，拽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

    “扑通”一声，船上没了人。

    直升机驶过漂着渔船的上空，穿着一身黑衣的驾驶员很快看清底下的全貌，立即向郑修汇报：“郑哥，海面发现一艘渔船，不过上面没有人。”

    郑修很快给了回复：“确定是空船？飞低一点再看。”

    直升机降落，距离海面不足五米，此时风浪极大，不能再低了。驾驶员仔仔细细看了小船，“郑哥，的确是空船。”

    郑修刚想挂上通话，忽然眼睛眯了眯：“你在原地停留十分钟。我们来得突然，他们肯定不可能带潜水设备。这会儿潜入水下，肯定连五分钟都撑不过。”

    “好的，郑哥。”

    螺旋桨飞速运转，刺耳的声响隔着海面传入船下。

    谢之紧紧拽着何铮的手，防止他因挣扎打出水花，暴露行踪。

    然而直升机好像冻结在头顶，过了一分多钟仍然没有离开。

    何铮眉心紧皱，表情渐渐扭曲，身体剧烈颤抖——他已经临近缺氧窒息。

    现在再去教他龟息憋气，已经晚到极点。要不了几秒钟，这个年轻人就会成为一具尸体，不会动也不会笑，也再不会一腔热血地挡在他前面。

    谢之焦灼地抬起头，忽然灵机闪过。

    主意有了，只是稍微难办些。而他仅仅迟疑了一秒，就迅速闭上眼。

    一道无形的灵力破开海水，从他的口鼻处直升上海面，打开一条可呼吸的通道。海面暗沉，半个巴掌大的水洞连肉眼都看不清晰，又被船帮遮掩着，直升机上的驾驶员更不可能瞧见。

    谢之连忙扳起何铮的脸，令他的口鼻凑过来，刹那间，他胸口深深起伏，用力把空气吸进胸腔。

    然后，何铮睁开眼。

    两个人的距离在咫尺之间，换气时的那一口温度，恰好喷在谢之的脸颊。

    谢之却不躲不闪，一张脸在他的视野中变得清晰，那上面绽出微笑。

    “感觉如何？”

    可能是谢之的微笑太近，也可能是长时间的缺氧，何铮脑子里一片空白，突兀地又往前凑了凑。

    就这么亲上了谢之的嘴。

    严格的说，是亲在了谢之的嘴角。

    他贴着谢之微凉的皮肤说：“你笑的样子真好看，能一直对他笑么？”

    谢之和他对视：“他是谁？”

    “当然是何铮。”何铮眨了眨眼，睫毛几乎擦着谢之的脸颊。

    谢之稍稍偏过头，海里的光影一纹一纹地掠过他的脸。何铮不许他沉默：“说啊，能不能？”

    “我……”谢之刚想说什么，忽然一股强劲的流波猛然袭来。

    他望着何铮背后，微微睁大眼睛。何铮察觉异样，回头眯眼一看，也立马目瞪口呆。

    无数座小山一样的影子正背贴海面，朝着他们游过来。又有无数“嘤嘤”声以水为媒介传播，悠长缥缈，如同来自远古。

    直升机里的驾驶员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奇观，望着海面上数量庞大的群体，情不自禁发出感叹：“好多……虎鲸啊……”

    通话没有结束，郑修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什么？”

    驾驶员震惊不已：“郑哥，我看到几百头虎鲸游过来了，我去！把小船撞翻了！”

    郑修沉默片刻：“现在五分钟过去了，你在海面没看见什么人？”

    驾驶员努力辨识着海上的滔天动静，虎鲸翻出海面拍打水花，像是在开心地撒欢。这片区域密密麻麻全是虎鲸，几乎连海水都被挤出视野。

    “什么人都没有，现在只有虎鲸。”

    “行吧，你继续沿着海岛飞行，遇到情况及时汇报。”

    “是，郑哥。”

    直升机又停顿了两分钟，才缓缓飞离渔船上空。

    而渔船早就不在原地了，不知被虎鲸们撞到了何处。

    一条虎鲸跃出海面，落下后，却不像它的同伴那样潜入水下，而是漂浮在水面往前缓缓游动。

    其余虎鲸兴冲冲地绕着它游来游去，“嘤嘤”声此起彼伏，有的像是在欢呼，也有的像是在交谈。

    而被它们围在中央的虎鲸，本来平平无奇，只是现在身上多了两个人。

    谢之和何铮湿淋淋地趴在它的背上，何铮往外吐着水，谢之则是轻拍鲸背，问它：“你是来救我们的？”

    这虎鲸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响亮地“嘤”了一声，头顶呲出一股水花。

    谢之顿时想起来，这就是之前搁浅在沙滩上，被他们出手援助的那只虎鲸。他勾起嘴角，又摸了摸鲸背，引的周围的虎鲸纷纷呲水。

    何铮正准备坐起来，忽然目光牢牢锁定盯着某个地方，大叫：“何铮！何铮在那里！”

    谢之顺着他的指向望过去，只见乌蓬小船就在一只鲸鱼的肚子旁边。下一刻，那只鲸鱼一跃而起，重重砸下来，海面泛出白浪，那小船瞬间没了踪影。

    “何铮——”

    何铮发出一声惨痛的哀嚎，“何铮淹死了！他不见了！”

    谢之忙伸手指着小船消失的地方，对驮着他们的虎鲸商量，“能不能带我们到那里看看？”

    虎鲸：“嘤！”

    庞大的身体如同小型游艇，挤开鲸群，很快到了目的地，而那里波涛惨淡，一无所有。

    何铮无可奈何地瘫倒下去：“我是影子，可我没有本体了！”

    他声音里居然带着哽咽。谢之吓了一跳，才发现他眼睛通红，大滴眼泪从眼角滚落，虚脱似的倒在鲸背上，像是死去了至亲。

    “何铮死了，那我是谁。”何铮积攒了一辈子的委屈全部化成眼泪，忍不住，但也似乎没打算忍，“我又不是何铮，我凭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凭什么……

    谢之担忧地蹲在他身边，“你振作一点。”

    可是何铮只是浅浅地看他一眼，就挪开目光，眼睛直勾勾望着黑暗的天空，如同自言自语，“我不是何铮，我不配活着……”

    这个世界仿佛变得很遥远，哪怕身子底下是最鲜活的生物，天地也死寂得像个坟墓。

    然而他却听见一个声音，认真地和他讲：“不，你配。”

    接着，谢之一双同样认真的眼睛映入眼帘。

    谢之俯视着他，“你说你凭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现在我告诉你。”

    何铮呆呆与他对视，身体跟不上脑子的反应，眼角还在往下滴泪。

    谢之帮他抹了一把，一字一句问道：“就凭我能一直对你笑，够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明天我就解放啦啊啊啊，还在追更的客官大大，感谢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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