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说了自己的来意。
老太太闻言沉吟道:“那依你的意思, 这礼单要怎么改?”
黄氏按照之前跟女儿商量好的道:
“族中几位太爷, 粮米鸭子和酒照送,五香斋的糕点去掉。姥爷的同僚中陈、张二位通判与咱们交好, 陈通判跟舅舅家还沾着亲,这礼单就不用减了;其余几位通判同知,各送寒瓜两个、金桔一娄也就够了, 这些都是再时新不过的水果了, 寒瓜外头要二两银子一个呢,金桔在湖州府也还没上市, 咱家这是送南方买来的, 这礼也算拿得出手, 没必要非得为了凑成四样, 左添一个右添一个。”
“至于府衙校尉和诸班房书目, 每人二两总共就是二十两, 把那二两银子换成一扇羊肉, 这也是实在吃食。”
“布政使和巡抚大人那边,送些吃食也就罢了。松香摆件太过贵重, 不是大年大节的,要是把上峰的胃口喂大了,稍微有一回疏忽了, 反而得罪人。媳妇想着, 不如就把珍馐坊、五香斋还有翠玉楼的端午席面各送一份,既是吃食显得亲切,又雅致非常, 谁家摆个酒还能用上。”
太夫人听了就微微点头,“不错,这回像样多了,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黄氏欲言又止,在太夫人犀利的眼神中呐呐道:“还是七娘子提醒我的,说是送礼不能专挑着贵的送,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也得有个亲疏远近,有人偏好清贵雅致上台面之物,也有人讲求实惠经用。不过她一个小孩家家的,说得也未必就对,还是要听老太太示下。”
太夫人的笑意就收敛了些:“就按你刚才说的备礼吧,让人去找前院字好的相公把这单子都重新誊一遍。你老爷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是。”黄氏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亲自服侍太夫人卸妆净面之后才退了出去。
太夫人歪在床上泡脚,内室里只有一个姓方的嬷嬷,是她从娘家带来的第一心腹得意人,嫁了已故杨老太爷的贴身小厮,现在夫妻俩个分别管着杨家的内外院。
“你老爷只知道在外头摆排场,何曾理会过家中生计,黄氏又只知道一味顺着他,她倒是贤良了,可家里总得有个人把门啊。一个两个都不省心,我怎么敢闭眼呐。”
太夫人揉了揉太阳穴,一声叹息。
方嬷嬷赶紧往她后背垫了个大迎枕,轻轻地给她按起了太阳穴:
“要我说,您也别太操心,咱们章哥儿读书那是学堂师傅都夸的,华哥儿也是机灵聪敏的,几位姑娘也都是大家闺秀,眼瞅着哥儿们长大,等哥儿们一个个的考了功名,姑娘们结一门好亲,您还不是等乐呵呢。”
太夫人被她逗得一乐,“这科举结亲,被你说得跟买菜似的,那有那么便宜的事?”
“章哥儿读书自是不用人操心,可华哥儿的聪明没用到正道上啊。几个姑娘,三娘也就罢了,七娘……余下几个庶出的就更不必提了。”
方嬷嬷手上一顿:“您有没有觉得,七娘子有些…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有些不太一样,今儿在堂内,七娘子的气势,不输我上回在总督府见的那些娘子们。”
太夫人微微睁眼:“你可知,刚才大太太来我这儿改礼单,是谁的主意?”
“这…难道不是大太太想的吗?”
太夫人半垂着眼皮,眼神晦涩难辨:“是七娘的主意。”
“素云,你明儿找个机灵的丫头,去打听一下七娘最近都在干什么,尤其是下了学之后,都忙些什么。”
方嬷嬷答应一声,就服侍太夫人睡下了。
月上枝头、满天星斗,正是夜深人静之时,杨府正房的桃华苑却灯火通明。黄氏穿着家常的云纱销花褙子坐在临窗榻上看账本。
“春莺,几点了?”
“太太,已经辰时三刻了。”
春莺也愁眉紧锁,她是黄氏的大丫鬟,自是知道老爷一刻不回府,太太就只能在这等着,老爷是一地父母,平日无事去衙门里起得晚些倒无妨,可太太要早起理事的呀,一直熬着也不是办法。
好不容易又等了两刻钟,一个小丫鬟急急地跑进来,忐忑地看了黄氏一眼,小声道:
“太太,老爷回府了,不过……直接拐去临芳院了。”
黄氏却是整个人松了口气,轻快道:
“既这样,赶紧服侍我歇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小丫鬟愣了一下,被春莺狠狠瞪了一眼,才赶紧跑出去叫人,打水的打水,拿盆的拿盆。
“太太,咱…”
春莺话未出口就被黄氏止住,“好丫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太太我现在呀,不盼别的,就盼着哥儿姐儿好。七娘是个聪明的,件件都被她说中了,她要这份机灵劲,以后嫁去谁家我都不担心。”
她看着桌上的账本,眼眶微湿。
栖梧阁,三娘子正在灯下练字。
“你路上可遇到什么人了?”
“没有,婢子是从厨房那条路走的,刚好看到老爷一行人的背影,厨房值夜的婆子想必也不会碎嘴说什么,就算说了,娘子看书到夜里,饿了吃些宵夜也不算什么。”
三娘子唇角轻轻勾起,“既如此,现在就睡了吧,我们明日要早些去给老太太请安。”
她重重咬了那个“早”字,大丫头会意,笑着应是。
而苏韵此刻正趟在床上,让人给她捶腿呢。
腐朽的封建世家,生产力水平低下,空调电灯要嘛嘛没有,也只有这对享受了。
“哎呀,你用点力,不行,你跟月樱两个人轮着来,一个人按半炷香就歇会啊。”
她的大丫头白芷蔫头蔫脑道:“七娘子,我们倒是不累,可您这一晚上,吃了就蹦跳,蹦跳完了就趟着,一页书都没看呢。刚才太太还使人来说老爷今晚去了临芳院,那边不定说些什么呢,要是明儿一早请安的时候,老爷考校你可怎么办?”
苏韵懒懒翻了个身:“怕什么呀,老爷今天歇在临芳院,我早就猜到了,你家娘子我算无遗策,别说明儿是老爷考校,就是去考秀才我也能过。”
这话倒不是吹牛,秀才是科举的敲门砖,考的大多是四书五经的背诵和理解,再加上按题或按韵作诗,以她的古文积淀,考上吊车尾还是没问题的。
白芷还是愤愤不平:“您说,三娘子干嘛这么用功啊?她又不用考状元,难道她就是为了让您难堪,用勤奋好学衬托您……”
这话说到一半,她才发现不对,赶紧闭嘴了。
苏韵扶额,这原身果然不负她莽撞之名,连丫头随主人都这么,嗯,单纯。
她嗤笑道:“你管她为什么用功呢,只要知道她用了功也是白用就行了呗。”
白芷不解:“怎么就白用了?”
白芷不解:“怎么就白用了?”
“我问你,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府上那些清客相公们,经常是眯着眼睛看人的?”
“您这么一说,好像是啊。”
“这是因为,他们呀,都喜欢在晚上看书,虽说是点灯熬油吧,到底比不得白天亮堂,这一来二去可不就把眼睛熬坏了,就只能眯着眼看人了。三姐要是学他们,一个姑娘家,眯缝着眼睛,不难看吗?”
“对啊,可三娘子身边就没有懂事的嬷嬷姐姐提醒着?”
“她那个性子,听得进谁的劝啊。”
古代所谓的蜡烛、灯笼,除了皇家和顶级权贵,能用地起儿臂粗的牛油大蜡能把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其余人家,就算是杨家这样的官宦之家,也没有这样的条件。
都说囊萤映雪勤奋刻苦,可这玩意儿,它费眼睛啊。
第二天一早,众人齐聚松萱堂。
胡姨娘跟杨仝进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大少爷四少爷兄弟正在喝茶,几个姑娘围着老太太说话,黄氏也在一旁凑趣。看到他除了太夫人安坐,其余众人纷纷起身。
杨仝看到七娘子,脸色黑了一下,想到昨晚胡姨娘说的,嘴里便训了起来:
“我杨家世代书香、累世官宦,子弟皆要勤学苦读,知书明理,方不负祖宗遗泽。”
众人恭敬领训。
杨仝瞥了一眼苏韵:“七娘,为父问你,这几日师傅讲到哪里了?”
苏韵起身回道:“近日讲到了《大学》其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何解也?”
“圣人认为,公堂审案之目的在于息讼宁人、定分止争,官员不可为巧言令色所惑。譬如爹爹知湖州一府,去年所断之姜氏卖牛案,此案姜、王二家各执一词,姜家势弱、王家势大,王家虽做出人证,说这牛姜家已卖给他家,但这不过是表象,乃王家矫饰伪证而为,其根本在于姜家只有这一牛,春耕还要用牛犁田,卖牛钱事小、耕种事大,所以爹爹把牛判给姜家,明察秋毫、断案公道为百姓士子称颂。”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何况是一大早就被夸了一通,杨仝再大的气也消去了不少,咳嗽两声:
“读书明理方是我们这等人家子弟的做派,以后谁要是不好好听课、不完成课业,我定然清楚家法、绝不轻饶!”
子女们都乖乖应是,太夫人嗔怪道:
“好了,好了,你这做老子的一大早就来我这摆谱,要训孩子们去书房训去,我们这一屋子可都肚内空空呢。”
杨仝立刻拱手讨饶:“生受母亲了,赶紧摆饭吧。”
众人都松了口气,只有三娘子不着痕迹地看了苏韵一眼,目光晦涩。
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8 00:02:06~2020-04-19 17:2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435976 50瓶;火宸夜 20瓶;41331900、37663420 10瓶;小雪儿、惠惠、36568709、蓝绿栀念、坟头蹦迪的少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