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到了八月底,金秋时节杨家最大的两件事就是大少爷杨廷章的秋闱和四少爷杨廷华的县试。
作为当家主母, 黄氏忙得团团转, 既要替家里照顾家里的两位少爷备考, 又有抽空留意秋收时节家里各田庄的收成入库。
如杨家这样的门第, 几百年的书香世族,子弟科考自有惯例,从吃食摆件到考篮笔墨, 再到作息规律、哪天拜佛,乃至下人们口中说的吉祥话, 都有一套成例,家下也都是几辈子的世仆, 黄氏只需依例行事便可。
事关子弟前程,一向万事不理的太夫人也会帮忙掌眼, 不时提点两句。即使这样, 具体细节黄氏还是要一样样查过,是以暑气渐消、天气转凉,她却比苦夏的时候还瘦些。
县试要考四场,一天一场。因县试需得回原籍参考,杨家祖籍淮阳,县试十天前, 就由家中的大管家和杨廷章亲自带人送他回淮阳。
出发这一天, 全家都起了个大早,齐聚松萱院。
平日里喜欢训儿子的杨仝,今日罕见的和颜悦色, 不仅温言鼓励了孩子几句,还亲自给杨廷华盛了一碗状元及第粥。搞得这熊孩子受宠若惊。
大哥杨廷章也在一旁给弟弟打气,温声跟他说些考场注意事项。不同于杨家姐妹间的波澜暗涌,他们两兄弟的感情倒是不错。
毕竟他们家又没有爵位,子弟的前程都得考科举出仕,族中子弟须得同气连枝,抱团生存。
杨廷章也确实有嫡长子的风范,稳重自持,待弟弟妹妹们都甚至宽厚。原身虽然上辈子冷淡收场,怨气深重,对这位大哥倒没什么恨意。
几位娘子也细声细气地恭祝四哥(弟)马到成功、金榜题名。这种场合几位姨娘吱声,但都早有“蟾宫折桂”“喜鹊登枝”的针线奉给黄氏,用不用是黄氏的事,反正她们的心意到了。
用过早膳,车马早已在门口等候。杨廷华向长辈姐妹挥手告别,斗志昂扬地离了家。
县试考了四天,家中诸人也紧张了四天。特别是黄氏,简直茶饭不思,每日晨起便去小佛堂念经烧香。
杨廷华考完回家,杨仝才把儿子叫到书房,问他考得如何。
“第一场的考的是《孟子·梁惠王上》和《离娄下》,试帖诗是以“迟”“栖”为韵写菊花……第二场是《论语.为政以德》……最后一场是广成八年的圣谕。”
“我都默写下来了,请爹过目,”杨廷华捧上一叠稿纸。
杨仝接过,细细看了儿子默下来的答案,眉头渐渐松开、嘴角微翘。杨廷华早被妹妹灌了一肚子察言观色的技巧,一看老爹这样就知道能不能中先不说,至少眼前这一关算是过了。
杨仝淡淡道:“去吧,虽是考完了,可书本也不能丢。后头的路还长着,学无止境,万不可懈怠。”
典型的士大夫老子,夸儿子一句都嫌烫嘴。
杨廷华也不在意,他从小到大听了多少教训、挨了多少打,老爹教训的时候该是什么表情、怎么回答,才能不屁股遭殃,早就烂熟于胸,恭恭敬敬地送走老爹。
在家呼呼睡了一天之后,他就开始按捺不住往城外济慈院跑。
对此,黄氏还颇有微词,抱怨儿子在家坐不住。太夫人却一反常态地表示:“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男孩子就是要在外头闯荡,你把他圈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
有了太夫人这句话,杨廷华撒丫子更欢了,日日天不亮就起床,天不黑绝不着家。
苏韵看他积极性这么高,索性禀了太夫人,从家生子中挑出二十个人壮实机灵的小伙子,教给他操练,把他喜得劲头更甚。
这么些天,他已经跟济慈院的人打成一片、称兄道弟了——丁师傅也是济慈院那些孤儿的武学师傅,说一声师兄弟不为过。
李祯离开湖州府时,从济慈院中带走了部分人手,剩下的都是些年纪尚小的孩子们,他走前跟杨廷华打了招呼,托他照应这些孩子。杨廷华是真得听进去了,而且确确实实在当一回事做。
他之前只知玩乐,结交的也都是些士绅家的纨绔子弟,狐朋狗友们玩的时候,哥哥弟弟喊得震天响,要说真交情,那绝对是琉璃的——一碰就碎。
难得李祯这样出身和才气的同龄人,肯以正眼看他,他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气概,对他的托付十分重视。
事实上,杨廷华固然文稻武略本事一般,但有个难得的优点——没有身份之见,待人坦诚大气,他喜欢交朋友也会交朋友,三教九流跟什么人都能说两句,而且不光是说,还说得舒服、敞亮。李祯就看中了他这一点,看他比那些酸文假醋的文人顺眼多了。
不是说文人不重要,做主公的什么样的人都要用,但文人遍地都是,如杨廷华这样实诚的人却不多。这物以稀为贵,人也一样。
李祯一行是十天前离开湖州的,现在刚过九江,在寿安县主的一处田庄上歇脚。
他刚刚收到从湖州那边加急送过来的密件——刘、韩二位师傅写了一份建立护理队和女工坊的条陈——在苏韵那个点子的基础上进行添减。
两位师傅隐晦地提及护理队对于军队将士的重要性,李祯心中一动,能想到这一点,那位杨七娘子应该是和他来自一个地方吧?
还有这成立女工坊的提议,“每人专做一道工序,术业有专攻…可保秘方不外泄…”、“…女工之技艺可作嫁妆、传子孙,乃大功德也,女工得此大恩,必感激涕零,忠于公子…”
这种一箭几雕的计划,很像她的手笔。
小厮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公子捏着手中的信件嘴角微翘,吓得他一个激灵赶紧低头,每次公子这样笑的时候就有人要倒霉了,这次的倒霉蛋又是谁?
李祯噙着一抹浅笑,提笔回信。
几天之后,刘、韩二人收到李祯的回信,就开始着手组建护理队和女工坊。
护理队第一批挑选了二十个小娘子,由李祯身边一个懂药理的嬷嬷和一位擅长跌打损伤接骨的郎中做师傅,开始上课。
苏韵也应刘居士之邀去看了两回,看到那嬷嬷教授的内容,苏韵迅速掩下惊色,回来之后把自己关在房内细细思量。
“蒸馏酒精”、“划开伤口放出脓血、用酒精给伤口消毒”、“接生用的刀剪盆布全部开水煮过”……最关键的是那一袋袋微红色的粉末,嬷嬷千叮咛万嘱咐这是能救命的东西,只供给战场上受伤的兵士和生产的妇人使用。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最早的广谱抗菌剂——磺胺,这种药本就是一位德国化学家从某种红色的皮革染料中偶然发现的,这个后来挽救了无数条生命的发现让他获得了诺贝尔奖。
现代的护理知识,更不用说疑似磺胺的神药,能拿出这些东西,有两种可能:要么那嬷嬷是穿越者,要么她背后的主家或主家的其他手下是穿越者。她更倾向于后者。
苏韵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孔。
李祯,赣郡王嫡长孙,这样一个可能志在九五的人,如果也是穿越者,会怎么样呢?
也许,人家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这是在试探来着?
苏韵望着桌上那支精致的点翠碧玺步摇出神。
在一众珠宝中,她最爱碧玺,现实世界的家里整套的碧玺首饰就有十几套,更不用说平时顺手买来的各种耳环、吊坠、手链。
可是这周朝流行的是金玉珍珠,宝石中以红宝最为名贵,碧色乃是不入流的杂色。所以,杨家女眷的首饰几乎没有碧玺,她向来是不愿意在这种事上标新立异的,所以也只是在打首饰时凑趣打了几只碧玺手链,偶然藏在袖子里戴一戴。
眼前这支簪子虽有碧玺,但赤金的簪身、簪头的牡丹花全是用的大颗红宝,只有牡丹的枝叶用碧玺镶成,倒也不会失了身份。
怪道君王都喜欢佞臣,领导都爱用小人,实在是被人搔到痒处的感觉太好了。
李祯倒也没说别的,只说他新得了几支簪子,请两位师傅和师妹赏玩。苏韵次日去松萱院上课便插了这支步摇,韩师傅见了微微点头。
太夫人虽人老却眼不花,亦是发现了她戴了新簪,笑问孙女:
“七娘又打新簪子了?你们年轻小娘子,花朵儿一般的年纪,正该好好打扮才是。这花色新鲜,我看定不是你娘的眼光。”
苏韵抿嘴一笑,大方道:“要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要论品味眼神,家里再没有能及得上您老的人。这是我师傅赏我的,我功课完成得好,师傅一高兴就赏我了。”
八娘子咋舌:“还有这等好事,我看大哥四哥读书,读好了是本分,读不好师傅还会责罚。没想到,读得好师傅还会奖赏的?”
苏韵理所当然道:“祖母和娘亲管家,对家下人等都是奖惩分明,做得好就赏,做不好就罚。那学生也是人呀,怎么就不能激励一下?祖母,您去跟韩师傅说说吧,弄点彩头,每月奖给我们姐妹中学得最好的一人,也算是个念想啊。”
太夫人就乐了:“你这猴儿还真不吃亏啊,学了韩师傅的一身本事,还要人家的彩头,你这脸怎么这么大呢?”
苏韵厚着脸皮道:“那彩头不用韩师傅出也行啊,要不祖母您来出?您这里的好东西推山填海,我早就眼馋了,正好趁着机会,说出孙女们的心声。”
太夫人指着她笑岔了气:“快把你娘叫来,我倒要问问她,怎么养出这么厚脸皮的丫头来?”
苏韵故作惊恐状:“可千万别,求祖母超生。您一句话,我娘得扒了我的皮,我一个山上的猴儿,修得人身不容易,投胎到咱家作您的孙女更是不容易,您就饶了我吧。”
三娘子坐在一旁,端庄微笑,看着她唱念做打、装疯卖傻地彩衣娱亲,心里的嫉妒像野草一样生长,偏老太太就吃这一套!
老人家自己有钱,本来就愿意做散财童子,哄儿孙们开心。太夫人被苏韵和八娘子联袂,哄得笑声就没断过,松萱堂的大丫头一直帮她抚着胸口顺气,也凑趣埋怨:
“两位娘子快别再使本事了,要是让老太太惦记上了,婢子笨嘴结舌可没娘子们的本事。”
太夫人一高兴,还真让琥珀去库房,拿了一个小小的紫檀木盒子来,里面有好几只珠钗、珊瑚手串,还有玉牌。
“这都是鲜嫩玩意儿,我年纪大了戴着也不像,留给你们玩去。这箱子东西就算是彩头,你们姐妹几个,谁学得好,得了韩师傅的表扬,就来挑一个,挑完为止。”
苏韵和八娘子对视一眼,一阵欢呼,就连四娘子也抿唇笑了。
三娘子正待说话,外面就呼啦啦跑进来了一个小丫头:
“老太太大喜,娘子们大喜,四少爷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拔了颗牙,牙根深而弯,足足拔了一个小时,疼死我了。
等位时,我在外面码字。
医生小姐姐问我在干嘛,我说在写小说,她深表佩服,赞我有大将风度,临“危”不惧。
结果——
一上台躺下看见针管我就怂了、拔到一半泪流满面,医生又给补了针麻药。
医生无奈:“以为是真淡定,没想到是个假勇敢。”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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