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约一个半月前来到此处的。”收拾去薛家庄路上,林朝英给阿柳简单讲了一下他卧底期间探听到的事,“这装疯卖傻的妖婆一共收了七十几个徒弟,但现在还活着的不超过十五个,大部分死在了为定名次的厮杀里,还有几个是接了她的任务出去杀人时,力有不逮,在外头殒了命。”
阿柳对此并不意外,或者说比起这些小说上就有的内容,还是林朝英是帅哥中原一点红是少女比较让她震撼。
在她持续震撼之际,林朝英又继续道:“薛笑人习惯让徒弟们自相残杀,她的徒弟们也习惯了互相防备,不与其他人交心,所以我混进来后,除了红姑娘,其他人都没察觉到不对。”
阿柳:“那红姑娘——”
林朝英笑了,说红姑娘是‘一’,能当上‘一’的人,自然有过人之处。
“她记住了所有同门的出剑习惯,一眼便看出了我不是老五。”林朝英的语气里满是赞叹,“我原以为她看出我李代桃僵的把戏后,会向那妖婆揭发我,结果她确认了真正的老五没事后,只提醒我务必小心,那妖婆的武功非常可怕,不论我是为什么混进来的,都不能轻举妄动。”
阿柳恍然:“原来是这样。”
林朝英:“是啊,所以前两日我刚与她做下约定,接下来她会想办法帮我接一个任务,好让我有机会暂时离开,寻一个帮手过来,结果不成想半路杀出了楚兄你。”
“我也没想到。”阿柳这几句真的是发自肺腑的实话,“本来以为同她对上,最好的结果就是谁都无法奈何谁,不料关键时刻得你襄助。”
“或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不想让她继续作孽了吧。”林朝英说着,回头朝被一点红押着的薛笑人看了一眼,发现其已是一派心如死灰模样,不由得不解起来,“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想通,堂堂天下第一剑客之妹,究竟为何要干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
阿柳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或许就因为她是薛衣人的妹妹罢。”
林朝英:“?”什么意思?没明白。
阿柳也没多解释,反正一会儿到了薛家庄见到了薛衣人,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结果他们一行人走到薛家庄门口,还没进去,她就先听到了薛红红的辱骂声。
“妈的!谁准你们绑我的!”薛红红气愤道,“你们这么对我,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回应她的是一道满是惫懒意味的男声,道:“所以我们这不是特地把你送回给你爹来了么?”
“等会儿见了你爹,我倒要看看,他打算如何不放过我们。”
薛红红都快哭了:“你们不就是想找我姑姑么,我不是都带你们去了吗?她不在那我也没办法呀……她本来、本来就经常不知跑哪去了……”
阿柳听懂了,想必是胡铁花和姬冰雁看她追着薛笑人一去就是半天,想来帮忙,让薛红红带路结果薛红红也没找到薛笑人现在在哪,所以干脆将她送回薛家庄来了。
现在误打误撞,正好会合。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加快脚步,喊了他俩一声。
姬冰雁和胡铁花听到她的声音,当即回头,而后同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你没事啊,那就好。”胡铁花走近来,才说了一句就注意到了她身后的人,而后一愣,“咦,这是薛笑人?怎么回事啊?”
“此事说来话长。”阿柳道,“一会儿见了薛衣人,我再慢慢解释原委。”
“那真是巧了,我和老姬也正要送薛大小姐回家见她爹呢。”胡铁花说到这朝她龇了下牙,似是不满,“你一走就是半天,这半天我可被她折腾得不轻!”
阿柳也知道应付薛红红不容易,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晚请你喝酒。”
胡铁花就等着这句,嘿嘿一笑,说最好让阿花再做两个下酒菜。
“好说好说。”阿柳摆手。
之后一群人便进了薛家庄。
薛家庄的守卫看到薛笑人和薛红红都在这几人手里,薛笑人甚至还受了伤,不用他们说,就主动去通传了。
因此,阿柳几人甚至没费口舌就见到了这几年深居简出,不再涉江湖事的薛衣人。
薛衣人成名于十三年前,成名之后,他只花了四年时间,就当上了与李观鱼齐名的第一剑客。
李观鱼一生研习剑阵,而薛衣人对理论并不热衷,他成名迅速的根本原因是杀人——那几年,死在他剑下的高手,可谓数不胜数。
这样一个人,哪怕已经退隐江湖,也不可能真的变成一个普通的中年人。
事实上,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阿柳就明显察觉到,不论是姬冰雁胡铁花,还是林朝英一点红,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是紧张的表现,也是做好出手准备的表现。
“薛大侠。”一片死寂里,阿柳主动打破沉默,向他说明了来意。
她从在酒楼偶遇薛红红说起,把自己不小心撞破薛笑人装疯卖傻豢养杀手的事悉数说了一遍。
当然,为了给薛红红留面子,一开始双方起冲突是因为薛红红主动求爱被拒绝这一茬她就直接省略了,只说是自己的侍女和薛大姑娘起了点口角。
薛衣人也没怀疑,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他这个女儿有多骄纵。
而且相比在酒楼里找人麻烦的女儿,还是妹妹犯下的事更严重些。
他几乎不敢相信,可薛笑人此刻的打扮和反应,以及那几个自称跟她学剑的少年人使出的剑法,无一不提醒着他,这的确是事实。
他看着薛笑人,目光难掩心痛。
良久,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抬眼直视向阿柳,道:“几位误会了,此事……真正的主谋其实是我,而非笑人。”
林朝英第一个不信:“薛大侠!我在她手下卧底的时候,可不止一次听她说你的剑不值一提,你这个妹妹打从心里不把你当兄长,你还要为她顶罪?!”
一点红也点头作证:“是说过很多回。”
薛衣人却垂着眼道:“那是因为只有这么说,听的人才会完全不往我身上联想,你们不就是么?”
林朝英:“好,那你说,你暗中做这些事的理由是什么?”
薛衣人说没什么理由,人生在世,总不会嫌钱多,从前他纵横江湖的时候不明白这个道理,而今退隐在家,方知柴米油盐压死人,故生贪念。
“但现在几位既已揭破其中内幕,我也不会再辩白。”他越说越平静,“不论几位是想将我移交给官府,还是把我的所作所为诉诸天下,都没关系,但笑人她不过是听我命令才犯了错,不应与我同罪。”
他越是这样,林朝英就越是不信。
就在林朝英气得想拔剑的时候,一直低眉顺眼的无花忍不住道:“这全是薛大侠的一面之词,不妨听听薛笑人怎么说。”
林朝英哼了一声,道:“这还用听吗?有人替她顶罪,她高兴还——”
后面的“来不及”三个字没能说出口,因为他扭过头朝薛笑人看去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已是一张布满泪痕的脸。
院中霎时陷入静默。
无花小声道:“我猜薛笑人应当也有话要说。”
“你说得对。”林朝英回过神来,抬手替薛笑人解了穴道,“那就听听她怎么说。”
薛笑人一张口便是哭腔,道:“谁要你给我顶罪!我做的事我会承担!”
她这一哭,惹得薛衣人沉静如水的面容也终于起了波澜。
一时间,兄妹二人目光撞在一处,俱是泪凝于睫的模样,而薛笑人看着兄长落泪,却是忽然笑了:“你哭什么?”
“往后你再也不用为我这个不成器又任性的妹妹操心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话说到这份上,薛衣人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替她顶下这份罪责的了。
他心痛不已,道:“不论如何,你总是我的亲妹妹。”当哥哥的想护着妹妹,又有什么不对呢?
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的,可这真心实意的话一出口,薛笑人就好似陷入了某种癫狂,大笑着咳出几口血来:“可我根本不想当你的妹妹!”
薛衣人如遭雷击,她则流着泪继续道:“天下人都只把我当你妹妹看,我做得好是你颜上有光,我做得不好,丢的也是你的人,从来与我自己无关,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你……”薛衣人真的从来不知道,她是这么想的,一时彻底说不出话来。
“我不想一直被别人以你妹妹这身份看待。”薛笑人说完这句,趁其他人都被她这一番话震住,忽然朝自己的舌头重重一咬!
这一回她成功咬了下去,其他人冲过去想要阻止的时候,她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
薛衣人呆滞在原地,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是不愿接受,久久没有挪动一步。
薛笑人倒是一直到闭上眼之前都望着他的方向,期间嘴唇开合,仿佛还有话要对他说。
阿柳几人都没看懂,等薛笑人断气,薛衣人沉默着送客之后,才忍不住唏嘘。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楚兄那句或许就因为她是薛衣人的妹妹。”林朝英道,“也多少能理解她对薛衣人的恨了。”
“哪里是恨。”无花摇头,“她咬舌之后,对薛衣人说的是,她最不想的其实是他也只当她是妹妹。”
阿柳:“???”卧槽?!
林朝英也有点吓到了:“你的意思是,她其实痴恋着薛衣人?所以才会变得这么扭曲?!”
“我只是将我读到的唇语告诉了大家而已。”无花道,“至于该如何理解,全凭诸位自行判断。”
林朝英若有所思了片刻,道:“若真是因为痴恋薛衣人才如此,那也太不值了,人生在世,值得追求的东西千千万万,只为情爱困住自己,当真无益。”
阿柳百分百同意这话,因为她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这话由林朝英说出来……也实在叫她非常恍惚。
也因她恍惚得太过明显,让林朝英都觉得不对了,忍不住侧首问她:“楚兄一直盯着我,是觉得我说得不对么?”
阿柳:“怎么会!我是觉得你说得太对了。”
林朝英便笑起来,道楚兄果真也是同道中人。
阿柳跟着笑了两声,而后抬手摸了摸鼻子,道:“只盼往后你不论遇到了什么人,也要一直这么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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