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俊杰离开廉王府后, 一路小心翼翼避着人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里面正有人等着他。
他见了那人便急道:“陈大人, 廉王不愿帮助在下,这可怎么办啊?”
陈大人年纪不大, 嗓音偏尖细, 面色有些僵硬,闻言淡淡道:“顾四公子,若廉王都帮不了你, 那本官也是没办法的。”
见他推脱,顾俊杰有些急眼:“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可别忘了, 做那些事也是为了那位,如今眼看事发了, 你们就想卸磨杀驴?天下有这么好的事吗?”
陈大人阴阴冷笑:“什么卸磨杀驴, 当初可是你自己死乞白赖靠上来的,这几年也没少捞到好处, 出了事当然得你自己扛着。”
顾俊杰腾地站起来, 不由火冒三丈:“哼!你们就是想推我出去顶罪!小爷告诉你, 小爷可不是被吓大的!现在想独善其身,门儿都没有,小爷现在就去告诉天下人你们都是些什么腌臜货!”说着转身就走。
陈大人冷笑看着无动于衷, 眼看顾俊杰就要走出去, 突然从外面窜出来两个彪形大汉,顾俊杰脸色一变,猛地就往前冲去, 却被两人轻而易举就钳制住了,他正要大喊,腹部却一阵剧痛,愕然低头,一把匕首正插在他肚子上。
他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陈大人,后者嘲讽一笑,站起来道:“就你这样莽撞无知的小鱼小虾在我们爷眼里不过是可随手丢弃的秽污罢了,还想出去告诉全天下?你以为你能走出这里吗?”
“你……”顾俊杰痛的全身颤抖,脸色惨白,死亡的恐惧笼罩着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陈大人不再看他,向两个壮汉使了个眼色:“扔出去。”
“是。”两人低声应下,拖着顾俊杰走了。
他们走后,陈大人又回房换了身衣裳,小心翼翼揭下脸上那层僵白的人皮,露出了另一张面白无须的脸,稍作整理后拎着两包东西从后门离开,然后雇了顶轿子到了一处大宅院的后门,结了账后进去了。
一路上见着他的下人侍卫无不恭敬行礼:“见过曹公公。”
原来所谓的陈大人正是太子身边的小曹公公,他面上含笑,温和有礼,一一颔首回应,待进了主院,便换上了谦卑的笑。
书房里正在写着什么的太子见他进来,皱眉问道:“方才不见你,去哪儿了?”
小曹公公忙上前研墨,闻言道:“这两日奴婢有些闹肚子,出去看了大夫,买了些药回来。”
“不舒服拿本宫的帖子请太医便是,何须如此麻烦。”
小曹公公愈发谦卑,面上露出感激的笑:“像奴婢这样的低贱之人哪能看太医,谢过爷的好意,不过奴婢并无大碍,大夫说用两贴药也就好了。”
太子颔首,也不再多问,转而道:“既然没事,你叫人多注意着些管宗麟他们的动静,虽说那地方隐秘,但他和管长熙联手,倒也不可小觑,若真有意外,还得及时转移才是。”
“是,您放心,奴婢一直叫人盯着呢。”
太子点点头,手里的一幅字写完便放下笔,感怀念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不由叹息:“这是本宫与太子妃大婚之日送给她的话,往日她研磨,本宫写诗……可这些日子她的身体没有一点起色,本宫真是担心啊……”
小曹公公忙劝慰道:“若太子妃知道您如此惦记,想必也会尽快好起来的,您放宽心才是。”
“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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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门口少有人来往,自从英亲王任职大理寺卿之后,守卫换成了军中将士,更添肃穆,常人更不敢接近。这日却突然路过一辆马车,守卫们对视一眼暗自戒备时,却见突然从上面掉下一个人来,那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而那马车却加快速度扬长而去。
守卫察觉不对,忙上前察看,发现这人打扮富贵,但肚子上却扎着一把匕首,鲜血染了半身,早已奄奄一息,守卫一惊,忙叫人去禀告此事,一边将人给抬了进去。
英亲王正在整理刑部和顺天府送来的关于分尸案的相关案卷,这两部此前各自负责彻查有嫌疑的私窠子和牙婆手中的孩子的由来,因涉及渠道又多又杂,查证起来难免耗费人力物力,因此三日过去,也才理清了一半,英亲王便把这些内容再整理一遍,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些蛛丝马迹。
而贤王世子负责的醉春风则更为复杂,因里面涉及了许多当朝高官勋贵,彻查起来阻碍重重,因此那边倒一时没多大进展。
这时齐渊突然跑进来,急声道:“主子,刚刚有一辆马车将一个重伤的男人扔在了大理寺门口,有认识他的官员说正是宣平侯府的四公子,也就是那位醉春风的主人顾俊杰。”
“人怎么样了?”英亲王放下卷宗起身与他一同往外走,齐渊道:“他失血过多,看着有些不好,嘴里一直在念叨什么。”
两人快步赶到安置顾俊杰的房间,大理寺一位懂医术的老仵作正在给救治,见英亲王来了忙起身见礼。
“怎么样了?”
老仵作遗憾遥头:“回王爷,虽未伤到要害,但耽搁太久了,失血过多,怕是来不及了。”
英亲王眸色一厉,附身凑近顾俊杰耳边喊道:“顾俊杰?能听到本王说话吗?告诉本王是谁伤了你?”
顾俊杰缓缓睁开眼睛,迷蒙的眼前是一张冷峻的脸庞,好一会儿才分辨出这人是谁:“王,爷……”他一把抓住英亲王的衣袖,眸中染血,爆发出极大的怨气,狰狞道:“太……初……圆……”话音刚落,便断了气,手垂下,双眼却未闭上,永远停留在了最后的扭曲表情上。
英亲王站起身,吩咐齐渊:“通知宣平侯。”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是,主子。”齐渊看着他凛然的身影,见在场众人满脸不安,便道:“与你们无干,都散了吧。”众人忙感激的点点头,四散开去,毕竟顾四公子临死前说的那几个字,实在叫人不得不顾忌。
正当大理寺因顾俊杰临死前的三个字暗流涌动时,管长乐和屈鸣鸣也已经在京城逛了三日。
这几日屈鸣鸣一直在找一处院子,但她说不出是个什么模样,只说院墙很高,管长乐知道她有时就会神神叨叨的,有了之前孟侧妃一事,虽依然心中疑惑,也只能硬着头皮帮她一起找。
但三日过去,两人将京城逛了大半,还是一无所获。
见她脸上也没个笑模样,管长乐有些发愁,想了想又道:“不如你再仔细想想,除了院墙很高之外,还有没其他的特征?比如那院子里都有什么?是几进的?或者周围有没有什么其他东西?”
屈鸣鸣垂眸思索片刻,沉吟道:“那周围会想起某种乐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响起,大概……一年里会响四五次……听起来,像是某种特殊的乐声,有些像是祭祀……”
管长乐也随着她的话去想京城哪里会有这样的地方,祭祀的乐曲……突然,他灵光一动,却有些犹疑,对屈鸣鸣道:“或许真有这个地方。”
屈鸣鸣忙看向他,管长乐不确定道:“宗庙每年会举行四五次大型祭祀,而且宗庙的院墙也高,但你说那声音是在外面响起,也就是说那院子不是宗庙,那便只有旁边和宗庙的建制有些相似的太初苑了。”
“太初苑?”
管长乐点点头,犹疑不定:“太初苑,是当年太子受封时皇上赐给他的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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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曹公公满脸是汗的跑进太子书房,急道:“爷,大事不好了,英亲王带人将太初苑围了!”
太子大惊,猛地站起来膝盖磕上桌子都顾不得,怒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看紧了他们吗?怎么突然就查到太初苑了?狗奴才,你是怎么办事的!”
小曹公公忙扑通跪地:“爷,奴婢也不知道啊,大理寺刑部顺天府都有咱们的人看着,今儿英亲王突然就带了一队人直接朝太初苑去了,看着的人一路跟到宗庙附近才知不好,报给奴婢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太子怒急:“都是些蠢货!本宫禁足还未解除,若又叫人发现了太初苑里的东西,本宫这个太子还做不做了!”话音一落突然就摔进了椅子里,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脸色逐渐狰狞。
小曹公公见此大惊,忙爬起来将旁边多宝阁上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黄金酒壶,倒了一杯淡红色酒水递给太子,急道:“爷,快服药,您千万冷静!”
太子哆嗦着急急咽下,过了片刻人慢慢平静下来,他闻着屋内经久不散的特异香味儿,脸色极为阴沉:“这是本宫保命的东西,却眼看着就要被管宗麟给毁了!他怎么就是要与本宫过不去!!”说着狠狠将酒杯掷出去。
小曹公公忙道:“爷您放心,就算他们找到那里也没用的,您忘了,那里只是一处‘空院子’,外人轻易发现不了里面的秘密!”
“都快被人家揭老底了,还能侥幸吗?得赶紧想办法,必须阻止他们!”太子神色阴鹜,脑中快速转动起来。
小曹公公小心翼翼打量太子:“爷,眼前想要阻止英亲王已是来不及了,除非有更大的事将此事给压下去,奴婢倒是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您……”说着满脸为难看着他。
“你支支吾吾做什么?有什么法子还不赶紧说?”
小曹公公犹豫半晌,眼看太子就要发怒,忙道:“这事还得靠太子妃……”
太初苑就建在宗庙旁,紧挨着城墙,中间是主殿,四周有八个小院,又有大小不一的假山花园点缀其中,护城河又分流了一段从中穿过,因地势偏高,冬暖夏凉,就是一个小的避暑山庄。
英亲王带人包围太初苑时,旁边拐角也停下一辆马车,屈鸣鸣掀开车帘,漠然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庞大建筑。
管长乐疑惑:“父王怎么也来了……”回头看向屈鸣鸣:“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屈鸣鸣放下帘子,平静道:“既然王爷找到了这里,我们就走吧。”
管长乐却一把拉住她,神色凝重:“鸣鸣,你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我?父王最近在一力彻查分尸案,此时来这里肯定不简单,为什么你会知道这里?你今儿不能随随便便打发我了,否则我就去问父王。”
“你怀疑的没错,太子就是和那分尸案有关,你父王来这里想必是查到线索了,等他们找到证据,到时你父王和太子之间的关系肯定会更加恶化,说不定整个朝政都会跟着动荡。我都告诉你了,你满意吗?”屈鸣鸣凑近,绵软却冷的呼吸喷拂在他脸上,管长乐脸色一变再变,牙关紧咬,却气怒难言。
屈鸣鸣冷笑着挣开手,垂下眸子一眼不发,表现出一种执拗又冷漠的状态。
管长乐哑声道:“这几天你一直和我在一起,你做了什么我都清楚,你是如何知道太子与那分尸案有关的?甚至三天前就在找这个地方?鸣鸣,告诉我,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屈鸣鸣垂下的眼皮动也不动,好似连气息也若有若无,不知为何,管长乐突然从她身上感觉到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明明这个人就在眼前,却好象正在坠入深渊。
这想法叫他觉得荒唐极了,可他的手却快于理智,一把捏紧了她的手腕,尽量平静说道:“好了,你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了,我们回去吧。”
屈鸣鸣的眼睫微颤,一滴眼泪突然落下,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好似被烫着了一般缩了下手,却并未松开握紧她的手,心中有些慌乱,却固执地看着她。
她抬手抹去眼泪,脸上突然裂开一个大大的笑:“这有什么不能说,我能掐会算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管长乐的脸色却冷了下来,盯着她一字一字说道:“屈鸣鸣,我不管你为什么总是说些神神叨叨的话,你不愿意说,我往后也不再问,但你不要在我面前带上强颜欢笑的假面,你知道我的本性,我也知道你的为人,我了解你,甚至比你娘更了解,我们两人,注定在这世上是离不开彼此、也骗不了对方的,所以,不要在我面前伪装,知道了吗?”
屈鸣鸣脸上的笑容消失,面露不屑,隐隐孤傲:“你了解我?我离不开你?你在说笑呢?”说着手臂挣扎,欲要从他手里挣脱。
管长乐被她那藐视的模样气到,手里愈发捏紧了她的手,眉间浮现阴郁之色,突然扑上去一把将她控制在车壁与自己之间,盯着她唇角那抹淡淡不屑,眸中闪过阴狠,义无反顾的用自己的唇压了上去,两人的唇一人比一人冰凉,可在靠近的刹那,柔软又陌生的触感传到彼此脑海,叫两个一个比一个凶狠的人都愣住了。
他们从未这样靠近过,彼此都看到对方眼里茫然的自己,过了两三息,屈鸣鸣突然一把推开他,力道之大让管长乐的后脑勺磕在了车壁上,发出扑通的声响,外面的牛憨等人吓了一跳,忙问道:“公子?小姐?怎么了?”
屈鸣鸣用手背抹了下唇,平静道:“无事,不过撞了下。”外面的人这才放心。
这声音也惊醒了管长乐,他坐起来,靠在车壁上,面上强做镇定,可耳朵却绯红,低着头不敢看她。脑后有些刺痛,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无措又剧烈的心跳,还有唇上微麻的感觉。
屈鸣鸣冷笑:“怂货!”
管长乐怒而抬头,脸色涨红:“你别逼我!”双手紧握成拳,似是随时打算扑上去。
屈鸣鸣转开目光不看他,却也不再说话,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管长乐突然道:“等你过了十五岁,我们就成亲。”
屈鸣鸣愕然转头:“成亲?你搞清楚,你是我哥哥,我们怎么成亲?再说了就算能成亲,谁说我就要嫁给你了?”
“我是什么身份没人比你更清楚,再者,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不嫁给我要嫁给谁?”管长乐冷然道。
“呵!”屈鸣鸣冷笑:“我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要你管!”
管长乐目光阴冷地看着她:“那你且看看到时能不能嫁给别人。”
两人此后再未说话,回去的路上却遇上了张氏。
当时张氏正和一年轻女子说笑着从一家首饰铺子里出来,那女子长相姣好,但面相有些刻薄,眼珠子时不时泛出精明。穿着一身鲜艳的绸缎衣裳,头上插金戴银,脸上抹了脂粉,但从她微黑的脖子和举止上来看,显然不是什么名门贵胄出身,而且这一身打扮和她实在有些不协调。
屈鸣鸣不由疑惑,舅母那样优雅娴静的贵妇人怎会和这样的人走在一起?
管长乐见她一直看着外面,纠结片刻,还是凑了过去,若无其事问道:“你在看什么?”
其实他在外一般都是骑马,很少呆在马车里,但此前屈鸣鸣气着了他,他便也生了倔脾气,就是要赖在她身边,这会儿也算是管长乐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屈鸣鸣转头看他,两人又脸对脸对个正着,屈鸣鸣还未如何,管长乐却‘嗬’了一声,吓得立时后退,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神色僵硬,面上却发红。
屈鸣鸣不由冷笑:“果然是怂货。”
管长乐眉眼一沉,强自压抑着错乱的心跳又面无表情的靠过去,眼睛看向外面:“你到底在看什么?”
见他如此,屈鸣鸣忍不住勾了勾唇,没再抬杠,而是指着远处张氏的背影:“那是我舅母,和她一起的那个女人有些奇怪。”
“那跟上去看看好了,你舅母家没个主事的男人,万一真遇上什么事,我们也好早些应对。”
屈鸣鸣似笑非笑:“我们?这是我舅母,有事也是我出面,关你何事?”却还是叫秋雨跟了上去。
管长乐这回却纹丝不动:“随你说什么,反正我和你迟早会成为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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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英亲王等人进了太初苑,到处搜查一圈后却毫无发现。
贤王世子拿折扇一下一下敲着肩,沉吟道:“太初苑这么大,有没有可能藏着什么暗门机关之类的?”
英亲王道:“你不是对这些杂七杂八的最感兴趣?那便靠你了。”
贤王世子不由苦笑:“皇叔,您可别把这么大的事儿全压在侄儿身上。”虽抱怨着,还是认真查看起来。
他双手负后,凝眉打量太初苑的格局:“太初苑是仿照宗庙所建,中间为大殿,周围是八处小院,按照八卦布局,原本生门居东北方艮宫,属土;但看似散乱的假山园林实则是另一层叠加的八卦排位,且护城河分流从中穿过,破了八卦的整体布局,而水是休门,居北方坎宫……看似混乱的布局,不过是扰乱视听……”
突然目光落在右边小院上,走进去一阵打量,在东南位置发现一处影壁,影壁的斜前方有一株茂密的花树,他笑了:“杜门居东南巽宫,属木,此处土木混杂,相生相伴,看似和谐,实则有掩耳盗铃之嫌。”
说着绕过那花树,转过影壁,一条狭窄的通道就展现在眼前,因影壁和院墙的的颜色制式一样,又有花树遮挡和转移视线,竟叫人第一时间难以发现,不得不说这番设计很是巧妙。
英亲王拍拍他的肩,笑了笑:“果然博学多识。”贤王世子不好意思道:“也就是平日里打发时间罢了。”
穿过去,在巷子底发现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打开小门,一堵墙挡住了去路,而墙下却有一个黝黑的入口和阶梯,门刚打开,就有淡淡的血腥味儿传来。
众人对视一眼,不由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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