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亲王等人小心翼翼走进地下室, 发现里面修整的很好,墙壁贴了青砖, 地上铺着大理石,走道两旁挂着灯笼, 地面收拾的很干净, 但愈往里愈浓重的血腥味儿却显得此处诡异又压抑,众人的心都不由提了起来。
眼前一亮,一个圆形的空间出现在眼前, 中间有一个石床,石床前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个男人, 手里正做着什么,而环绕着圆形墙壁上开了十来扇门, 门上装着栅栏, 里面黝黑,无声无息, 看不见有些什么。
‘噗通’一声, 那男人把什么扔到了脚下的木箱里, 众人下意识看去,才发现是一截惨白的手臂,仿佛这时那浓重的血腥味儿才四散开来, 有人再也忍不住干呕出声, 而这声响也终于惊醒了那个男人,他回头,是个白面白须的老者, 眼神沉寂,陡然发现这么多人出现,竟一点慌乱也无,平静地说了一句“你们来了”又回头继续忙自己的。
众人都被他的镇定惊到,英亲王挥手,侍卫便上前制住了他,此时那老者才露出一丝遗憾的模样,叹息道:“若是能让老夫将这具尸体解剖完多好。”
那老者被押下去,这才发现石床上躺着的竟是一具已经没了四肢只剩躯干的少年躯体,那躯体的腹部已被划开,露出里面的内脏,就那么血淋淋的展露在人眼前,石床的一头还放着几十把大小形制不一的刀具,甚至连猪肉店的剔骨刀都有,也是血迹斑斑。
有两个侍卫受不了转头就吐,却不小踢到脚下的木箱,一看,里面还有另一具被切割过的尸体,吓得后退两步栽倒在地。
沈长戈忙脱下披风盖住石床,齐渊见此脱下自己的盖住那几个木箱子,没了直白的冲击众人都觉得好了许多。
这时贤王世子站在一处栏杆前道:“皇叔,里面还有人活着。”
英亲王取下一盏灯笼走过去,朦胧的光亮照进里面,不大的房间里或躺或坐着三四个十几岁的孩子,身形偏瘦,穿着也还算干净,但每个人的是木然的,对他们的突然闯入没有反应,对光亮也没有反应。
贤王世子看了眼血淋淋的石床,沉重道:“估计都吓傻了。”
英亲王道:“把所有房间都检查下,看还有多少人活着。”说着把手里的灯笼交给他。
“好。”贤王世子答应着,叫来两个侍卫一起清点。
英亲王来到那被绑住的老者面前,问道:“你是何人?”
老者笑了笑:“老朽乃一痴者。”
英亲王冷笑:“痴迷杀人分尸?”
老者缓缓摇头:“你不懂,医道之难,不在于其他,而在于人之本身。老朽于药草医理方面已无可钻研,这些年便着手研究人之根本。”
他抬头示意那石床,下面被镂空了一个方形的洞,里面放着两个箱子,老者道:“老朽已感觉到有人迟早会找来,便把此前所有钻研的结果详细记录在案,你到时可以把之送到太医院,让太医们潜心研究,毕定会让现有的医术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到时便是造福万民的好事了!”
“没人会阻止你钻研医道,即使你想研究尸体,想些办法也不是找不到,那些义庄上无人认领的尸体还少么,为什么一定要迫害十几岁的孩子?”
“死人老朽早已研究过了,但死了的不呼吸,血液不流动,很多人体的奥秘便没法揭开,老朽也为此烦恼了许多时日,后来终于遇到一位知己,虽在这地下生活不见天日,但能做想做之事,已是死而无憾了。”
“是谁?”
老者摇头一笑:“他对老朽有大恩,老朽是不会害他的。”
“对你的大恩便是送来几十条无辜的性命供你凌虐残害?”
“这对老朽来说的确是大恩。”
“你取他们的心头血做什么?”
“自然是炼药。”
“本王还从未听说过要用人血甚至是心头血做药的,既然你称自己的行为是‘道’,想必你也信轮回,信因果,就不知道你为了所谓的痴害死了这么多无辜者,你良心可安?”
老者一笑:“只要能将老朽的结果大白与天下,老朽便是救人的大功大能者,到时人人都会尊崇老朽如拜华佗,老朽又怎会良心不安?”
英亲王笑了笑,叫人将他说的那两箱子研究成果搬出来,打开后发现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角落里还有防虫的灵香草,可见用心。
他随手拿起一本,又拿来一盏灯笼,拿掉灯罩将手里的书册放上去。
“住手!”老者终于变了变色:“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是暴殄天物!这可是老朽一生的心血,你怎么敢就这么毁了,你怎么敢!”
书停在火苗上,英亲王脸色清冷:“说吧,是谁给你提供的地方和人?”
老者脸色多次变幻,突然牙关一咬,英亲王一把捏开他嘴,可惜已经晚了一步,那老者笑了笑,嘴中流出黑红的血来,不过片刻就气绝身亡。
贤王世子走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这……”
英亲王把书册扔回箱子里:“怎么样了?”
“关着十七人,七男十女,年纪都不大,但精神都有问题,好些都已经吓傻了。”说着看了眼血淋淋的现场,感叹道:“就是我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日日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被分尸取血,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又看了眼老者的尸体:“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证人也没有了,再者这些孩子是怎么运进来的,他们的生活又是怎么解决的……这一连串的问题都没法解答了。”
英亲王道:“急什么,既然有人专门把顾俊杰送到大理寺门口,想必就是给咱们送线索的,醉春风肯定清白不了,到时再从那边入手就是。”
这时齐渊从最角落的一间房里向他们招手:“主子,有发现。”英亲王走过去,就闻见了一股血腥味儿和各种药味儿混合而成的怪异味道。
屋子里靠墙摆着好几个架子,上面摆满了各式草药还有瓶瓶罐罐,中间的大桌子上放着几个白瓷坛,血腥味儿就是从那里面散发出来的。然后又从一个上锁的柜子里找到一些黄金酒壶,大部分是空着的,小部分里面装了东西,打开就是一股子腥甜味儿,倒出来一看,淡淡的红色,融合酒味儿,叫人头皮发麻。
英亲王深深皱眉,让人把所有的东西都封存好后带出去,再次回到地面,守在外面的牛莽一看见他们出来便迎了上来,沉声道:“主子,出事了,太子妃薨了,太子悲痛欲绝病倒了,但随后詹士府代替太子上了弹劾您的折子,太后娘娘当场晕了过去,陛下亦龙颜大怒,正到处宣您进宫呢!”
英亲王沉默片刻,面无表情点点头:“本王知道了。”
这时贤王世子见他脸色不好,走过来问道:“皇叔,怎么了?”
“太子妃薨了,皇上急召本王入宫。”
贤王世子一惊:“太子妃薨了?怎如此突然?”
“是啊,怎么这样突然。”说着看了眼正被侍卫们带出来的少男好女们。
“这……”贤王世子惊疑不定:“应该不会吧?”
英亲王笑了笑:“谁知道呢。”对他道:“后面的事就先交给你了,醉春风那边尽早审问,把能挖出来的都挖出来。”
贤王世子郑重点头:“皇叔您放心,侄儿明白的。”
英亲王又吩咐齐渊:“想必这会儿府里也听到消息了,你先回去告诉王妃,让她不必担心,本王很快就回去了。”
“是,王爷!”齐渊骑马走了,随后英亲王带着沈长戈也入宫去了,贤王世子送了两步,不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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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鸣鸣和管长乐回到王府,刚下马车就遇上前来宣召却没找到英亲王而离开的公公,两人对视一眼察觉有异,忙找到姜丛凤,问她出了什么事。
姜丛凤有些心神不宁,见两个孩子关切,也不打算隐瞒:“太子妃薨了,太子向皇上递了弹劾王爷的折子,皇上便命人来召王爷入宫问话。”
屈鸣鸣讽笑,管长乐脸色一变,怒道:“这是什么意思?太子妃薨逝与父王有何关系?太子简直莫名其妙!”
姜丛凤却有些担心,此前英亲王吓唬过长公主和太子妃,那之后两人就病了,长公主稍微好些,但也有一段日子闭门不出,听说在府里和驸马一起安心养病,而太子妃那里传出来的消息却时好时坏,听说连太医正也请去过,但她从未想过太子妃竟就这样没了。
没过多久齐渊就带着英亲王的命令回来了,听了他的话,姜丛凤多少安心了些,又问:“你可知宫中情形如何?”
齐渊想了想,还是道:“据说太子已经病倒,太后娘娘闻讯也昏过去了,皇上雷霆大怒。”
姜丛凤一时心都揪了起来,想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可她一介女流,认识的能出力的人几乎全和她有仇,此时她多少有些后悔此前没能好好出去结交一番,哪怕关键时候能替王爷说两句话也好。
见她惶惑不安,长乐道:“王妃无须担心,既然父王让齐大哥回来报信,想必父王心中定有主意,我们等着消息就是。”
又对齐渊道:“齐大哥,府里有我们,不如你去宫外守着,若有什么消息也好及时叫我们知道。”
齐渊忙道:“好,属下这就去,还请王妃放心。”
宫中,皇帝面色冷沉。
他将一份折子甩到英亲王面前,怒道:“你自己看看,长安说自从在宗瑶府里受了惊吓,太子妃便一直身体不好,夜里惊梦,白日怕人,好好一个太子妃,竟就这么熬死了!你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
英亲王捡起看了一眼,上面首先表达了太子眼睁睁看着发妻死在自己眼前的悲痛难抑;又说自己因禁足未能护住发妻十分愧疚;又泣诉他与太子妃的两个孩子还不到十岁,往后没了嫡母教养,孩子们该怎么办;到最后才质问,是不是英亲王因此前贺兰山之事皇上对他的惩罚太轻,因此心怀怨恨,所以在报复他,甚至不惜对太子妃一介女流出手。
折子里字字含泪,声声泣血,叫人既为太子妃如此惨淡的薨逝心酸,又对太子的情深义重而感怀,更为两个雉子失去了母亲而痛心,感情层层递进,最后,自然为英亲王的‘心狠手辣’‘卑鄙无耻’而寒心。
其中又隐隐提到英亲王或许是因为皇帝对他惩罚太轻而不满,让皇帝在心痛愤怒之余,难免会对英亲王的用心生出怀疑,不得不说,这本折子当真是上的极好极妙,像是为英亲王量身订造。
英亲王看完后双手递回折子,并未第一时间为自己辩解,反而从袖中又掏出一份在进宫之前紧急写好的折子,平静道:“还请皇上看完这份奏折,若您还认为是微臣害死了太子妃,那微臣当无话可说。”
皇上面色难看,冷冷盯了他半晌,方让俞公公接过。
然而看着看着眉间就深深竖起一个川字,既难以置信又有无法言说的愤怒,还未看完就狠狠一巴掌拍到御案上,殿内响起啪地一声闷响,雷霆一怒,众宫人无不匍匐在地,战战兢兢。
皇帝怒喝:“都给朕滚出去!”俞公公忙带着人退出大殿。
“你什么意思?嗯?你的意思是说,那分尸案是长安所为?长安为了转移视线所以自己害死了太子妃?”皇帝狠狠瞪着他。
“皇上,太子妃是怎么没的,微臣不知,微臣只是把该上报的报给您知道,具体怎么判别,这是您自己的事。”
他神色平静,皇帝却更加愤怒:“你就一定要如此吗?啊!他毕竟是你侄儿,是你的亲人你的晚辈,难道你就不能退一步让让他吗?”
英亲王脸上浮现一丝冷笑:“皇上,微臣也不是没退让过,贺兰山一案您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置一万为我明国江山付出鲜血的将士而不顾,那时微臣可说了什么?微臣可有对您的做法抱怨过一回?皇上,不是微臣不愿退让,是太子殿下步步紧逼,不愿给微臣活路,您什么都清楚,也看得明明白白,却一再袒护,这才让他有恃无恐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不是吗?”
皇帝只觉憋闷的难受,心知英亲王说的话不无道理,可太子既是储君又是儿子,换了任何一个父亲都难免会偏袒,却没想到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太子和英亲王之间本就矛盾重重,太子妃一死,两人之间恐怕再无转圜的余地。
英亲王见皇上鬓边染上霜白,心里也有些不好受,顿了顿,道:“皇兄,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气也于事无补,为了您的身体着想还是想开些吧,不如先请太医来给您看看。”
“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不用你多管闲事!”皇上还是生气,但怒火也平息了不少。他毕竟是从端王之乱的尸山血海中站起来的,又在这个位子上坐了是二十多年,明国在他的执政下愈发蓬勃发展,称得上一代明君,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这时俞公公在殿外禀道:“启禀陛下,承恩公周老太爷和左都御史周大人求见。”
承恩公正是太子妻族,也是太后娘娘的娘家。承恩公膝下两子两女,长女正是太后,次女是富安侯夫人,长子早些年就封为世子,就职御史台,乃正二品左都御史,太子妃正是他的嫡长女。
此时承恩公父子前来所谓何事也一目了然,元盛帝看了眼不为所动的英亲王,吩咐俞公公宣他们进来。
承恩公已八十高龄,鹤发鸡皮,在儿子的搀扶下杵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进来,皇帝还未来得及说赐座,便一把扔了拐杖伏地大哭:“皇上,老臣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却怎么也想不到还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日啊!太子妃上敬长辈,下育子嗣,内掌中馈,端庄贤惠,知书达理……她怎么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皇上,求您一定要为太子妃做主啊!”
周御史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头发半百,虽不像他爹一般激动,仍双眼泛红:“家中母亲、夫人听完噩耗皆昏死过去,如今人还未醒来……皇上,我周家世代忠心耿耿,若皇家有命,便是奉上我等九族又如何,可我儿却不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求皇上还我儿一个公道!”
殿内回荡着承恩公悲痛欲绝的哭声,皇帝脸色沉肃,一言不发,英亲王眉眼低垂,面色沉静,一时这哭声就格外刺耳,父子两哭了片刻,不见上面有反应,察觉有异,不由慢慢停下哭声,心中犹疑。
皇帝这时问道:“谁告诉你们,太子妃死的不明不白?”
周家父子心头一跳,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对视一眼。此前太子妃在长公主府受到惊吓久病不起他们是知道的,但也多少明白这其中内幕,便也没多做什么,只不过心里对英亲王多少是有些不满的。
此次太子妃突然薨逝,太子送去的信中又描述了一番自己的悲痛以及两个孩子的可怜,家中女眷和太后又纷纷病倒,丧女之痛加上太子在信中意有所指的话,重重不甘的情绪交织,父子几人商议后,这才决定入宫,求皇帝给个说法。
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皇帝刚刚得知太子妃之死可能的‘真相’,心中正是失望又难堪之时,父子两的哭诉反倒像个笑话,笑他此前为太子筹谋的一切都是无用功,笑话他寄予厚望的太子很可能是个蠢货!
周老太爷和周御史战战兢兢回道:“启禀皇上,此前太子妃在长公主府因受到惊吓一病不起,此后一直不见起色,但微臣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就这么去了,微臣恳请皇上彻查当初在长公主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子妃到底是受了谁的惊吓!”
见他们不依不饶,皇帝沉声道:“当初太子妃刚病倒时,你二人就没有不解之处?为何当时不彻查?非要等到太子妃没了才跑到宫里来让朕做主?”
两人对视一眼,皆察觉不好,周御史知机,忙叩首道:“还请皇上明鉴,微臣与父亲乍闻噩耗,府中妇孺皆悲痛欲绝,一时难免激愤冲动,不曾深思熟虑,还请皇上赎罪!”
皇帝多少也有些迁怒,挥了挥手:“丧子之痛朕也理解,但往后还得谨慎处事,再者老国公这么大年纪,在这里又哭又跪,他能受得了几回?此番朕便不再计较,太后这会儿也伤心着,你们且去看看她吧。”
“是,微臣遵旨。”周御史忙应下,搀扶起颤颤巍巍的的父亲走了。
皇帝对英亲王道:“你也先回去吧。”
英亲王却道:“皇上,城外分尸案已经查明大半,若您还打算像上回一样处理,您说一声,微臣好把证人证据再给您送来。”
皇帝一把抓住御案上的一叠奏折朝他狠狠扔下,怒吼道:“你就不能让朕省点心吗?你一定要逼朕吗?如今已经死了个太子妃,你还想如何?”
奏折打到头上身上,英亲王纹丝不动:“微臣不想如何,只不过上次太子为了报复微臣便对一妇人动手,这次又没了太子妃——对了,太子妃也是个妇人,就不知道若还有下次,又会如何。”
皇帝气得脸都白了:“你——你——”愤而压抑着声音道:“那你是什么意思?叫朕废了太子吗?”
英亲王抬眸回视:“虽说这是皇上您的事,但若您当真问微臣的意思,微臣的确建议您可以考虑一番。毕竟您要知道,供出太初苑的人是顾俊杰,他是宣平侯的四子,而宣平侯府却是廉王的外家,您说,这件事廉王可知?若廉王此前不知,此后知道了,他又会对太子是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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