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尉明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躬身诚恳道:“这却是下官不曾预料到的,但目前下官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只能等时间消退一切。不过若王妃娘娘有任何要求,下官定会竭尽所能办到, 两个孩子往后, 下官也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
“两个孩子的未来自然有王妃,王妃自然有本王,你的这番承诺又有什么意义?”
“这……”展尉明脸皮微红:“下官能力有限, 还请王爷恕罪!”
“能力有限,胆子却不小。”英亲王淡淡道:“看你也像个有礼有节的端方君子, 听说你的同僚、亲友对你的评价也都不低,既如此, 又怎会不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还是说, 你是受人指使心怀不轨?”
展尉明鬓角微微见汗,背脊有些僵硬, 苦笑道:“下官对一寡居妇人心怀不轨又能得到什么?下官与姜夫人只是情难自禁而已。相信王爷您也明白, 情这个东西, 怕是这世上最无法用理智和道理去抗衡的。”
英亲王笑了笑:“口才也不错。罢了,如今事情已经发生,这会儿说再多也是无用。不过为了你和姜夫人这份敢于和世俗相抗的难能可贵的情谊上, 本王也会成全你们, 且回去等消息吧。”
展尉明一时愕然,禁不住抬起头来:“您的意思是?”
英亲王挑眉:“怎么?听不懂么?你不是说愿意娶姜夫人,本王便成全你们, 有何不可么?”
“不,不是……”展尉明一时有些恍惚:“下官只是以为,王妃娘娘定是不愿下官与夫人再来往的,却没想到……”
“姜夫人都愿意为了你付出性命,王妃若不成全她,倒显得冷血不近人情了。好了,你且回去准备准备吧,过几日便将你们的婚事办了。”
“是,多谢王爷,多谢王妃娘娘。”展尉明忙行礼告退,脸上表情似是在隐忍高兴,看起来就有些怪异。
这时沈长戈进来道:“主子,可要让人跟着?”
“这人心机深沉,又善隐忍,近期不会做出惹人怀疑的事。不过还是派个人看着吧,若真是受了姜家二房的指使,迟早也会露出马脚。”
“是,属下明白了。”
下午周御史让人送来消息,说弹劾长公主的帖子已经递了上去,明日应该就有结果;同时乾清真人也请到了,明日一大早便会到王府。
英亲王挥退送信的人,轻笑:“周家当真是能屈能伸,不可小觑。”
沈长戈问:“那长公主那边,便不用管了吗?”
英亲王冷笑:“就算被周家弹劾又如何,对她造不成多大伤害,本王不过是想让太后看看,她那嚣张的女儿已经一步步向着孤家寡人在靠近罢了,若她无视本王的警告,管宗瑶往后会落到何种下场,那便不关本王的事了。”
“即日起,叫人每晚给她送一份大礼,直到她亲自上门认错为止。”
“是。”
傍晚的时候姜丛凤醒来,用了小半碗粥,期间青虹问她感觉如何,眼睛时不时盯着她下身,姜丛凤虽觉得青虹反应太过了些,但也知道自己这回吓到了人,便认真答复,除了胸口闷痛外,便是腹部有些不适,时有轻微疼痛,但也都不严重。
青虹便劝她卧床休养,不要随意乱动,姜丛凤隐隐觉得奇怪,但她人本就虚弱,不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晚上英亲王也不敢睡实,过会儿便要看看她,人虽然累,但等到第二日晨光破进窗户,姜丛凤依然睡得沉,倒也松了口气。
他早早起来叫来太医诊脉,结果还算好,胎像是稳妥的,若后面几日依然没出现什么大问题,那这个孩子便暂时保住了。得知英亲王竟要留下这个孩子,老太医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竭尽所能为姜丛凤调养。
卯正,乾清真人上门。
是位仙风道骨的老者,英亲王将张氏和展尉明的八字递给他:“劳您看看这两人的姻缘如何。”
乾清真人接过,看了一眼后又掐指算了算,道:“这两人皆有过前缘,犯过半日孤星,此番若结缘倒也算相得益彰,只要两人两心一同,倒也能过得下去。”
英亲王笑了笑,又问:“王妃近日身体不适,想要以此二人‘冲喜’来压制病魔,您觉得是否可行?”
“可否将王妃八字让贫道一观?”
英亲王看着他,摇了摇头。
乾清真人便懂了,沉默片刻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坦然而善谋,则病、魔远矣。”倒也是为难人家了,既不愿得罪英亲王又不想同流合污。
英亲王笑道:“真人放心,王妃最是善心不过。且凡事都有两面,您又如何知道此‘冲喜’一事不是行善呢?”
乾清真人一甩浮尘,行礼道:“如此,贫道便可安心了。”当下便告辞离去。
姜丛凤醒来后,英亲王告诉她,张氏的事情他已经处理好了,等她需要‘冲喜’的消息放出去,接着安排张氏和展尉明两人尽快成亲,这事便也算妥当了。
如此一来,姜家和两个孩子甚至张氏都不会受到什么影响,甚至张氏会得到众人同情,姜丛凤自己却要落下一个为了活命不惜欺压娘家寡嫂的不耻名声。
见她脸色并不好看,英亲王问道:“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了?”
“不。”姜丛凤遥遥头,眼眶发红:“妾身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往日妾身与她多好啊,情同姐妹,可她呢?背着妾身不声不响做出这样一件事来。她口口声声说着什么‘情难自禁’,什么‘从未爱上我哥’,难道爱情来了便可以不管不顾?她把我们姜家当什么?把哥哥当什么!他下葬还不到半年啊……”
“妾身只是替哥哥感到不值……”
见她生气,英亲王忙安抚道:“好了,快别气了,你忘了答应过本王什么?你现在不能激动,必须安心静养。”
“你若恨她,往后不再见她便是,又值得气什么?有些事有些人总要过去,不可能所有人都陪着你一辈子,这世上,能一辈子陪着你的,只有本王,便是孩子们长大了也要有各自的家,懂吗?”
姜丛凤缓缓吐出一口气,摸了摸他严肃的脸:“妾身明白了,再不为此生气了,您放心。”
“这才乖。”英亲王露出一个笑,又问她:“那本王便叫人去准备,你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姜丛凤道:“她的嫁妆,让她全部带走,但两个孩子,必须留在姜家,往后便由妾身抚养。”说着看向他。
英亲王点点头:“这有何不可,王府这样大,再来几个孩子更加热闹,本王自然没有不允的。”
姜丛凤笑了:“多谢王爷。”
这天英亲王府传出消息,被长公主气吐血而病重的英亲王妃在乾清真人做过法事后已经醒了过来,乾清真人为王妃算了一卦,若要痊愈,必须有人冲喜压制病魔,而卦象显示,能替王妃冲喜之人,竟然是王妃娘家那位尚在为亡夫守孝的寡嫂!
此消息一出,顿时引起哗然。
虽说英亲王妃重病的确可怜,但因此就要娘家守孝的寡嫂替她冲喜治病,这也实在太欺负人了吧。
许多人都在为张氏鸣不平,不过那又如何?人家可是英亲王妃,背后有英亲王、甚至皇家当靠山,一个寡妇的意愿又算什么?
因此好些还不知道之前流言的人纷纷替张氏鸣不平,等到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在短时间内传播开后,到后来已叫人分不清到底哪一出是真,哪一出是假。
但无论如何,姜家以及张氏的名声总算是保住了。
消息传开后,英亲王便让沈长戈去展家告诉了展尉明,因王妃病情危急,按照乾清真人卦象显示,两人最好在三日内完婚,虽说着急了些,但为了弥补两人的‘付出’,英亲王府会出一份不菲的嫁妆。
展尉明愣了一时,之后便恭敬谢过,沈长戈也未多做停留便告辞了,至于展尉明如何向展家其他人交代,那便不是他要管的事了。
这消息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叫人送到了张氏那里。
当时她正在努力用些稀粥,知道两个孩子被姜丛凤接去了王府,张氏心情复杂,却也松了口气。但此后心里无着无落,茫然无措,不知姜丛凤所说要成全她和展郎,到底如何成全。却总算有了活下来的希望,刘嬷嬷让吃就吃,让喝就喝。
等到王妃重病,乾清真人算出必须有人冲喜,而符合的八字就是她和展郎时,张氏当场就愣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激动又愧疚,不禁捂着脸痛哭出声:“阿凤……”
屈鸣鸣知道后,脸色当时就冷了下来。
管长乐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屈鸣鸣问他:“我是不是做错了?之前就应该找个机会把舅母的事告诉娘的对不对?否则也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他们一个个全都没事,可我娘呢?身体再次受创,肚子里的孩子还可能保不住,如今更是赔上了她自己的名声……”
管长乐安慰:“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
屈鸣鸣垂下眼睛:“你不知道,我娘以前身体很好,她自小和外祖父一起骑马打拳,又爱外出玩耍,从小连头疼脑热这样的小毛病都不曾犯过几次,可这回,只不过是被气到了……”
说着她就觉得难受:“我此前也不是没惹她生气过,可她从来不像现在这样脆弱,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我的确是做错了……”
“鸣鸣……”管长乐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时偃月来找,说是王妃让她过去一趟。
姜丛凤半靠在床上,脸色苍白,精神也不是很好。屈鸣鸣敛下心思,上前摸了摸她的脸,不同于往日的温热,是凉的,心中愈发愧疚。
“娘可好些了?”
姜丛凤握住她的手,笑了笑,那笑也多了几分柔弱:“别担心,娘养几天便好了。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吩咐你去办。”
“您说,女儿一定办好。”
“过几日,你舅母就要再婚了,但鸿儿和淑儿不能跟去,可想必他们是不愿意离开母亲的。他们往日最听你的话,你去和他们说一说这其中缘由,别让他们以为是母亲不要他们了。”
屈鸣鸣弯弯唇:“好,女儿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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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鸣鸣去了两兄妹的院子,将事情简单说了。
鸿儿听完后没有说话,沉默地低下头,淑儿却有些不懂,她今年十岁,已有了些羞耻心,很是不解道:“为什么要让娘嫁给别人?就让她住在家里不行吗?娘不是还要给爹爹守孝吗?”
屈鸣鸣如今对张氏的感官很差,她很想告诉两个孩子张氏到底做了什么,但想起母亲事事为他们考虑,甚至不惜自己背上骂名,便也只好忍住心里的那股火,拿出统一的理由:“因为我娘病重,乾清真人算出需由你娘嫁人冲喜我娘才能好起来。”
淑儿瞪大了眼:“姑姑病了,不是有太医吗?太医的医术是最好的,难道他们都不能治好姑姑吗?”
“不能!”
淑儿眼睛红了,怒气冲冲道:“那为什么一定要我娘冲喜!爹爹死了还不到半年,她现在冲喜嫁人,你让别人怎么看她?又怎么看我们家的人?”
屈鸣鸣不理会她的哭叫,目光冷清:“所以呢?你不愿你娘冲喜嫁人,就要眼睁睁看着我娘去死吗?”
“我……”淑儿哽住,心里难过极了,眼泪流下来,绷着脸道:“我不管!我不要娘嫁人!我也不要住到这里!我要跟着我娘!”
“可以!”屈鸣鸣平静点头:“虽然我娘想让你们住在王府,得到最好的照顾,但既然你舍不得你娘,那便跟着她去吧,我娘那里我自会帮你说清楚。”
淑儿气得转过身去:“表姐讨厌!我不喜欢你了!”
屈鸣鸣没耐心去理会她的小姐脾气,又问鸿儿:“你呢?也要和你娘去吗?”
鸿儿垂着头没说话,屈鸣鸣冷笑:“你姐姐无所谓,毕竟她是女孩子,但你是姜家唯一的男丁!不过若你觉得自己还是个没断奶的娃娃离不开娘,我也会向你姑姑说明,你自改了姓跟着你娘去吧。”
鸿儿的小拳头捏的死紧,单薄的小肩膀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他猛地抬起头来,溜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火气喷涌,大声道:“我才不会改姓!我姓姜,我永远都是姜家的孩子,我以后也要当一个像父亲和祖父那样顶天立地的英雄!我才不是奶娃娃!”
屈鸣鸣终于露出一丝笑,捏了捏他气鼓鼓的胖脸颊,欣慰道:“有点小男子汉的样子了,你能这样想,你姑姑做的一切就没有白费。”
屈鸣鸣走后,淑儿气道:“弟弟,你怎么这么笨?你怎么能听表姐的话离开娘呢!为什么姑姑生病了就要牺牲娘来治病?你知不知道寡妇孝期内再嫁对娘的名声有多坏?往后我们也会因此被别人看不起!难道你都不生气吗?姑姑当了王妃了,就在欺负娘了!你应该站在娘这边才对!”
哪知鸿儿的小脸儿却沉下来:“你才是笨蛋!好赖不分的笨蛋!不是我不要娘,是娘不要我们!”说着就红着眼睛跑了出去,丫鬟小厮连忙跟上,淑儿站在那里气得直跺脚:“胡说八道什么,娘什么时候不要我们了?”
屈鸣鸣说了两兄妹的选择,见姜丛凤眉头轻皱,便道:“娘,他们已经不小了,也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您若强行把淑儿留下来,到时她不见得会感激您,反而觉得是您拆散了她们母女。但即使她跟着去了展家,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她不改姓,就依然是姜家的孩子。”
姜丛凤道:“你不知道,展家有个未出阁的小姐,为人刻薄贪婪,小户人家又没什么规矩可讲,万一她去了被欺负了怎么办?放在我身边,我好歹能看着。”
屈鸣鸣笑了笑:“娘,您难道忘了舅母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她可比您聪明也比您冷静,难道她会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吗?”
姜丛凤无奈道:“你的话也有道理,既然她想和她娘在一起,那便让她跟着去吧,往后若实在过得不好了,再接过来就是。不过他们兄妹从未分开过,鸿儿又一个人住在我们府里,你记得往后多照应着他些,他现在是在国子监读书,若是在官学,你们挨得近,想必更方便照应。”
屈鸣鸣无奈:“娘啊,您可别想一出是一出,那官学就是一帮子高官贵族家的纨绔子弟撒野的地方,哪里比得上国子监能学到东西,您信不信,若真叫鸿儿去了官学,想必不几日就混野了,您到时哭都来不及。”
姜丛凤忙道:“我也就是说一说哪里真会给他转学呢,不过往后你下学得早了,记得接弟弟一起回来。”
真是来一个就宠一个,她这个亲闺女反倒一次次往后排,屈鸣鸣心里有些不平衡,面上却还是答应下来。
消息传到公主府时,长公主正被皇帝下旨申饬,同时禁足两月。
也的确如英亲王所预料的那般,皇帝的申饬对脸皮极厚的长公主又算得了什么?禁足两个月就更是挠痒痒一般的惩罚了。
不过今日的长公主却奇怪得很,神色仓惶,满脸恐惧,没有脂粉覆盖的眼下是两坨浓重的黑眼圈,接旨时衣冠不整不说,竟连头发也披散着,实在没有半点公主的威仪。
宣旨的太监有些奇怪,但他们哪里知道长公主昨晚被‘提头来见’的望星吓得魂飞魄散是种什么感受,几乎满府都听到了她的惨叫。
待张氏三天后出嫁‘冲喜’的消息传来,她便知道昨晚的事定是英亲王的手笔。
可又能如何?她没有证据,再说此事她也不是全然无辜,就算她告了太后和皇帝,英亲王也不怕,她几乎都绝望了,也真的感觉到怕了。
但此时,她尚未体会出上门道歉的解决办法,毕竟她这高高在上的一国长公主,何时向别人低头过?
不管众人反应如何,这场有些荒唐的婚事还是一步步置办了起来。
姜家这边全权由英亲王府负责,因张氏本就是远嫁,娘家离京城远得很,此时请他们来参加婚礼已经来不及了,也只好叫人通知一声。
张氏当天就从姜家挪出来了,暂时安置到英亲王府的一处别院,到时从那里发嫁。而她带去姜家的所有嫁妆,整理好后都会再带去展家,此外,英亲王府还会‘补偿’她一笔极厚的嫁妆,包括中央大街上两处铺子,一处五百亩的庄子,还有一万两白银。
张氏看到这礼单当时就面红耳赤,死活不肯收下,送去礼单的青虹便劝道:“夫人,您毕竟为我们王妃做出了极大的‘牺牲’,晒嫁妆的时候外人都是要看的,也得让别人知道我们王妃不是那等不知感恩的人不是?再者,我们王妃说了,若您不愿收下,便当做她给两个孩子的,您只当替他们保管着。”
青虹往日对她也是极恭敬的,可今日虽脸上带笑,话里却难免带了些不软不硬的刺,张氏手里拿着英亲王府的‘补偿’单子微微颤抖,脸色泛白,却不得不点头收下。
展家又是如何准备的呢?
展父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教书先生,为人固执迂腐,之前两人来往并未告诉家里,除了一个打眼线的展尉珠。
因此得知这门婚事时,展家双亲震惊之下是强烈拒绝的,老大虽是个鳏夫,但人才向来不错,何须娶一个尚在为亡夫守孝的寡妇过门,而且还是高门大户的寡妇,往后别人会怎么看他们家?卖儿求荣么?这叫他这教了一辈子书的人有何脸面见人?
展尉明只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
展父展母愣住了,展父反应过来,当下就气得变了脸,拿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就要打他,展母忙拦住,劝道:“明儿都这么大了,你作甚还要打他?如今事已至此,你就算打死他又能如何?”
展尉明跪下道:“父亲,就算没有此次意外,等姜夫人夫孝过后,儿子也是要娶她进门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您教儿子读了这么些年的书,您也不想儿子到头来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吧。”
“你还好意思和老夫提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你这书都独到狗肚子里去了?竟敢做出如此不要脸的行径!和一寡妇私相授受,私定终身,你怎么不先气死你爹我啊!”
这时突然有人把门推开,正是展尉珠,她一见这阵仗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上前将她大哥扶起来,对展父道:“爹啊,您可别再老顽固了,您也不想想哥哥娶了张氏做大嫂,往后咱们家就攀上英亲王府了!到时大哥二哥的仕途、咱们家的前途,那可是你教两辈子书都换不来的,您应该高兴才是!”
展母听了这话深以为然,正想劝丈夫,却听展尉明正色道:“珠儿,不许胡说,我娶夫人并不是为了这些。”
展母脸色一垮,展尉珠却不以为然:“大哥,你何必清高,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总之从今往后咱们家和英亲王府甚至镇国将军府都是沾亲带故的了,至少在别人眼里就是如此。何况你们两人的婚事又披上了一层为英亲王妃‘冲喜’的奉献外衣,信不信等婚事过后,你再往你们部里一站,别人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说着算盘打得叮当响:“如此一来,二哥就算下一科再考不中举人,他也可以沾你的光有个不错的前程,而父亲这些年心心念念就是接下学堂山长的位子,您觉得这回那老山长还敢随意打发您吗?”
她自己更是可以借此找到一门可心的婚事。
展家有三兄妹,展尉明是老大,老二展尉昌是个秀才,娶妻黄氏,膝下无子,老三展尉珠十八,正在相看人家。
展母听了不由满脸喜色,劝展父道:“你听见没,老大这场婚事不亏,咱们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高门出来的夫人想必嫁妆必定丰厚,说不得到时咱们这二进小院儿也能换一个!”这母女两人当真一个比一个精明。
展父满脸怒气,却早已不像之前激烈,一面看不上妻女的市井之气,一面却也想着自己那山长位子是不是真能到手了,毕竟他还要些脸面,不可能与妇人一起盘算,只好一甩衣袖转身走了,末了留下一句:“反正这婚事老夫是不会管的。”
见他如此做派展母便知他在想什么,懒得理会,抓住展尉明衣袖,笑眯眯的叮嘱道:“儿啊,那张氏毕竟是高门出来的贵妇人,咱们家小门小户的她当真不嫌弃?”
展尉明点点头:“夫人为人温柔娴雅,端庄大度,定能与你们好好相处。”
展尉珠这时得意的摸了摸身上衣料还有头顶的珠钗,笑眯眯道:“娘您之前不是还好奇女儿这些是哪来的吗?告诉您,这都是我未来大嫂为了讨好我给置办的!若不是之前她和哥哥的关系不好公开,想必您也早就满身珠玉了。”
“哎哟,真的?这都是你大嫂给你置办的?她可真是大方!哟,这是绸缎吧,你最近换了好些新衣裳,都是她置办的?”
“那可不,等嫂嫂进门,您肯定也有。”
“哟,那可真好,高门出生就是不一般,这大手笔,可比你二嫂强多了!”
“这如何能比……”母女两人很快凑到一块儿激动的翻看展尉珠的衣裳首饰去了,留下一个展尉明站在那里,神色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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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的最后一天,张氏从英亲王府的别院出嫁了。
当天并没有请多少宾客,只是些与姜家亲近的人家。
展家则尽最大努力把婚礼办得隆重,周围人家都知道他们家娶了个高门出来的寡妇,自然有人当面祝贺,背地里笑话。但当张氏六十四抬满满当当的嫁妆抬进展家二进的院子时,尤其英亲王府的添妆礼放在最前面,便再不敢有人多嘴了。
青虹去送了嫁,屈鸣鸣也跟着去了。
屈鸣鸣看着展家母女笑得牙不见眼的模样,又见他们家老二媳妇儿畏畏缩缩的跟在婆母后面跑上跑下,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回到王府,她将婚礼上的所见所闻说给姜丛凤听,当然都是好话,青虹在一旁也并未反驳,只道:“只是展家母女看着都精明,只怕张夫人往后有得操心了。”
张氏和展尉明的婚事定下来后,她便不再是姜家妇,姜丛凤身边的人都已经改口。
姜丛凤淡淡道:“路是她自己选的,我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其他的,不用再管。”
青虹恭敬应下,屈鸣鸣也松了口气。
第二日张氏在展家认亲,姜丛凤让青虹一大早就把两个孩子送过去,在那边吃过午饭后回来的只有鸿儿,姜丛凤见了展家给他的礼,衣裳鞋袜,文房四宝,看着还不错,显见是用了几分心思的,对淑儿在那边的处境也放心了些。
见鸿儿低着头有些不高兴的模样,姜丛凤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安慰道:“鸿儿,你娘是为了姑姑的病才嫁给你展叔叔的,你知道她是最疼爱你们兄妹的,往后你想她了随时可以去看她,不过他们家毕竟地方小,你去了也住不下,还是在王府便宜些,往后就把这里当做你自己的家,明白吗?”
如今姜家没了主子,仆人们除了随张氏去了展家的,大多都遣散了,只老管家在那边照看房子,等往后姜尹鸿成年了,再回到姜家去。
鸿儿沉默了一会儿方低声道:“姑姑,鸿儿都明白的,您放心就是。”
姜丛凤笑了笑:“真是乖孩子。”
张氏三朝回门的时候没有娘家可去,便朝英亲王府递了帖子,王府收下并回了贴,张氏大松了口气,当日便和夫君一起到了英亲王府,展家母女见此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展尉珠虽极想跟去攀攀关系,但并不敢放肆,只好艳羡地看着张氏带着女儿和哥哥走了。
他们夫妻到了王府后,英亲王并未出来相见,只说在忙,姜丛凤同样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了,只有屈鸣鸣和鸿儿出面招待。
张氏有些担心姜丛凤,提出想去看一看,屈鸣鸣却回绝了,只说太医说了,她娘这几日须静养,不能打扰。
看着屈鸣鸣冷淡的脸色,张氏神色也有些僵硬,回去的马车上,展尉明见她脸色沉郁,便握住她的手安慰:“别担心,等过些日子王妃好了,我们再上门看望就是。”
张氏苦笑:“只怕阿凤是彻底厌了我,从此后再不愿相见了。”
展尉明也知想要转圜她与英亲王妃的关系有些艰难,只能抱住她默默支持。张氏靠在他怀里,叹息道:“若往后与阿凤就此生分,妾身定当难过,但只要想到能与你相伴此生,便是难过却也值得。”
“承蒙夫人不弃,为夫定当与夫人生生世世相伴,白头到老不离。”展尉明抱紧了她,柔声低语。张氏只觉心中淌了蜜,没见到姜丛凤的遗憾好似也不那么重要了。
展家前后两进,后边有一溜后罩房,张氏没嫁进来之前,展家父母住在第二进的正房,展尉明住东厢,展尉珠住西厢,老二夫妇住在头一进的正房。如今老大成亲,因张氏的嫁妆太多,又还有个淑儿,展母便做主把头一进的正房和西厢给了他们夫妻,老二夫妇搬去了东厢房。
老二展尉昌是个沉默寡言的,并未有什么意见,其妻黄氏无论出身还是排序也都比不过张氏,性情又有些懦弱,自然也不敢有什么想法。
张氏便把女儿安置在了西厢,夫妇两人住正房,展家没有特意修建的库房,六十四抬嫁妆便只能塞在耳房,最后甚至正房里都摆了些,如此一来,刘嬷嬷和阳春白雪等下人便只能去住后罩房。
展家主子不算少,伺候的却没几个,张氏带来的下人多,展父有些看不惯,展母和展尉珠却很是高兴。
张氏三人回到展家后,她打算清点一下嫁妆和婚宴上的来往节礼,好做个账本往后回礼,刚进院子却发现展尉珠正指着阳春的鼻子骂,二房夫妻站在东厢门口默默看着。
她皱了皱眉,上前道:“这是怎么了?阳春犯错了?”
阳春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双眼含泪,委屈地看着她。正要说话,展尉珠却上来挽着张氏的胳膊,气道:“大嫂,你不知道,这小蹄子不知哪来的脸竟敢以下犯上,我不过说了要进去等你回来,她就说这是你们夫妻的房间,不好让别人随意进出。”
说着嗤笑一声:“什么叫别人?我可是这个家的三小姐,她一个下人竟敢来指挥我!再说了,她不让我进去是什么意思?防贼呢?我们姑嫂往日那样亲密,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买,难道现在你嫁给我哥了反倒不一样了?这是打算卸磨杀驴么!”
展尉明冷下脸:“珠儿,你胡说什么!”
展尉珠哼了一声压根儿不惧他,张氏看了眼她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淡淡笑了:“我当是什么大事,阳春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屋子里乱得很,还没来得及收拾,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怕慢待你罢了。她人笨,不会说话,小姑可别和她一般计较。”
“既然大嫂都这样说了,我自然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
张氏拍拍她的手,却又语重心长道:“不过小姑你正在相看人家,嫂子知道你眼光高,但一般高门贵户规矩都十分严格,像什么家里的小辈随意进出长辈房间这样的事是要不得的,会被人说没家教,不懂规矩。”
见展尉珠脸色一变,她不慌不忙,凑近她小声道:“大嫂毕竟在镇国将军府住了好些年,京中那些公侯夫人们也都结交了不少,不如等我把家里理顺了,你再来和我学些规矩,到时出门会客,大嫂再把你介绍给她们,她们看你端庄守礼,又有这样的好相貌,还怕找不到一桩好亲事?”
展尉珠眼睛一亮:“好大嫂,你果然最会替我着想了。既如此,你们快些收拾吧,等收拾好了我就来和你学规矩。”
“好。”张氏笑着目送她离去。
走进房间,见里面空无一人,张氏问阳春:“不是叫你们清点礼单?刘嬷嬷呢?白雪呢?”
阳春看了眼展尉明,低声道:“您和大爷走后,老夫人就来拿走了礼单,说这府里的人情往来一直是她在管着,让您不用操心,又顺道叫走了刘嬷嬷,说她老人家忙了几日,身体酸痛得很,听说大户人家的嬷嬷最会按摩揉捏,便叫刘嬷嬷伺候去了。”
张氏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娘这几日却是劳累了,不过嬷嬷年纪也不小,倒不知她还有没有力道,万一没有伺候好反而坏事。”
展尉明眉间皱了起来,这时阳春又道:“老太爷又把白雪叫去研磨了……”
“这……简直胡闹!”展尉明的神色彻底冷下来,他看向愣住的张氏,忙道:“你别急,我这就把她们叫回来,没事的。”说着就忙去了。
阳春眼角的泪这才落下:“夫人……”
她们虽在姜家也曾受过磨难,却从未遇到如此不知羞耻又毫无道理可言的人,不过几日功夫,她觉得头顶的天都变了。
张氏紧紧捏住手里的帕子,眼睛也红了,却是气的。
颤抖着在椅子上坐下,却见大门敞开,东厢门口老二夫妇正好奇窥视,简直一点隐私也无,顿时脸色僵了僵,这口气也不敢发作出来,露了个笑模样朝他们颔首示意,夫妻两人也笑了笑,这才转身进屋去了。
看不见人了,这才叫阳春关了半扇门,然而坐在半明半暗的狭窄房间里,不知为何竟一时心乱如麻。
作者有话要说:张氏往后的生活会很精彩,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也算求仁得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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