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鸣鸣很理解他, 毕竟像他们这种人,身边能依靠的, 只有随身携带的武器。
但她不能惯着他,平静道:“若你不愿卸下武器, 就是不相信我, 不相信我,我便没法帮你。”
孩子没说话,一时僵持住了, 屈鸣鸣也未催促,就默默等着, 但一步不让。
最后,还是这个孩子妥协了, 他摸了摸弓箭, 又从腰间和大小腿上一共掏出五把匕首,还有藏在胸口的一包柳叶刀, 最后是藏在发间的一把牛毛针, 一大包东西揣在怀里半晌, 才不舍的递给她,嘴里道:“我都给你了,但是你不能把它们扔了, 万一哪天你不要我了, 便把它们还给我。”
“好。”屈鸣鸣也没和他讲什么大道理,伸手接过,交给秋雨, 叮嘱道:“好好给他收着。”
就算秋雨向来稳重,此时拿着这些利器也不免有些心慌,忙在牛憨的帮助下扯出一块布包好了。那孩子虽未说话,眼睛却盯着秋雨,见她还算处理的好,这才放心。
这时天边灰白,已经要天亮,不久前他们离开的地方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嚣,众人不由都转头看去,却也听不出什么,但依照之前的形势,恐怕太子府应该是被攻破了。
屈鸣鸣朝男孩伸手:“好了,我们走吧。”男孩把手交给她,两只同样微凉的手握在一起,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又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清冷目光——这是同类的气息。
屈鸣鸣收回目光,男孩儿却眨了眨眼睛。
牵着他正要上马,管长乐却抿着唇道:“他是男孩子,怎能和你共乘一骑,不如我载他吧。”说着就去牵男孩的手,却被他唰地一下躲开,人也站到了屈鸣鸣身后,冷漠地看着他。
屈鸣鸣想了想,对男孩儿道:“你也不小了,的确不方便和我一起,你跟着哥哥吧。”
男孩儿看着她不说话,屈鸣鸣却明白他在拒绝,脸色平淡道:“约法三章,第三条是什么?”
于是他垂下眼睛从她身后走出来,管长乐瞪了他一眼,提着他上了马,一行人赶回了王府。
晨光微熹之时,这场太子突然发动的叛乱进入关键时刻。
原本以为兵力最强横的战兵营上千士兵被英亲王一出手快速消灭,啃下了这块硬骨头,剩下的也就造不成威胁。
现在叫人不安的是那些躲在宫里的死士,他们人少,隐蔽性又高,在宽阔的宫城里想要躲藏起来,实在容易。
英亲王却也不着急,叫人分区域搜查,然后把各宫的人员和可疑之处报上来,没多久就发现了五个。中间还有一个竟挟持了一名宫妃,被英亲王眼也不眨地一箭射死了,所有死士都在被抓住的瞬间服毒身亡。
另外还有应该从北门进入却突然消失的前军,他们人数不少,目前所知在三千人左右,可就是这么多士兵,竟人间蒸发了一样,此前被英亲王派去防备的五千士兵竟一个人影也没发现,这实在太诡异了。
卯初的时候,宫外传来消息,太子府已被攻破,太子被擒。
值得让人注意的是,太子身边也有死士保护。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时没说什么,表情平静。
辰初,皇宫内外的叛军基本都被肃清,现在只有那消失的三千前军不见踪影。
英亲王向皇帝禀告了这个消息,两人沉思,片刻,突然抬头望向彼此,英亲王神色冷硬,皇帝脸色紧绷,沉声道:“应该错不了,他们肯定是躲在密道里,就和当年端王之乱一样,想趁我们不备时,来个釜底抽薪。”
说着不由连连冷笑:“这条密道,朕在他被封太子的第一天就告诉他,目的是为了以防万一,却没想到,他竟然拿来对付朕!呵!当真是朕的好太子!”
英亲王当即命沈长戈带人将密道的前后堵住,然后从一头烧火放烟,果然没多久,位于御花园假山群中的密道这头就传来惊叫,烟雾缭绕中有人一个接一个的窜出来,却被早就守在此处的士兵一抓一个准,敢有反抗着,当场格杀。
两个时辰后,密道内藏了一晚上的士兵全部擒拿完毕。
而率领这些叛军的一将军两副将得知太子早在天还未大亮前就已经被生擒时,当时的表情一言难尽。
午时,这场规模并不算小但并未激起多大火花的逼宫行动彻底失败。
在家中躲了大半天的百姓们试探着走出家门,当得知是太子逼宫叛乱,而还不到一天就被压制时,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的百姓们也不由面面相觑。
京中一处宅子里,太子逼宫失败的消息传进来时,有人轻笑一声,不无感叹:“果然啊,有英亲王在,这明国江山便是稳妥的。”
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你不是说做了准备?结果却一日都未撑过。”
年轻的声音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想到英亲王的北疆军被分散到各处半年多了,凝聚力和作战能力依然不是京军所能比,战兵营竟在他手下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消灭,密道里面的前军也被发现,英亲王,的确不可小觑。”
沉默了一瞬,老者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太子如今是废了,但廉王即将起势,他可不比太子,一旦站上那个位子,想把他拉下来就难了。而且他与英亲王的关系更融洽,你想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更困难。”
年轻的声音笑了:“同样的办法怎能用两次?您放心吧,英亲王虽拉下了太子,但这之中他可没少留下把柄,接下来我要做的,是让他和皇上,反目成仇,呵呵。”
“你想怎么做?”
“嗯……便让太子发挥他最后的余热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半晌那老者方叹息道:“罢了,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都随你吧。反正老夫也活不了几年,只要你能如愿,也算与她有个交代。”
很久,再没人说话。
*****
姜丛凤得知管长乐救了一个孩子,有些惊讶。
屈鸣鸣和她说:“娘,我看那孩子长得挺漂亮的,不如咱们留下他吧。”
“长得很漂亮?多大了?问清她是谁家的了吗?要是人家父母知道她丢了不得急死?”姜丛凤不赞同地看她一眼。
“娘,他是个乞丐,无父无母的,昨晚被叛军吓到了一路逃到了咱们这里,人有些傻,若咱们不留下他,他在外面还不知道会经历什么呢。”
“竟是孤儿?”姜丛凤心生怜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外乞讨当真凶险得很,既如此,那便留下吧,至少咱们府上不会有人随意打骂,她也能活下来。”
屈鸣鸣看她娘一眼:“娘,谁说他是女孩子?”
姜丛凤愕然:“不是你说她长得漂亮吗?”
“是啊,的确很漂亮,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您看看就知道了。”
姜丛凤笑瞪她一眼:“你这孩子,男孩子怎么好说漂亮呢?”
屈鸣鸣却笑得高深莫测,吩咐秋雨去将那孩子带来。
见她如此,姜丛凤倒有些好奇,没过多久秋雨就把那孩子带来了。
姜丛凤往她身后看去,身上套着宽大仆役服的一个孩子落入眼里,他的皮肤很白,似是很久没晒过太阳的病态的白,就像个玉娃娃一般,一对清透的丹凤眼儿不闪不避地看着人,的确有些傻愣愣的,却更添了几分可爱。
“呀!”姜丛凤第一眼看见就忍不住惊呼一声,细细打量半晌,对屈鸣鸣笑道:“难怪你要用漂亮形容,若不是你告诉娘,娘还真以为他是个女孩子。”
那孩子扑通跪下,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嘴里道:“见过王妃。”声音也是清透的,一把极动听的好嗓子。
“哎哟,快起来快起来,这孩子磕头怎磕的这样实在,可疼了?快来让我看看。”朝他招招手。
男孩儿看了屈鸣鸣一眼,见她点头,才上前走到姜丛凤面前。近前一看,一张净白的小脸上丝毫看不出瑕疵,甚至皮肤下淡青的细小血管也若隐若现。
直愣愣地看着她,并不回避她打量的目光。
这行为其实很不规矩,但姜丛凤反而觉得这孩子胆子大,规矩往后再教便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脸儿,男孩儿下意识想躲开,却见屈鸣鸣眉头微皱,只好强忍着抗拒,紧绷着小脸儿站在那里不动了。
但落到脸上的不是他以为的耳光,而是温暖又轻柔的抚摸。睫毛忍不住颤了颤,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的手掌心也是热的,心里的抗拒和不安便渐渐消散了。
姜丛凤又拿起他的手看了看,这一看倒惊讶了:“小脸儿这样好看,怎一双手却这样粗糙?”
只见手指关节粗大,手掌上满是茧子,连手指上都是,知道他此前肯定吃了不少苦,当下怜惜坏了。
却也没想到脸和手的对比如此反差,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看了屈鸣鸣一眼:“没名字。”
屈鸣鸣道:“娘不如给他取个名字?”
姜丛凤想了想,问他:“叫你无虞可好?若没有姓的话便随我姓,叫姜无虞,愿你此后一世太平,无忧无虑。”
这次他没有再看屈鸣鸣,而是认真看了会儿姜丛凤,似是想将她的模样记在脑海里。然后又跪下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王妃赐名,我愿意,我往后就叫姜无虞了。”
“你这孩子,哪能这样磕头,头不痛吗?”姜丛凤哭笑不得的将他拉起来,起来时他看到姜丛凤腹部微微凸起,瞳孔一缩,指着她的肚子问:“王妃,你肚子里有孩子了吗?”
姜丛凤怜爱的摸着肚子,笑道:“是啊,再有几个月他便出来了,到时候你陪他玩可好?”
哪知姜无虞摇摇头,对她道:“王妃,你不能生孩子,他会害死你的。”
姜丛凤懵了,青虹上前一步厉喝出声:“放肆!枉费娘娘对你如此好,你竟出口诅咒,简直恩将仇报!来人,把他拉下去!”
屈鸣鸣也是脸色一变,但她只是严厉地瞪了无虞一眼。
眼看他就要被人压下去,小脸上却仍倔强,姜丛凤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阻止了下人,一手护住肚子,一边问他:“你,你为何这样说?”
姜无虞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因为我看见好几个姐姐生了孩子之后没多久就死了,有的甚至没生出来就死了。”顿了顿,他道:“你是好人,我不希望你死。”
姜丛凤长长呼出一口气,她是当真喜欢无虞,但再喜欢没法越过自己的孩子去。
这会儿明白肯定是他在外乞讨时,遇到了好些女乞丐没法请稳婆,没法看病,因此成功生下孩子的便极少,虽表达的方式不对,但他的本心却是好的。
让人将他带下去安置,姜丛凤神色还是有些沉郁,屈鸣鸣有些心疼:“娘,对不起,我该教他些规矩再带来见您的,您吓到了吧。”
姜丛凤摇摇头:“我想的不知这个,而是感叹同人不同命。你看无虞那么好的孩子,但没落到个好人家,这些年也不知怎么过的,这世上又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人。”
屈鸣鸣握住她的手:“娘,这是没办法的事,您怀着孩子呢,快别多想了,您也不想到时候生出一个总是皱眉叹气的小老头吧?”
“你呀。”姜丛凤被她逗笑了,想了想又道:“其他人娘的确管不了,但既然无虞到了我们家,那就是与我们家有缘,只是他快十岁了,规矩礼仪却很是欠缺,你记得和长乐鸿儿两个说说,平日多教教他……”
想了想道:“不如等这事儿过去了,送他去学堂吧,虽说晚了些,他人也有些直愣,但能学些道理,知进退讲规矩,再识几个字,到时在府里做个账房这辈子也饿不死了。”
让那双杀人的手去拨算盘珠子?屈鸣鸣有些想笑,却认真应下:“好,女儿知道了,会和哥哥他们说的。”
傍晚的时候,屈鸣鸣三人又出去了一趟,她将姜无虞此前回忆的地宫所在的位置画出来,等到廉王回府时扔到他脚边。见他捡起来后四处看了看,阻止了想要搜查的侍卫,拿着纸团进府去了。
屈鸣鸣转头看向蹲在旁边的姜无虞:“此前种种,到此为止,往后你便是姜无虞了,懂了吗?”
姜无虞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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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姜丛凤依然没等到英亲王回来,虽白天也派人送来消息,知道尘埃落定,但到底没法完全放心,到后来还是想着肚子里的孩子,这才先去睡了。
英亲王也的确很忙,先是平了叛乱,之后又要处理后续事宜,等一切都处理得差不多了,皇帝又将朝中的数位中流砥柱招进宫中,商议如何处置此次叛乱。
这些人中,当初审理太子一案的三司六部中,有四位不在,让人意外的是,御史台的周御史和吏部的周侍郎兄弟竟然都在。
皇帝道:“此番能如此迅速的压制太子反叛,承恩公府当为首功。”
众人这才明白,竟是太子的妻族承恩公府将太子告了。
周家兄弟忙跪下,周御史惶恐道:“回陛下,臣等实不敢居功!当初太子使人找上微臣府上时,微臣父子三人曾几次劝诫,奈何太子身边小人作祟,竟不听臣等觐言,无奈之下,只好大义灭亲!”
说着痛哭出声:“但微臣府上与太子既是君臣,又是姻亲,做下此等决定时,实在心痛之极!微臣父亲已卧病在床数日,只因‘忠义’二字无法两全!微臣父子不后悔此番决定,但这首功之称,实在不敢领受,还请陛下恕罪!”
周侍郎也忙道:“还请陛下恕罪!”
周家兄弟一番陈情,既表明了周家忠于皇帝的决心,也表明了没能将太子在通往歧途时拉回来的愧悔,忠义不能两全,周家最终选择了忠,当然是没选错的。
皇帝也是认可他们的忠心的,但周家忠心皇帝便背叛了太子,这对皇帝来说是种很微妙的感受,周家在皇帝的心里多少都会留下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印象,此时周御史又搬出周家的老公爷,因觉得愧对太子而卧病在床,说明他们并不是无情无义,只是在大是大非面前选择忠心皇帝罢了。
以节义明志,以老者示弱,皇帝,又怎会忍心再对这样的臣子有芥蒂?
周家父子行事绵软,却当真是老谋深算,不得不叫人佩服。
果然皇帝叹息道:“罢了,你们也是被逼无奈,朕都明白,都起来吧,回去后叫老公爷好生养病,宫里还有太后呢,免得她老人家也跟着惦记。”
这便是表明态度承认他们的付出,周家兄弟大松了口气,忙恭敬应道:“多谢陛下,微臣领旨。”
皇帝道:“好了,现在来说说后续事宜吧。”
这便是要对太子和众参与逼宫的大臣将士进行处置了。
其实真要按照明国律例来讲,逼宫叛乱形同造反,是要诛九族的,但这中间牵涉到了太子,因此如何量刑,便有些为难,但说到底一切还是看皇帝的态度,看他是打算严惩,还是想要放过。
廉王袖中还留着那神秘纸团,此后他便派人将那地宫找了出来,位置在太子的一处庄子上,里面还有十几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见了生人,那些孩子竟还会拿起各种武器反抗,神色一片冷漠,好似已经没了人性。
若这个时候他把这些交代出来,想必一定会对太子造成致命打击,可他看了眼沉默的皇叔,又想起他之前所说,犹豫再三,咬了咬牙,还是捏紧了袖口,什么都没说。
一时,无人说话。
“怎么?都没意见吗?”皇帝冷声问道,见众人都低头不语,他眉眼一沉,目光扫视一圈,落到了英亲王身上:“宗麟,你来说说。”
英亲王上前一步:“回陛下,逼宫叛乱,等同造反,按律当诛九族。”他这边话音一落,那边就有大臣没忍住嘶了口凉气。
“诛九族?”皇帝沉声道:“难道,连你自己都不放过?”太子的九族可包括整个皇族,首当其中就是皇上,这不是搅乱吗?
这话一出,宗族的各位王爷郡王们坐不住了,当初保过太子的那位老王爷又一马当先道:“回陛下,英亲王只是照本宣科罢了,具体如何处置,又怎能如此死板?定是要结合具体情况的。之前周御史便说,太子之所以做出这样的糊涂事,也是因为他身边有小人作祟,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隐情,微臣以为,都需要审查清楚再行定夺。”
众人忙道:“臣等附议!”
皇帝又问英亲王:“你觉得呢?”
英亲王道:“众位大人所言极是。”
皇帝看他一眼,收回目光,淡声道:“太子私下联合数位大臣、将军、将士,逼宫叛乱乃是不争的事实,不管他是否受到别人的撺掇,或者有其他任何原因,在朕还好端端的活着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的要将朕赶下这个位子,甚至不惜豢养死士!加上此前重重陋行,无论德行还是胸襟甚至谋略,都不堪再为太子,即日起,废除皇长子管长安的太子之位,拘禁太初苑,遇赦不赦!”
见有人还想开口,他又冷声接了一句:“任何人不得再替他求情,否则,以同罪论处。”
如此,是惺惺作态也好真情实意也罢,都没人再敢开口,皇帝如此果决的处理了太子,可见他已经足够失望。
“其他与案人员,着三司会审,情节严重者,诛三族,次者,斩首,第三者,流放千里。有功名爵位着,抄家夺爵。”
出宫后,廉王跟在英亲王身后欲言又止,可直到他上了马车,廉王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于先生道:“王爷您做得对,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太子已被废除,若无意外,接下来您……的可能性很大,到时您与英亲王便君臣有别,有些事,已经不需要事事与他商议了。”
廉王没说话,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英亲王回到王府时,怕吵醒了姜丛凤,直接在前院洗漱,之后去梧桐苑看了看她,摸了摸她肚子里孩子,可惜这回没能得到回应,他微微有些失望,但之后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又去了大理寺。后面的诸多事情恐怕还要好几天。
到了前院被管长乐截住了,说了姜无虞的事。
英亲王看着他:“若当真只是一个乞丐,你会特意等在这里告诉本王?”
管长乐心知瞒不过他,还是说了实话:“……是,太子豢养的死士,但他只是一个孩子,还不到十岁!”他急急解释。
“不满十岁也已经被派出来执行任务了,还能当他是雉子看待?”英亲王没再停留,边走边道:“你不是孩子了,如何行事应该不需要本王教才是,晚上回府后,最好别让本王再看到他。”
就说父王不会答应,但想起鸣鸣的交代,眼看父王就要走了,他有些着急,转念突然道:“可是父王,王妃很喜欢他,给他起了名字叫姜无虞,还说过阵子要送他去上学!”
英亲王果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等本王回来再说。”
管长乐忙松了口气:“是,父王!”
转身他就把这事和屈鸣鸣说了,屈鸣鸣看着专注吃着玫瑰饼的无虞,想了想:“你做得对,要留下他,还是得靠我娘。”
于是等姜丛凤用过早膳,几个孩子便找上了她。
姜丛凤很是心疼姜无虞,见他来了忙招呼上前,又叫青虹拿些点心来给几个孩子吃。
姜无虞见这里也有好吃的玫瑰饼,伸手就想抢,但想到之前屈鸣鸣教的,那一双清澈的丹凤眼儿直愣愣地看着姜丛凤,问:“王妃,我可以吃那个饼吗?”
姜丛凤把一碟子玫瑰饼都放到他面前,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自然是可以的,这些都是你的。”又怕其他几个孩子有想法,忙道:“你们若想吃让青虹再拿些来。”
屈鸣鸣道:“拿什么,叫无虞分给我们便是。”说着朝姜无虞伸手。
姜无虞想了想,看了半天才挑出一个看起来最小的递给她,屈鸣鸣笑着说谢谢,管长乐和鸿儿没她幼稚,都没去抢,姜无虞也没理他们,又拿出一块最完整的饼递给了姜丛凤:“王妃,你吃。”
姜丛凤惊讶接过,刚刚她可是看得分明,这孩子明明很舍不得,却还能把最好的给她,当下就给她感动坏了,咬了一口笑道:“谢谢无虞,真好吃。”姜无虞看她一眼,依然没什么表情,低下头专心吃自己的去了。
屈鸣鸣将一切看在眼里,笑道:“娘,无虞是不是很懂得感恩?”
姜丛凤笑眯眯的点头,屈鸣鸣叹了口气:“可惜,他往后不能呆在我们家了。”这话一出,专心吃饼的姜无虞也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为什么?”姜丛凤也惊讶了。
管长乐道:“王妃,是这样的,您也知道最近局势复杂,父王担心有心思不纯的人趁乱混进来,若是万一伤害到您就不好了。”
姜丛凤松了口气,笑了:“我还以为什么事儿,无虞还是个孩子,他能做什么?放心吧,等你父王回来了我和他说,我们无虞这么好,怎能再叫他出去乞讨呢。”
姜无虞眨了眨眼睛,盯着她温柔带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又低下头啃手里的饼。
屈鸣鸣和管长乐对视一眼,悄悄笑了笑。
吃完了一个饼,姜丛凤擦了擦手,抬头却见鸿儿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想了想,将他拉到身边,柔声问道:“怎么了,可是担心你娘和妹妹了?”
鸿儿眼睛便红了,点点头,哽咽道:“姑姑,听说外面很危险,展家也没有围墙,娘和妹妹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鸿儿很担心她们。”
姜丛凤忙帮着他擦眼泪,安慰道:“别哭,姑姑知道,早前就派了一对侍卫去保护你娘他们了,外面的事情正在收尾,这个时候我们不好出去添乱,等再过两日,姑姑送你去看看她们可好?”
“嗯,谢谢姑姑。”鸿儿自己抹着眼泪,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姜无虞在一旁边吃饼,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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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除太子的旨意一出,多少还是在民间引起了一番震动。不过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倒也没喧嚣多久。
自那日事败后,太子一直被软禁在府里,府中亦是人心惶惶,却再没人去他面前劝阻哭泣,人人都知道这回完了。
太子面若死灰,了无生气地瘫软在地上,衣衫上还沾染着干枯的血迹,实在狼狈。可这会儿他再没心思顾及,混沌之中,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小时的事情。
四岁那年父皇称帝,他已经记不清父皇称帝那日的辉煌庄严,只隐约记得父皇身上那明黄龙袍在烈日的照耀下金光熠熠,仿佛天神降临,威严又好看。
六岁被封为太子,他那时还懵懂,不知太子能做什么,但有天有个宫人告诉他,太子就是往后的皇帝,到时他也会穿上那身威严赫赫的龙袍时,他方有了些兴奋的感觉。
之后两年,父皇几乎是手把手教他认字读文章,那时兄弟好几个,但都没这待遇,他不免洋洋得意,但父皇却告诫他不可太过自傲,要学会谦以待人严以律己,之后他便也学着去做一个好哥哥。
十岁之前,他和兄弟们,尚且过了一段和谐友爱的日子。
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皇身边的人逐渐换成了那个只比他大两岁的皇叔。
听说皇叔之前受过重伤,一直养了好些年才养好,初始他觉得皇叔很可怜,便谦和的主动去接近他,告诉他往后宫里有他照顾,再不会有人欺负他了。
他永远都记得,那个面无表情、神色阴戾的皇叔冷沉沉地盯着他,牙齿撕磨,眼神狠厉,好似下一刻就要生生咬死他。
他被吓得倒退两步一屁股摔到地上,那时他十岁多了,已经知道身为太子的威仪和脸面,当着众人被那怪异的皇叔狠狠丢了面子,偏偏那皇叔道歉也不说一句转头就走,叫他在弟弟和宫人们面前彻底没了面子,他心里虽依旧怕着皇叔,却也开始讨厌了皇叔。
此后,哪怕他的功课再好,得了太傅们的再多夸赞,也换不来父皇的一句肯定,他曾享受的一切,都被皇叔给占据了。那些讨厌一日日积累,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恨,还有即使否认也依然存在的打心底的惧。
这惧,从皇叔在北疆一步步站稳脚跟,甚至将鞑靼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时,达到了顶峰。
所以,即使没有人在他身边挑唆,他和皇叔也是势不两立的。
只是如今,他到底还是输了。
他的死期也应该到了吧。
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有多少人可以从容赴死呢?至少他这个心中有执念有魔障的人是不行的。
这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瞪大了眼睛看去,入目却是个穿着灰衣的太监,是小曹公公,不是宫中的传旨太监。
他松了口气,也不理会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小曹公公端着托盘,上面有一个茶壶两个杯子,他来到太子身边,轻声道:“爷,奴婢给您端了些水来。”
太子没有反应,小曹公公倒了一杯水,哗哗的水流声在空旷安静的房间里很是明显,太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终于将目光落到那杯水上。
他突然道:“小曹子,本宫,怕是不能好好奖赏你了。”
手里一顿,那水声就停了,小曹公公放下水壶,笑了笑:“爷您说什么呢,奴婢能伺候您一场,已经是奴婢的造化了。”
说着将杯子端起来递过去:“您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先喝口水吧。”
太子的确感觉喉咙里有些干涩,接过一饮而尽,小曹公公又倒了一杯,太子正要接过,小曹公公却自己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他笑着对微愣的太子道:“爷,这水有些不同,一杯就够了。”
太子有些不解,正要让他再倒一杯,突然腹中一阵剧痛,霎时脸色就变得惨白。
他终于意识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小曹公公:“你……你竟敢,竟敢……”
小曹公公见他面色开始痛苦扭曲,恭敬跪下,磕了一个响头道:“爷,虽然奴婢没法忠心与您,但这么些年来,您对奴婢尚算不错,几乎言听计从,也为奴婢的主子贡献了许多便利。奴婢真心感激您,此番送您上路后,奴婢随后便来,到了黄泉,奴婢定会忠心伺候您一回。”
话落,他也感觉到了腹中开始剧痛翻搅,脸色发白,却还是强忍着不曾变色。
太子再也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指着他目呲欲裂:“你——你是奸细?”
体内割裂般的痛和骤然得知这一消息的心寒,叫太子惶恐极了,他挣扎着朝门口爬去,嘴里想要喊人,可剧毒发作,浑身又痛又冷,早已没了什么力气。
小曹公公也不阻止,他自己也缓缓靠到了墙上,喃喃道:“您服下的乃是鸠毒,此乃剧毒,服下后不过片刻便能致人死亡,爷,您就别挣扎了吧,咳——”说着,他自己嘴边也流出血来。
太子早已爬不动了,七窍逐渐渗出血来,眼前一片白光,他渐渐感觉不到痛了,人生最后的关头,他终于忍不住后悔——后悔自己偏听偏信,后悔自己心思狭隘,后悔自己没听父王的教诲……可一切都晚了。
黑红的血从他身上流下,满脸都是,他忽然想起小时坐在父皇膝头听他讲文的时候,他多想再回到过去啊。
眼泪混着血水流下,他撕心裂肺的喊:“父皇——”
可其实,他喊出来的只是一丝气音,连他身后的小曹公公都没听见,又何况远在宫中的皇帝呢。
这口气一出,人就彻底软了下去,他执著地看着门口的方向,死不瞑目。
小曹公公呼出口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轻声道:“爷,您先走,奴婢马上就来了。”
他此时也已七窍流血,却挣扎着上前将太子的尸体翻过来,看了眼他扭曲的五官,将手指一根根握成拳,放在腹部,做出自尽的模样。
然后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可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面朝东北,恭敬的磕了一个头,轻声道:“主子,属下为您尽忠了。”
腹内剧痛,他的脸孔再也忍不住扭曲起来,七窍流血,看起来极为恐怖。
可他的神色还是平静的,他挪动着转头,跪伏在太子面前,仿佛一座雕塑,渐渐凝固。
宫中,皇帝正一手撑头小憩,却突然看见变成了孩子的太子扭着白胖胖的小身子凑到他跟前,仰着小脸儿问他:“父皇,您可以再给儿臣读一回书吗?儿臣想听了。”
元盛帝有些惊讶,太子怎么突然变小了。
可他还记得就在不久前,太子联合五军都督府和数位大臣逼宫的事,脸上很是难看:“你以为做小儿姿态,朕就会原谅你了?心胸狭隘,做事愚蠢,朕的脸都要给你丢尽了!你还有脸让朕给你读书?还不滚回去闭门思过!”
小太子有些难过:“可是父皇,儿臣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再为儿臣读一回可好?您读了,儿臣就真的走了。”
皇帝神色冷怒,抬头叫俞公公:“老俞,赶紧叫人把太子带走,送回去!都三十多岁的人了,竟还做小儿形态,当真不知所谓!”
小太子一听,吓得瑟缩了下,慢慢退后几步,揪着小胖手念念不舍地看着他:“父皇,儿臣真的走了,儿臣舍不得您,可儿臣必须走了……儿臣也知道错了,您别再生儿臣的气了,往后,您好好保重身体。”
皇帝隐隐觉得有些怪异,却还是没给他好脸色看。
小太子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挥了挥手:“父皇,儿臣真的走了。”转身,一脚踏出门槛,人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皇帝吓得一个激灵,唰地睁开眼睛,眼前迷蒙了一阵,却发现是场梦。他呼出口气,端过杯盏饮了口茶,这才把满嘴干苦压下去。
这时俞公公突然神色悲痛的走进来,趴伏在地,痛哭道:“禀陛下,太子府上来报,半个时辰前,太子殿下……服毒自尽了……”
“啪嚓——”手里的茶碗掉到御案上摔得粉碎,元盛帝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傻傻的太子没了,我竟忍不住为他落了两滴泪,哈哈~
另外,姜无虞的出现在后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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