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番外·四

小说:古代二婚家庭 作者:书剑恩仇
    坊间渐渐传出无虞不好的传闻, 说他冷血无情、心狠手辣。

    姜丛凤听后很是担心,英亲王却道:“这是他自己走的路, 我们谁都帮不了。”

    “可若他树敌太多,往后只怕他与宝珠的生活也不得安宁。”

    英亲王笑她:“此前哭得最凶的是你, 现在又要担心他们的以后?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又道:“你放心, 宝珠才多大,等她成年且要好几年呢,若是无虞在这段时间连这些危机都处理不好, 他又有什么资格取本王的女儿。”

    姜丛凤嗔怪地瞪他一眼,叹了口气:“其实鸣鸣说的对, 与其找个不知根底的我们跟着操心,倒不如让无虞继续照顾宝珠, 虽他大了宝珠好几岁, 但他对宝珠的好这世上还真没几个能做得到。”

    英亲王道:“在对宝珠好这件事上,的确如此。如今, 就看他能不能凭自己的能力站稳脚跟了。”

    姜丛凤也有些忧心。

    宝珠在学堂里也渐渐听到这些传闻, 但她根本不以为意, 寿王世子便问她:“姑姑,他们都说你家大侠杀人不眨眼,你都不怕吗?”

    宝珠看他:“无虞杀的是别人, 又不会杀我, 我怕什么?”

    寿王世子神秘兮兮道:“可是我听人说,他冷心冷肺,往后说不得就会六亲不认, 到时候你们府上可能都会遭他毒手!”

    这时的宝珠已经十二了,小脸儿有五分像英亲王,性子又淡然,已经很有些气势。

    闻言她认真道:“管世源,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人毫无依据道听途说的话你怎么随便就信呢?而且无虞是什么人,我是最清楚的,你就不用替我们府上操心了,赶紧去做你的功课吧。”

    说罢转身就走了,寿王世子嘀咕道:“我这还不是担心你嘛,哼,好心没好报。”

    然而宝珠的好些同窗朋友都和她说过这话,她真是烦不胜烦。

    这天晚上无虞回王府,宝珠说起此事,道:“无虞,外面好多人说你坏话,我觉得你要小心些。”

    无虞已经二十一,面容较几年前要成熟冷锐了许多,眸光深邃,面无表情,一般人从他这张脸上看不出任何想法。

    他在桌边坐下,朝她伸手,宝珠走过去,被他抱进怀里,依然是拦腰抱膝的方式,好似她一直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无虞摸摸她的脸,替她理了理有些歪掉的茉莉花簪,见发髻也有些松散了,索性慢慢解开,骨节分明的手指熟练的穿梭缠绕,片刻就给她梳了个花苞髻,且从头到尾只用手指。

    一边给她插上簪子,一边道:“我都知道,不用担心。”

    宝珠便信任的点点头。

    无虞道:“不过这些年我虽表面上与王府疏远了,但若有心人要查也能查到我们的关系,最近局势复杂,你出门时记得多带护卫,下了学堂就早些回府,不可任性。”

    宝珠清透的眼儿看着他认真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无虞便笑了笑,好似雪原开了株小花,霎时就融化了冰雪的冷。

    她忍不住伸手拉扯他的脸,笑眯眯道:“无虞你笑起来真好看,就是太少笑了。”

    这个在锦衣卫里让人胆寒的男人此时却任她将自己的脸拉扯成滑稽的模样,眼底是藏得很深的宠溺。

    他甚至解释道:“笑得太多,没了气势,怎压住手下?”

    宝珠理解的点点头,想了想在他脸颊亲了一口,道:“那往后你就对我笑。”

    “好。”

    两人说了会儿话,宝珠就靠在他怀里睡着了,无虞抱着她睡得沉了些,才轻手轻脚的将她放到床上,看着她乖巧的睡颜,唇角勾了勾,这才转身离开。

    出了英亲王府,不远处的巷子里走出四五个黑衣打扮的男女,一行人上了马,趁着夜色回到了锦衣卫。

    他将马交给手下,正要进去,那长相明艳的女护卫突然道:“大人,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无虞转身:“讲。”

    女护卫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您身边危机四伏,属下以为您这段时间还是少在夜里出门为好,若是万一……”

    无虞冷淡地打断她:“往后若是公事,只要你有道理,随时可讲,但若是我的私事,那就闭上你的嘴。”说罢就走了进去。

    女护卫脸色微白,抿了抿唇有些不甘心。

    旁边的男护卫道:“春七,你是女子组唯一被提拔到大人身边的,往后前途自是不可限量。但你来之前你的组长应该说过,大人的私事,任何人不准过问。你今晚已是逾矩了。好在大人此时心情不错,否则,你好不容易拼来的机会,只怕又要失去了。”

    女护卫春七抱拳道:“多谢指点,往后我会注意。”说着犹疑道:“大人心情好?你们能看出来吗?为何我一点感觉不到?”

    男护卫们相互递了个暧昧的眼色,道:“往后你便知道了。”

    春兰看了眼无虞消失的地方,心中升起疑惑。

    无虞再去英亲王府的时候果然遭遇了袭击。

    对方人不少,他带的人不多,到底受了些伤。他闻了闻身上的血腥味儿,想起宝珠灵敏的鼻子,原本打算不进去了,不过最后实在放不下,想着悄悄看一眼就走。

    哪知他到时,宝珠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家中人面色忧虑,都在外面守着。

    他神色一变,顾不得隐藏身形,从黑暗中现了身。

    英亲王见他眉眼一沉,挥手让伺候的人下去,看了眼他手臂上被划破的衣襟,冷声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外面乱跑,简直胡来!”

    无虞行了一礼,只问:“宝珠怎么了?”

    英亲王却没说话,屈鸣鸣见状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宝珠来月事了,但你也知道她自小身体就不好,初来月事反应便有些大,腹痛难忍,这会儿娘正陪着她看太医呢。”

    又见他手臂伤口不浅,问道:“严不严重?可包扎了?”

    无虞摇摇头,也不知是说不严重还是没包扎,沉思片刻道:“这种时候不舒服,该怎么办?”

    屈鸣鸣见他一点不把自己的伤势放在心上,有些无奈,却还是道:“一般的,也就是注意保暖,好好休养罢了,但她有些严重,说不得得用药,具体如何,还得问太医。”

    无虞点点头,便没再说话。

    没多久姜丛凤和太医都出来了,先叫人送走了太医,姜丛凤见他在有些惊讶,但现在女儿的病情更让她揪心,她眼眶发红,和众人道:“太医说,她身子骨弱,底子差,在胎里时便被邪毒入侵过,因而这个时候便会发作,若无法根治,往后……”

    说着声音就忍不住颤抖:“许是于子嗣上有些妨碍。”

    她话音一落,大家脸色都有些沉重,无虞却道:“孩子不生便不生,我只要她好好的,太医可说了该如何治?”

    姜丛凤松了口气,可同时心情又复杂极了,无虞本就无父无母不知出身,仿若世间浮萍,一个继承了他血脉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不重要。

    若宝珠是别人家的女儿,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可这是她自己的女儿,她只希望女儿好,能有个不顾一切爱着她护着她的人。无虞这话无疑让她没了后顾之忧,但若她大公无私些,就不应该然女儿和无虞在一起。可,她是母亲,为了孩子连命都可以豁出去的人,自私一回又算什么。

    她含泪摇头:“她是娘胎里带的邪毒,这么些年也没法根除,恐怕,往后也难了。”

    “那她此后每个月都要难受一回?”

    又岂止是难受?姜丛凤想到宝珠痛得脸都变了形的惨白小脸儿就心疼不已,却只能道:“太医开了止痛的药,吃了会好些。”

    无虞沉默一瞬,道:“我想去看看她。”

    姜丛凤让开:“你去吧,她刚吃了药,睡着了。”

    他走了进去,却没看见在他转身的刹那,姜丛凤汹涌而出的眼泪,和歉疚痛苦的神情。

    英亲王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姜丛凤却摆摆手,沉默着将几人都叫了出去。

    无虞走进宝珠房里时,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清晰地知道这不是他伤口的血腥味。

    宝珠闭着眼睛,小脸儿惨白,额头浸满了细密的汗珠,人如一只虾子般蜷缩着,脸色痛楚隐忍。

    他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然而刚走进宝珠就睁开了眼睛,看到他时拿手指比着唇,小声道:“我怕娘娘担心,就装睡,我们说话小声些,不然他们都该进来了。”

    无虞点点头,拿过枕边的帕子给她擦了汗,然后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进了怀里,摸着她因疼痛而泛红的眼睛,轻声道:“哪里不舒服?”

    宝珠拿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这里疼,还有全身发冷,冷得我感觉骨头里都是风。娘娘给我肚子上放着暖手袋,肚子好些了,可我又觉着热,一冷一热的,就很难受。”

    无虞摸了摸她的脖子,果然比平时冷了许多,又把手伸进被子,摸到一个热乎的牛皮水袋,把它取出来,自己用手摸上她肚子,不一会儿手掌就微微发热,问她:“这样呢?感觉如何?”

    宝珠的笑容有些虚弱却依然乖巧:“好很多了。”

    他便消耗着自己的内力为她捂肚子,本就受了伤,没多久自己的额头也微微见了汗。

    宝珠疼的有些迷糊,并未发现,靠在他怀里轻声道:“无虞,我之前听见娘娘和太医说的话了,我往后,也许不仅不能给你生宝宝,而且,我可能还活不长。”

    无虞的眼皮极快地颤了颤,搂着她身体的右手下意识紧了些。

    宝珠说这话时脸上的笑意就没落下,轻巧地好似一个玩笑:“太医说,我可能顶多也就活到三十多岁……”

    “别说了……”

    无虞突然打断了她。

    “无虞,别怕。”宝珠抬头看他,笑容又乖又柔:“当时听见,我也难受极了,险些没忍住装睡哭了出来。可我自小身体就不好,你也知道的不是吗?”

    “后来我想着,从现在算起,我至少还能陪你十八年,其实也不短,这样一想,我便不觉得难受了。”

    无虞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猩红一片,脸上的表情近乎僵硬,他说:“你放心,太医的医术不见得是最好的,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

    宝珠却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无虞,天底下医术最好的大夫都在太医院。”

    “其实想想,就算我只能活到三十多岁,我也比大多数人都要幸运。父母兄弟疼爱我,还有你护着我如珠如宝般长大,我从未受过委屈,这比那些活了七八十岁,可生活不幸的人来说,已经很好很好了。”

    无虞没有说话,只是幽深不见底的眼一直一直看着她,那里面好似涌起起了狂风暴雨,却又被他牢牢压制。

    “无虞,想到有天可能离开你,我就觉得心里可疼可疼,但我想着,那时我应该没感觉了,留下你一个人,你应该更疼才是……”

    “无虞,我不希望你难受,就算我先离开你了,你也还有爹爹和娘娘,还有哥哥姐姐,还有宝凛……”

    她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脸色依然惨白,痛楚之色不曾消失,睡着了也不安稳,嘴里在轻声哼哼着,极为难受的样子。

    他将暖水袋放回她肚子上,自己拿手想要抚平她脸上的痛楚之色,可是徒劳,她像个小虾米般紧紧蜷缩成一团,鬓边的发丝也被冷汗打湿。

    他拿起帕子想要给她擦擦汗,这才发现自己手抖的厉害,他沉默一瞬,突然狠狠捏紧了帕子,将她搂进怀里,让她的脸靠在自己脖子上,她脸上的冰冷就传到自己身上,冷得他心也跟着疼,尖锐的疼。

    他脸色逐渐狰狞,脖子手臂青筋凸了出来,眼底一片血红,眼角突然落下一滴泪,眼看就要落到她脸上,他忙抬手盖住她脸,闭了闭眼,缓慢而沉重的呼吸着,每吸进一口气,都仿佛灌进了一口冰霜。

    出去的时候,英亲王已经等在外面。

    他脸色平静,看着无虞泛红的眼睛,问道:“你知道了?”

    无虞反问:“您早就知道了?”

    “当年怀宝珠的时候,她娘正好中了毒,后来太医建议不要这个孩子,因为那毒毒性很霸道,她娘的寿命也受到了影响,而孩子,不一定能活得下来,就算生下来了,也不一定能长大。”

    “很幸运,宝珠好好的长大了,可她还在襁褓时就日日与药为伍,后来身体也若,动不动就要病一场,这你应该很清楚。本王现在想想,若不是她小时你就训练她,说不得她的身体会更差。”

    “如今,尚能活到三十……”

    “我一定会让她活得和我一样久。”

    无虞突然打断了他,冷声说道。

    英亲王沉默一瞬:“无虞,有些事,人力无法改变。”

    “我一定会让她活得和我一样久。”

    他又说了一次,这回英亲王没说话,转头看着他,脸上浮现隐痛之色:“你是个好孩子。”

    无虞只道:“王爷,我会在两年之内将锦衣卫引正,到时,您就将宝珠嫁给我吧。”

    “那时她才十四岁……”

    “您放心,我不会伤害她,我怎会伤害她?”无虞说着:“我只是想尽早和她在一起,我不想她再难受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

    英亲王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终于道:“好。”

    此后无虞的动作愈发迅疾凶猛,简直不择手段,名声愈发难听,简直人憎鬼厌。

    朝臣对他的弹劾从未停止过,可他聪明狡诈,手段狠辣,一般不出手,出手便是你的弱点痛点,证据在手他再去拿人,谁也拿他没办法。

    因此不到一年,锦衣卫便站稳了脚跟,京中各卫皆要为其让道,而太子的声望也达到顶点。

    转年元盛帝退位让贤,新帝登基,锦衣卫的声势愈发势不可挡,无虞在一片恨骂声中成为了新帝最倚重的左膀右臂。

    自然也有巴结奉承着,但这位新朝最炙手可热的新贵却从不外出宴饮,除了办差时间,都会呆在府里,也有想与他攀亲联盟的,都被他拒绝。

    纵观出现在无虞身边的女人,只有他的一个女护卫春七,顿时许多人都以为找到了他如此特立独行的原因,甚至已经有很多人明里暗里去巴结春七。

    这日春七刚与同伴训练结束,就有人突然跑来说道:“惊天大消息!指挥使大人刚刚向陛下辞去了职务,陛下已经允准了!”

    “怎么可能!”

    大家惊呼,不敢置信,要知道锦衣卫算是无虞一手建立起来的,如今正是声势如日中天的时候,他怎会在这种时候辞去职务?

    就有人看向春七:“你知道吗?”

    “是啊,你可是指挥使大人最亲信的护卫,他做决定之前没和你说吗?”

    但春七脸色难看,对上众人探寻怀疑的目光一个字都没说,转身就往无虞所在的院子跑去。

    她身后有人嘀咕道:“还说指挥使大人这些年洁身自好是为了她,结果人家要走了都没告诉她一声……”

    “是啊,也没听她澄清过,脸皮真是厚啊……”

    春七神色愈发阴沉,到了无虞的院子时,正看见他被人簇拥着走出来。

    她上前:“大人……”

    无虞冷淡道:“我已卸去指挥使职务,新的指挥使大人即将到任,我已不是你们的大人了。”

    春七抿紧了唇:“您要卸任,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

    无虞看她一眼:“这是我的私事。”说罢已经走到门口,朝众人淡淡颔首,翻身上马离去。

    春七见他走得如此干净利落,神色极为不甘,转身就想骑马跟上去,却被同僚拉住,淡笑道:“你知道大人为何要卸任吗?”

    “为何?”

    “因为大人要成亲了。”

    “成亲?”春七眼眶下意识睁大:“他和谁成亲?他不是从不近女色?”

    此前护卫过无虞的几人对了个眼色:“这些年大人总是晚上去英亲王府上,你难道没感觉出来?大人是英亲王夫妇的养子,他的未婚妻就是英亲王的独生女宝珠郡主。”

    “宝珠郡主?她……她不是才十四……”

    “那又如何,只要大人愿意,我们这些外人又能说什么。”

    那外人两个字深深刺痛了春七的耳朵,她脸色微微泛白,有些茫然地看着无虞消失的地方,心底陡然空了下来。

    无虞这些年手段激烈,仇家不少,他辞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的消息刚传出来,许多人就摩拳擦掌的想要找他报仇,然而没过几天就传出他成了英亲王的女婿,众人惊愕至于,却只有垂足顿首咬牙切齿,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宝珠十四那年,嫁给了无虞。

    两人终于可以日夜不离。

    婚后没多久,无虞就提出要带着宝珠出京走走,她长这么大从没出过京城,听闻自然高兴,但英亲王却知道他是想出京去找大夫给宝珠看病。

    他避开众人对无虞道:“你一个人带她上路?你也知道你树敌颇多,你能保证能护住宝珠毫发不伤?”

    无虞道:“我辞去指挥使一职时,陛下想要上次与我,被我拒绝了,但我向他讨要了三名影卫。”

    “哦?”英亲王眸光一亮,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你这一手,到时做的好。”

    皇帝身边的影卫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当年无虞潜入刑部大牢找英亲王写信时,原本他藏得好好的,便是元盛帝身边的影卫发现了他的踪迹。

    影卫只对皇帝忠心,此番无虞那一身功绩讨要三名影卫,目的是为了保护宝珠,但同时影卫也能替皇帝监视他,因为彼此安心,两全其美,的确是个不错的决定,因此皇帝没考虑多久就同意了。

    半月后,无虞带着宝珠出发了。

    他们此番一边赏山水景致,一边寻访名医隐士,路上自然也遇到了刺杀意外,但无虞本身功夫已经出神入化,再加上三名影卫,几乎都是有惊无险。

    然而无虞带着宝珠几乎走遍了整个明国,也寻访了不少名医,但对宝珠的作用都不大。

    彼时宝珠已经二十,身姿蹁跹,貌美如花。这些年的经历叫她性情平和温柔,但无虞尽心尽力的照顾又使她总有三分天真善良不曾改变。

    路上他们曾遇到过险恶,也经历了很多美好,帮助了不少人。出来后没过多久她就知道无虞是要带她来求医的,她曾劝他放弃,但他什么话也没说,依旧我行我素,宝珠便也不再多说,无论去哪里,她只当都是去见识游玩。

    两人也早就有了夫妻之实,可她也的确没有怀孕过。

    她二十二岁那年两人回了趟京城,看望了父母兄弟后,无虞告诉大家,他接下来会带宝珠去姜国,期间想必又有几年不能相见。

    这些年大家都明白了无虞的执念,无奈之下也只能好好为他们打点,嘱咐他们注意安全。

    又是六年过去,在宝珠二十八岁这年,无虞终于在姜国一座深山老林里找到了一位隐姓埋名的圣手。

    那圣手替宝珠看过后,可惜摇头:“若是早两年找到老夫,也许还有救,如今嘛,晚了。”

    此时宝珠的身体已经虚弱了许多,每月的月事对她来说都是一场生不如死的折磨,她有时想,或许死了反而是解脱。

    可每每看到无虞沉默地将她抱紧在怀里的时候,她便开不了口,只能咬牙忍着,后来,好像忍着忍着就习惯了。

    这回老圣手这话一出,她倒没什么感觉,这些年走遍了万里山河,她的心境早已不同,生死有命,真的没法强求,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无虞。

    无虞听到这消息时,什么话都没说,沉默片刻后突然站起来对她道:“你先坐会儿,我片刻便回。”说着转身就冲了出去。

    宝珠看着他僵硬的背脊,微微叹了口气。

    想了想,她问圣手:“您能想办法让我怀上孩子吗?”

    那圣手看她:“你体虚宫寒,身体又被毒素侵坏了,很难。”

    宝珠眼睛一眼:“很难?便是有办法是不是?”

    圣手点头:“的确可以一试,不过,怀了孩子,你的身体会衰败的更快,说不得活不过三十。”

    宝珠沉吟片刻:“求您帮帮我!”

    “为什么?”

    宝珠望着门外,无虞不知躲到哪里独自痛苦,她轻声道:“我与他或许上辈子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这辈子投胎,一半化成了我,一半化成了他。我注定早逝,但我死了,他肯定不会独活,但我不愿他浪费好不容易活一次的机会。而且,我们家中尚有亲人,若我们都死了,我爹爹和娘娘,定会伤心欲死。”

    “所以……”她转头看向老圣手:“我若能留下一个孩子,他便舍不得死,家中父母亲人也有慰藉。所以老人家,求求您了!”

    老圣手淡淡点头:“如此,我便助你一把。”

    他们便在老圣手的山谷里又住了半月,临走时开了不少药,无虞并没有怀疑,直到三个月后,宝珠再也掩藏不住孕期反应,在用饭时吐了好几次,见无虞神色难看,这才告诉了他。

    无虞当时便愣住了,却也只愣一瞬,便面无表情道:“把他打掉。”

    宝珠眼睛就红了,委屈地看着他:“这是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打掉!”

    无虞捏紧了她的手:“没有这个孩子,你尚能多活几年,有了他,你只怕连三十岁都过不了!你忍心为了一个陌生人,弃我于不顾吗?”

    说完他的眼底就一片猩红,神色阴沉又冷戾,可如此,也藏不住他的不安和委屈。

    宝珠眼角的泪一滴一滴落下,嘴边笑容却温柔极了,她将他揽进怀里,轻声道:“我只是担心我走后你一个人孤单,我便找个人陪你。”

    “不……”他埋在她怀里眼泪汹涌而出:“我只要你,谁都不行,我只要你。”

    他这辈子小时从未哭过,如今三十多岁,快到中年,却在她怀里泪流满面,无助的像个孩子。

    宝珠抱紧了他,像他小时哄着她睡觉那般拍着他,眼泪无声,流了满脸,心痛到快不能呼吸,却还在笑:“我知道,我知道……”

    所以她才想尽办法留下一个流着两人血脉的孩子,她期望他哪怕看在孩子的面上,能活下去。

    无虞后来又和她说了好多次,她原本也有些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错了,可等到渐渐习惯了孕期反应,她感受到了生命在她身体里孕育,在对这个世界作出反应,她便再也忍不下心杀了他。

    一面是无虞,一面是孩子,她在犹豫心痛中,神色愈来愈忧愁。

    突然有一天,无虞告诉她,自己想通了,孩子生下便生下吧,他会养,也会照顾。

    宝珠细细打量他的神色,见他不曾有一丝勉强,大喜过望,愁闷不再,她又变成了那个时常带笑的宝珠。

    两人再次回到京城,宝珠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人也十分憔悴。

    大家看见她怀孕,又惊又喜,可看着她仿佛在燃烧自己来孕育这个孩子,又神色沉重。

    三个月后,宝珠历经生死,产下一女,她三天后才醒来,给女儿取小名珠儿。

    大家都知道她的目的,可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姜丛凤险些哭死过去,英亲王也仿佛在几日里就老了许多,无虞却平静颔首,说,好。

    此后宝珠昏迷的时间便长了起来,往往一睡便是半日一日,但只要她醒来,无虞总会在她身边。

    他神色平和,面无悲色,可宝珠看着他越来越消瘦的面容叹息不已。

    但此时她已无能为力,只好每次醒来就喊他将宝珠抱来,她期望着看在孩子的份上,他能好过些。

    珠儿洗三刚过,宝珠就陷入弥留。

    所有人都悲痛不已,可无虞却很平静。

    他将呼吸缓慢的宝珠抱在怀里,像小时那样,拦腰抱膝,好似她从未长大,还是那个睁着清透的眼儿,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娇娇柔柔,又乖又巧,叫他无虞的三岁孩子。

    宝珠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已是一片朦胧,她伸出手,便有一只她无比熟悉的温暖的大掌握住她,然后他安静的面容就落进她迷蒙不清的眼前。

    她用最后的力气笑,说:“无虞,我,此生,无悔。”

    他点头,说:“我知道。”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抬手,还想再摸一摸他鬓边的白发,可那指尖尚未碰到他的脸颊,便垂落下去。

    宝珠安宁的闭上了眼睛。

    无虞抱紧了她,拿起她的手摸上自己的发,一遍一遍吻着她的脸颊、眼睛、鼻尖、嘴唇……

    他渐渐感觉到冰冷,这冷从她尚且柔软的唇瓣传入他的脑海,他的身体,进入心脏,便化作一道道利刃,刺得他极致的冷,极致的痛。

    可他未哭,一字未说。

    宝珠的丧事过程中,他神色极为平静,众人在失去宝珠的心痛中,对他又十分担忧。

    但直到宝珠下葬,他都未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他抱着珠儿,亲自看着宝珠入土。

    众人松了口气,都庆幸宝珠留了一个孩子。

    然而就在宝珠头七的这日,无虞不见了。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任何踪迹,所有人把他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找到。

    英亲王便想到宝珠的坟墓。

    他们赶到那里,依然没有找到无虞,可宝珠的坟,却好像被人动过。

    像是被人打开,又重新填了土。

    众人大恸。

    姜丛凤当场痛哭出声:“我的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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