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代的好人果真比往后几年多,穆秀冬向老大爷道了声谢,跟着倪文碧往县城里走。
倪文碧没有直接去医院,而是带着她,往县城北面的方向走,“这会儿是饭点儿,医院的人都回家里做饭、吃饭去了,要到下去两点左右才上班,咱们先回家做饭,一会儿再去医院。”
穆秀冬想去换金条,婉拒道:“倪婶婶,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办,我就不去您家了,我办完事儿,一会儿到县医院门口等您。”
“那怎么行,你还病着呢,别乱跑。”
倪文碧当她客套,说啥都不让她走,“我家离这里不远,走个二十来分钟就到了,你卢叔叔已经在家里做饭菜等我们回家吃。你瞧,你饿得走路都不稳,就甭跟婶婶客气,婶婶家里不差你那份口粮。”说着,不由分说,一手牵着卢筱玉,一手牵着她往卢家走。
穆秀冬连婉拒两次,她都不听,也不好拂她好意,也就随她而去。
这会儿县城里上班的人都下班了,大部分匆匆忙忙赶回家做饭去,少部分则留在单位吃饭。
一般来说,有家室的,为节省点钱粮这才回家吃饭,没有家室的,或者干部领导,有粮食指标的,这才留在单位食堂吃饭。
因此街道上行人不少,大多女人穿着带补丁的旧式斜襟春衫、男人则穿着直缀、长衫。
偶尔有年轻漂亮的女人,穿得比较洋气的布拉吉,外套白、红、蓝、黄的小外套,脚上蹬着程亮的尖头小皮鞋,手腕上跨个五颜六色的绣花包包,拉着几个姐妹说说笑笑,行走之间花枝招展,一点没有60-70年代的拘谨严肃。
也有那在ZF或是机关单位上班的男人,穿着双排扣的中山装,胸口插支华孚牌钢笔(如今的英雄牌),头发梳成双分或三七分,用头油抹得一丝不乱,怀里拎着公文包,或是拿份文件,行色匆匆的走过。
整个县城的屋子都是低矮的平房、陈旧古老的青砖瓦房,甚至还有一些破旧的土屋存在,没有五层以上的高楼,也没有什么宽阔的马路。
道路就是一条条平整的沙石土路,或是青砖铺的小路,街上基本看不到什么车辆,连自行车都很少有。
偌大的县城,连后世一个农村都不如,可见这个时代是有多穷,多艰苦。
穆秀冬跟着倪文碧一路走一路看,发现县城虽然看着穷,但是大道两旁的商铺五花八门,吃穿用度应有尽有,一点没有关门大吉,集体用票买的现象。
她仔细一想,国家在1950年七月才执行全国供销合作,成立供销社,集体统一领导和管理全国供销、消费、信用、生产、渔业、手工业等等,在此之前,都是沿用的自由交易,也就是说,只要你有钱,你什么都能买到,不需要用票。
如果穆秀冬想囤粮食,这个时候是最好的购粮机会,因为等供销社成立以后,要想买多点粮食就没那么容易了,各大供销社都是有指标的,可不会供你一人购买。
想到如此,穆秀冬恨不得立马把手中的金条玉器首饰都给换成钱,尽早买多点粮食存在空间里,到时候渡一家子过荒年,也不怕把自己饿死。
可惜的是倪文碧怕她不识路,把她的手拽得死紧,生怕把她弄丢了,到时候不好跟人家父母交代。
她只能按下蠢蠢欲动的心,跟着倪文碧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道大路,进入一条不足一米宽的幽深小巷子里。
途中经过无数低矮的平房,看到很多人家门口堆满了锅碗瓢盆、灶台、椅子、凳子等等杂物。
巷子上方牵了一条条麻绳,上面挂满琳琅满目的破旧衣裳,人从巷子里过,那些衣裳的水还掉在人的身上,湿哒哒的很不舒服。
穆秀冬不得不跟着倪文碧母女俩,快速从衣服下面跑过去,很快来到巷尾,一个看起来修建的比较大,比较气派的大宅院里面。
“我家住在里面,是单位分给我们的住宿房。”倪文碧示意她跟上,“里面有点挤,有三十来户人家住在一起,她们要是说了什么话儿,你甭理她们,只管跟着我走。”
“明白了。”穆秀冬乖巧的点点头,跟着她走进那道朱红的铜环大门里。
入目的是一个大杂院,里面大概住了十来户人家,格局和巷子里的人家差不多,门前都堆满了杂物。
十来个妇人蹲在各自的家门口,手拿蒲扇烧火做饭,也有人围在院子右角处的井水旁洗衣服,还有不少孩子在院子里打打闹闹,时不时碰到锅碗用具什么的,惹来大人们的大声叫骂。
偌大的院子,被各种杂物堆积的满满当当,只留下狭窄的通道。
穆秀冬跟在倪文碧的身后,小心的东拐西拐,避开路旁的杂物,往三进的院子里走,惹来很多妇人的异样眼光。
有个穿得红红绿绿的年轻妇人就阴阳怪气的叫了起来:“哎哟喂,我当是谁进咱大院了,原来是卢家那金疙瘩啊!瞧瞧,一年没见了,长得倒是越发水灵了,可惜啊,是个病秧子,接回来有什么用?现在不嫌咱们大院吵了,小心咱们家的小子把那金疙瘩给吓死!”
旁边有几个妇人不厚道的笑了起来,跟着起哄道:“就是,花那么多钱养个病秧子,连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都不顾了,真不知道这丫头是金疙瘩做的,还是有些人蠢。”
这些妇人都是这两年被国家安排进这个大院住的,国家有意恢复工农生产,对城里有工作的人们有特别优惠,但凡参加国家建设,发展国家经济,运转国家基本运动的工作人员,除了有工资领,还有各种补贴福利,诸如给没房子住的人们分配单位房,街道发放限量的米粮、用油、果蔬、日常用具等等。
其中分房子这项,是因为这时代的人们响应伟人多生多育的号召,每家每户的孩子至少在三人以上,大多都是5-8个孩子,房子就不够住,因此很多人原本有房子,但因为兄弟姊妹太多,不得不向有关部门申请分房。
国家为解决这一问题,把斗地主、绅豪、反(动)派、以及资本家抄的得房子、宅院,分建成15-20平方米一间的狭窄屋子,分给有工作的人们居住。
不过,分房是以男户主一家分一房为主,也就是说,一对夫妻只能分到一套房子,其余未婚的年轻人,如果想要房子,就要到当地有关部分申请,等审核通过后,有关部门这才分房。
这些说风凉话的妇人皆是没有工作的乡下女人,她们有的爱人有幸被县里的工厂招工分了房子,带着孩子来县里过‘好生活’。
有的爱人是县里的本地人,但是婆家兄弟姊妹太多,她们被分了出来,到这个大院子里生活,原本都跟倪文碧没有过节。
一年前倪文碧夫妻俩决定借钱给女儿做手术,四处求路无门之后,打算卖了自己的单位房,便向各自的单位申请。
两方单位考虑到他们现如今的状况,同意批准了他们的请求,此外,卢永中的学校、倪文碧的铁厂同事,都给他们夫妻俩捐了不少钱。
整个大院,三进院子,三十多户人家也纷纷慷慨解囊捐了钱,他们却不卖房子了,还把女儿送去乡下静养。
这些妇人觉得受了欺骗,纷纷上门讨回自己的捐款,倪文碧夫妻俩却不给,可把她们气得一阵倒仰,每天对着倪文碧两人指桑骂槐,各种难听的话不要钱的往外说,倪文碧两人全不在意,可把她们气得要死。
穆秀冬瞧着倪文碧神色淡然,卢筱玉拽紧了拳头,抿着嘴没吭声,也不好表态。
他她从那些阴阳怪气的妇人们嘴里了解到事情期末后,心里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也没说什么,跟着她们母女俩穿过通道,到了三进院子靠右手边,一个屋前搭着棉瓦矮棚子的屋子前。
一个年纪不到35岁,但头上已经出现丝丝白发,穿着半旧灰色中山装,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在那个矮棚子里炒菜。
穆秀冬注意到,他炒菜没有放一滴油,直把锅烧的通红,接着把碗里切好的南瓜丝丢进锅里一阵快炒,再加上热水焖煮一下,撒点盐巴,就盛了出来。
那道南瓜丝就有些黑乎乎的,看着没有一点食欲。
“老卢,我们回来了。”倪文碧看他在炒‘腊锅儿’菜,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轻声对卢永中道:“今天来了一个客人,老卢你等会多加个菜,放点油吧。”
所谓‘腊过菜’是以前穷人家里没有油,想出来的爆炒焖煮方法,虽然卖相不好看,但比清水煮好吃了许多,至少有个炝炒气儿。
卢家这些年为给卢筱玉治病,欠了不少外债,没什么钱买油,平常都这么炒菜吃,只有客人来,才用油炒菜。
卢永中先是一愣,抬头看向卢筱玉和穆秀冬,很快眼里涌出些许泪花,拿着锅铲奔到卢筱玉的面前,伸手抱住她喊:“玉儿,你回来了,可想死爸爸了,你在外婆家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心口可还一直疼......”
卢筱玉许久没见到自己的父亲,听见他拉拉杂杂问了一大堆,心里一阵温暖,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一一回答他的问题。
父女俩哭成一堆,引来其他人家的注意,倪文碧赶紧道:“行了,有话到屋里说去吧,这么多人看着呢。玉儿一路过来也累了,该坐着歇会儿,还有我们的小客人饿的不轻,得赶紧多做点饭。”
“对对,是我糊涂了。”卢永中松开女儿,朝穆秀冬笑了笑:“姑娘先进屋喝口水,饭菜一会儿就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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