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安曲起手指轻叩椅子扶手。灯罩里漫出来的暖黄色光线,照亮他逐渐绷紧的俊逸面容,便是没做什么,也能感受到那股无形间散开的威压。
他抬了下眼皮,细细打量对面的陆初筝。
少女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桃花眼看过来,目光沉静、自信,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也透着与往日完全不同的气质。
像是一夜之间长大,没了稚气和张扬,陌生之余又让人有种想要信任她的魅力。
这改变倒也不算奇怪。
没有淑贵妃庇护,她往后的日子会很艰难。
父皇装了十八年,若非母后亲口与他说,淑贵妃之死是父皇一手安排,他还会继续被蒙在鼓里。
十八年,打珍妃入宫,父皇就在谋划着给她后位。
如今还要给二弟秦王储君之位。
淑贵妃走时,长乐就在玉芙宫内。
她若是不立起来为自己筹谋,没人能帮得了她,也不会帮她。
整个后宫的妃子,都想看着她们母女俩失宠。
陆承安看够了,唇角牵了牵,慵懒出声,“你说。”
“长乐希望兄长能给长乐和承风都安排暗卫。”陆初筝眨了下干涩刺痛的眼,接着说,“希望兄长能说服漠北来的扎图酋长,不要跟父皇提和亲的要求。”
陆承安撩起眼皮,眸光倏然变得凌厉,“你如何得知此事?”
她这一个月都在宫里养病,并未出门。
扎图此番入京给大燕进贡,也确实有要给自己的儿子说一门亲事想法,打算娶个公主回去。
父皇都不知扎图此行还有和亲的想法,她怎会提前知晓。
陆承安收起轻慢,缓缓坐直起来,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她。
气氛静谧。
陆初筝将他的反应收进眼底,悄然放松下来,抿着唇故意不出声。
太子有了好奇心,并且开始重视这件事,还不够。
得让他等到着急自己再开口。
照原著的内容,扎图酋长是漠北部落中最强大的酋长,他所在的部落在漠北兵力最强,人数最多。
狗皇帝一直想出兵灭了他们开疆扩土,奈何他们年年进贡,且从未侵扰边境,没有合适的出兵理由。
原主死后,狗皇帝将她利用到极致,立即以此为借口,囚禁了扎图父子一行,出兵攻打扎图的部落。
此举导致整个漠北的部落,联合起来与大燕开战。
至大结局珍妃封后,边境的战火依然未有停息。
陆初筝打住思绪,见他已有些不耐烦,这才幽幽出声,“兄长可是答应长乐的要求了?”
“孤答应你的要求,告诉孤你从何处得知扎图要和亲。”陆承安敛眉,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探究,“不可胡说八道。”
“扎图此行带着儿子,那儿子自小有疯病,来大燕之前就已打死了十几房妻妾。”陆初筝揉了下酸疼的眼睛,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宫中有十二位公主,送一个出去于父皇而言,并不会心疼。死了正好给父皇开战的借口,攻打扎图的部落。此战一开,也算是给秦王皇兄立威。”
陆承安垂眸看着桌上的兵书,密长的睫毛投下浅浅的暗影,遮去他眼中的惊疑,“还有呢。”
他似乎从未认识自己的这位妹妹。
这样的话自她口中说出来,很陌生,但她的眼神告诉自己,她想说的不止这些。
“这消息是长乐从太子妃那听来的,长乐今日出宫去镇国寺看承风,遇到太子妃与秦王皇兄在一起。”陆初筝说完,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陆承安抬起头,眼底黑沉,像是要将她看透一般。
少女姿态放松,身上的白衣被烛光染成浅黄色,素净的小脸微微仰着,神色舒展。一双眼勾人的桃花眼似带着笑意,又似看透一切。
她未有说谎。
太子妃与自己自小青梅竹马,怎会背叛自己?
陆承安胸口气血翻涌,心尖隐隐传来刺痛,眼中凝起不明显的杀意。
陆初筝浑然不惧,“皇兄若是不信长乐所言,可明日一早去镇国寺莲池守着。”
秦王暗恋太子妃,可惜太子妃听令于皇帝,对他并无感情。
明日的见面,是因为秦王得知她与太子的婚期提前,心中不甘故意去镇国寺堵她。
陆初筝见陆承安又变脸,知道他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身体更放松了些。
她往一旁歪去,双腿收到椅子上曲着,单手支着下巴看他,“皇兄要暗杀秦王一事,可是跟太子妃提过。”
“长乐。”陆承安瞠目,“你都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她为何连自己想要杀秦王一事都知道!自己身边到底有多少暗桩?!
“皇兄别管长乐如何知道这些事,长乐只想带着承风出宫远离上京。”陆初筝的嗓音低下去,映着烛光的眼,泛起浅浅的水光,“只有离开上京,长乐和承风才能活下去。”
陆承安暗自磨牙,许久才平复又惊又怒的情绪,“你想去何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陆初筝说出自己最终的目的,“长乐希望能被流放去北疆,如此一来父皇便会不闻不问。若是死遁,被父皇发觉长乐和承风都不可能活。”
她相信自己可以带着弟弟,安稳的在北疆生活。
“孤答应你,提早去见扎图酋长,让他将儿子送回去不要提和亲的事。”陆承安决定相信她,“你还知道些什么,都告诉孤。”
她知晓扎图想和亲,连自己要暗杀秦王还将消息告知太子妃,这等隐秘的事都知晓,那也肯定知晓父皇布置。
“五日后天有两月相承异象,麻烦皇兄在异象出现前,先去见钦天监,再去求镇国寺住持。请他二人告知父皇,此异象对应长乐与承风,不可留在上京,必须往北安稳活到老才能避免发生灾祸。待长乐被流放的圣旨下来,长乐出了上京便会将剩下的消息告知皇兄。”陆初筝把腿放下去,“剩下的事关乎皇兄的生死。”
这个异象出现后,钦天监为讨好狗皇帝,说对应在皇后和太子身上,意为新月承旧月。其实狗屁都不是。
陆承安闭了闭眼,身上散发出阵阵寒意,“孤明日便为你安排。”
他正好要去镇国寺,求证她方才说的话。太子妃明日确实要去镇国寺还愿祈福,他今日回宫,得知婚期提前后去见过她。
“如此,长乐便不打扰皇兄了。”陆初筝站起身来,垂眸看他,“皇兄若是想坐稳储君之位,便莫要犹豫。皇后亦如此,是何人引她去玉芙宫,又是何人找到长乐母妃谋害十六的证据,该处理便处理,莫要等着父皇拿此事做文章废后。”
陆承安瞠目,嗓音骤然发哑,“长乐?”
她竟是什么都知晓,却还能如此平静的与自己谈条件。父皇到底将她逼到了何种程度,才会让那个一直活在云端的娇娇女,变成另外一个人。
“长乐未能救下母妃,现在长乐要自救要救承风,望皇兄成全。”陆初筝福身行礼,“长乐告退,皇兄多保重。”
“孤送你。”陆承安红了眼。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愧为兄长,明知淑贵妃出事,却不曾想过半分,她姐弟俩日后如何过活。
父皇对于弃子,从不留余地。
老师今日入宫面圣退婚已扫了他面子,坏了他的布局,长乐于他已无任何用处。
“长乐多谢皇兄。”陆初筝微微笑了下,转头往外走。
希望他能迅速行动,自己也好尽早离开皇宫,离开上京到北疆去。
到了北疆,她便不用担心皇帝会再对她下手。皇后和太子会拖住他,让他无法分神想别的。
屋外灯影绰绰。
陆承安看着那道纤细瘦弱的背影,莫名心疼。长乐长大了,开始知晓生在天家,生死不由己,遑论自由。
陆初筝回到长乐宫的屋顶上,回头跟陆承安说了声谢谢,轻巧跃下。
陆承安目送她进屋,磨了磨后槽牙,索性趁夜出宫去找萧元嵩。
陆初筝站在暗处等了会,确定没有宫女在这边,这才往花厅那边去。
去北疆的希望更大了些,她得提前准备银票和方便带走的金子,免得到时出岔子。
陆宝珠被自己关了大半天,不会就这么算。
进入花厅,春杏还在等着。
陆初筝给了春杏一个笑脸,轻声说,“随本宫去库房。”
春杏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下头,跟着她开门出去。
库房内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宝贝,可惜一件都带不走,太大了。
陆初筝翻箱倒柜,找到剩下几万两银票装进荷包里,又找到十几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和小半箱金叶子。
“春杏,你想法子将这些金叶子缝到衣服上,要快。”陆初筝将箱子交给春杏,“这几日你与本宫睡一起,伺候本宫的事尽量不让外人插手。”
“是。”春杏接过箱子,什么都不问。
殿下如此安排必定有自己考量,自己只需按着殿下的吩咐做即可。
陆初筝笑了下,继续翻找小件的能带走换银子的宝贝。
狗皇帝每年给原主的赏赐都很多,然而全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能带走的非常少。
又找了一圈,她在角落里的箱子里翻出来十万两的银票,顿觉轻松。
有了这些东西,到了北疆她和弟弟也不至于过得太惨。
“走吧。”陆初筝带上所有的银票,招呼春杏出去。
春杏去选了一匹布带上,随她一道出去,顺道锁门。
陆初筝回到卧房,吩咐其他的宫女送热水过来梳洗干净,换上中衣去小书房算账。
上京的物价不是很高,手上的这些银票,即便是在上京也够花上一辈子。
那本《北疆风俗录》上说,北疆的物价非常低,并且大多交易都是以物换物。部落的牧民用皮毛和牛羊肉,换取茶叶和盐巴,或者换粮食这些。
她带这么多银票过去,差不多能算富豪。
一共十八万两银票,加上珍珠和金叶子,只要离开上京,她就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和陆承风。
陆初筝将银票放到一起,用手按了按,恍惚想起这些都是淑贵妃给原主的,鼻子又忍不住发酸。
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给的时候未必能想到,会落得这般下场,却是真心真意的希望女儿出嫁后不必为银钱发愁。
狗皇帝给的东西,都是只能看,没法带出宫换钱的。
就算陪嫁出去,原主也不可能拿那些东西去典当。
陆初筝闭了闭眼,压下那股难受的感觉,拿着银票去隔壁找春杏。
银票也要想办法缝到衣服上。
上京三四月多雨,天气会转凉,穿的也比较厚不容易看出来。装在荷包里,说不定会被陆宝珠抢走。
小心使得万年船。
真要被流放,陆宝珠绝对会第一个会冲到长乐宫,打砸抢。
陆初筝开门进去,春杏拿着剪刀在裁布料。她过去看了眼,将银票放到桌上,“你想个法子,将这些银票也缝到衣服上。”
“明白。”春杏见她已是累极,顿时心疼不已,“去歇着吧,明日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好。”陆初筝打了个哈欠,回隔壁睡觉。
一觉睡醒,陆宝珠没来,其他人也没来。
长乐宫像是被隔绝了一样,安静得可怕。
陆初筝计划好,等着陆宝珠一来便故意刺激她引导她。让她去找皇帝哭,一定要将自己送去宗庙。
等皇帝送自己去了宗庙,异象一出,他会恨不得立即送走她和弟弟。
陆初筝等到天黑也不见陆宝珠的人影,只得作罢。
估计是陆宝珠回瑶华宫哭诉被绑一事,让珍妃给教训了。
这时候他们母子三个都得低调。
第二天开始下雨,院里落满了白色的梨花花瓣。
到了第三天,张德政过来宣旨,萧元嵩早有婚约,不敢耽误她的姻缘,准许退婚。
陆初筝接过圣旨,装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赏了张德政一些银子便将自己关在屋里,除了春杏不准任何人靠近。
张德政走后大概一个时辰,陆宝珠带着个面生的宫女,兴冲冲闯入陆初筝住的院子,“长乐,听说你被太傅退婚了,真是可喜可贺。”
陆初筝开门出去,披头散发地穿着袜子去琴房。
陆宝珠跟过去,露出一脸灿烂又得意的笑容,“没想到吧,太傅那样高洁清雅的人物,本就不会瞧上你,抢了有什么用,还不是被退婚。”
“他也没看上你啊。”陆初筝偏头看她,“他可能都不知道你是谁,听说有人去墨香阁,每次都被书童挡住不能入内。”
陆宝珠暗恋萧元嵩,天天跑去皇子公主读书的墨香阁,想着法要见萧元嵩。可惜每次都被萧元嵩的书童赶走,皇宫里人人都知道这事。
“见不着又怎样,他迟早是我的驸马!”陆宝珠气结,一双眼睁的大大的愤恨瞪她,“你再顶撞我,我便去找父皇让他将你关到宗庙去。”
陆初筝脚步微顿,伸手便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到墙上,“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死你。”
她没敢太用力,怕真弄死她,达到吓唬的效果就够了。
陆宝珠真找狗皇帝提这事,他肯定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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