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十七开始有点疯疯的……
有时他会自言自语,有时他会用截然不同的语气神态与画师说话。
君姑娘看过很多书,有关于医理的书中曾有记载:身处巨大痛苦中的伤患时常出现谵妄的症状,听见不存在的声音,看见不存在的事物,精神沉溺于虚妄的幻象中,以此逃避现实中的痛苦。
其实现实和幻象,有时候并没有太大差别。
自以为的现实,也许是别人精心编织的幻象也说不定呢。
君姑娘看着疯疯的末日十七,仿佛看到了一个有趣的谜题。
…………
某一天,玉逍遥乱入了。
玉逍遥误闯无明之渊的时候,君随心就在无明之渊当中。末日十七的障眼法已经十分熟练,她便让十七把她藏起来了。
直到玉逍遥扯皮了好久后离开。
末日十七好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连呼吸都不禁放轻放缓。又像是等待判决的犯人,整个人都僵硬惶然的不行。
君姑娘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十七听说过玉逍遥啊?”
末日十七:“我……我……”
“这件事我可以替你保密。”这是画师第一次对末日十七表现出温和的态度,“十七没有出去过吧?那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末日十七:“……啊?”
君随心:“封锁出入口的藤蔓附有独特的术法,让藤蔓可识别血气,也因此玉逍遥才能进来。”
造生了自己的血元出处,末日十七是知道的。帝父对他说过,玉逍遥的血元便是末日十七的创生血元——因此门口的藤蔓才会没有拦阻玉逍遥的进入。
但……画师也轻易的进来了啊?
末日十七并不笨,他立刻想通了其中关窍:“你……帝父……”
门口的藤蔓只认得末日十七与九天玄尊,画师与十七没有相同的血脉,她能进入,这只说明她与帝父血脉相连。
“嘘——”画师笑眯眯的用手指点在末日十七嘴唇上,“这是秘密哦~如果父亲发现你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推测出玉逍遥来过啦~你不希望父亲知道对不对?●v●”
能够得知门口附有术法的藤蔓的功效,那必然是见过有符合条件的人进入,能让末日十七确定血脉关系的唯有一个玉逍遥……
末日十七连忙捂着嘴摇头又点头,不太清楚自己应该点头还是摇头。
画师笑的愈发不怀好意起来:“你瞧,我帮你保守一个秘密,你也帮我保守一个秘密,这样才算公平对吧?你、我,谁都不可以告诉父亲哦~●v●”
末日十七怔愣了一会儿,忙不迭的点了头。
…………
自从末日十七自杀失败后,他就发现画师没有再让他去死了。
——也许画师没有那么讨厌他?
末日十七没有太多思考这个问题,因为玉逍遥的出现,他大部分心神都被玉逍遥告知他的新奇事物所占据了。
自诞生起,末日十七就生活在无明之渊的一方小天地中,从未离开过,从未看过外面的世界。所以玉逍遥告诉他的那些事物、带给他看的那些东西,对末日十七来说具有无以伦比的吸引力。
每次玉逍遥来见他的时光都会格外快乐,但相对的,当玉逍遥不在的时候,每日都会经受的血闇业刑莫名的变得让他难以忍受起来。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因玉逍遥而萌生的种种情绪在心中生根发芽,注定无望的种子愈发撕扯着末日十七的精神世界。
在无明之渊以外,那是充满了光明的世界,末日十七沉迷于光明中的故事,从玉逍遥口中所得知的,云海仙门的故事。
玉逍遥对末日十七说起君奉天,说起玉箫,说起云徽子,还有君随心。
排在最后的那个与玉逍遥严重不对盘,所以得到的篇幅也最小,即便如此,也比末日十七所知的多出太多。
末日十七知道了画师的名字叫君随心。
末日十七知道了画师武脉缺失不能习武。
末日十七知道了画师脾气不好个性怪异。
末日十七知道了整个仙门没有人喜欢画师。
嗯……这个说法不那么准确,准确的来说,是除了九天玄尊与君奉天之外的人都不喜欢画师。
末日十七整理了一下思路,就是说喜欢画师的都是她的家人——那么末日十七也喜欢画师,十七就是画师的家人了对吧?
……有点开心。
…………
末日十七开始思考,什么才是家人?
帝父创造了十七,是十七的创生之父,自然是十七的家人。
十七喜欢画师,帝父也允许画师陪伴十七,所以她也是十七的家人。
十七也喜欢玉逍遥,但帝父不允许,所以玉逍遥只能是十七的朋友。
末日十七想,要是玉逍遥也是自己的家人就好了,但帝父肯定不同意……
然后他又想到了君奉天……
十七不喜欢他!他才不是十七的家人!
自从认识了玉逍遥,末日十七心中便生出了美好的愿景,他用自己的血作为颜料,试图画出家人的模样留作念想。
然后他的画作上便笼罩了一片阴影……
画师……嗯……好像在忍耐的模样?
末日十七看了看画师,又看了看自己的画作,脑中想起玉逍遥曾经告诉他的事——奉天说他家妹妹画画特别好。
末日十七看了看自己的画作,又看了看画师,有些惭愧的将拙劣的作品努力往衣袖里扒拉。
——被实在忍不下去了的画师一把抽出来撕了个粉碎。
“简直惨绝人寰不忍直视!”←画师如是评价道。
末日十七期期艾艾的看向画师……
君随心:“……”
末日十七满怀愿景的看向画师……
君随心:“…………”
君姑娘除了欺负人之外也还是有些正常的爱好追求的……→_→
二十分钟后画师完成了自己的大作,帝父与末日十七的形象惟妙惟肖跃然纸上。末日十七睁大眼睛的傻模样是对画师技艺的绝佳赞赏。
画师还沉浸于自我欣赏无法自拔,便被末日十七胆大包天的扯了袖角。
“你呢?”末日十七拿着那幅画,小心翼翼的对她说:“画、画师也是十七的家人。”
君姑娘嗤笑之:“不过是个造物,真以为你是父亲的孩子吗?”
末日十七这一回却没有被嗤笑吓退,依旧抓紧了她的袖角不放手:“十七喜欢画师,画师就是十七的家人。”
君姑娘没太明白这个逻辑,但这不妨碍她欺负末日十七。
“但是我可讨厌你啦~●v●”
末日十七松开了手……
…………
画师的作品特别好看,特别像真的,让末日十七产生了恍惚的情绪,好像画中的情景是真实存在的一般,那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不知时间流逝,直到一股巨力将他从美好愿景中抽离。
末日十七被震飞数丈,五脏六腑都在发疼,后背还撞到了尖锐的石头,片刻便将后背染湿大片。
九天玄尊站在末日十七原本所在的地方,手上拿着画师的那幅作品,震惊的表情中甚至让末日十七看到了一丝……惶恐?
那天末日十七受到了有史以来最严苛的责罚,让他沉迷的画面也在帝父手中化作齑粉。
那天之后,画师很久很久也没有再来。
…………
仙门的大小姐生病了。
九天玄尊博闻广识,对医理也十分精通,对外他宣称是因为随心天生体弱,是从娘胎带出的缺陷。而私底下,他对闺女说的是:你本就体弱,在无明之渊长久接触枉死的冤魂,受其影响才会导致这场大病。
九天玄尊说,她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等病情痊愈之后才能再去无明之渊。
并且,就算再去,也不能像之前那样长久的待着。
君姑娘乖乖的窝在病榻上点头,一切都听爹爹的吩咐。
只是她想,自己的‘病’大抵是不会有痊愈的那天了……
仙门的弟子们都来探望了一下自家的大小姐,君奉天作为亲哥,探望的格外频繁,只不过每次来都要带个嬉皮笑脸的玉逍遥。
虽然玉逍遥跟君随心不太对盘,但堂堂云海仙门大弟子,怎样也不会在人家姑娘病里欺负人。再说那是他亲爱的奉天师弟的亲妹子,玉逍遥由衷的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但玉逍遥不计前嫌,不代表小肚鸡肠的君姑娘不计前嫌。
无论玉逍遥怎样试图让她开心起来,她永远一副冷嘲热讽的反应;无论玉逍遥从仙门外给她带来多少新奇的小玩意,她统统砸碎了扔出门外。
如果说这样子玉逍遥还能忍,但是她对亲哥也这个德行,玉逍遥就忍不了了。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呐!
在君姑娘再次把亲哥的礼物砸到亲哥的脸上之后,玉逍遥爆发了:“奉天对你掏心掏肺的好,你到底是有什么不满?!(╯‵□′)╯︵┻━┻”
君随心:……
君奉天:…………
玉逍遥:!!!
妈呀!仙门小霸王哭啦!!!
玉逍遥进仙门这么久,第一次见到这位魔头哭鼻子,当时就虚了。
何况当时君妹哭得特别无助、特别可怜,好像孤苦无依被全世界抛弃的小雏鸟。
她像是忍受了天大的委屈与不公,瞪着君奉天说:“君奉天你什么都不知道!”
君奉天:妹、妹妹你别哭!○A○
玉逍遥:…………
——妈唉好心虚!QAQ
然后在九天玄尊推门而入的下一秒,刚才哭得惨兮兮的君妹中气十足撒泼耍赖的叫道:“爹爹!玉逍遥他欺负我!!●v●”
玉逍遥:…………
五分钟后他就跪在了烈日炎炎习武场上。
——妈哒,戏精!!QAQ
…………
北幽临品元年,玉衡纪元三年,鬼麒主伏字羲策动血河战役,致使天地大乱、生灵涂炭。
云海仙门无法坐视不理,九天玄尊遂指派奉天逍遥平乱,玉箫亦同行辅助。
临行前,君奉天又来探望了一次自家妹妹。
随心的病情并未好转,反而越发虚弱起来,如今虽然暂时稳定,但已经四肢无力难以下床,就连五感都变得衰弱。
君奉天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他向小妹保证,自己会尽快平定鬼麒主之祸,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他还保证苦境这么大,他定能找到让她复原的灵药,苦境医术博大精深,传闻人死亦有复生之法,说不定可以一并修复她的武脉,到时候随心想学什么,只要哥哥会的都教!
他不清楚妹妹听见了没,因病的关系,她的听觉已经很差了。
但他看见妹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连句道别也没有。
血河战役的惨烈超出了奉天逍遥的预想,鬼麒主狡猾多端,要追寻他的踪迹也比预期艰难。君奉天玉逍遥一边寻觅鬼麒主的踪迹,一边追寻名医,不知不觉,一年又一年,而至人间数十载。
最终他们找到了鬼麒主的踪迹,却因急躁冒进,而导致玉箫被鬼麒主所擒。
奉天逍遥赶到的时候,玉箫早已身中鬼麒主不解之招,就连九天玄尊亲赐的丹药也难以回天。
但玉箫没有死。
她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假死状态,身体机能逐渐恢复,但却如失魂的人偶,沉眠不醒。
君奉天继续追踪鬼麒主的下落,而玉逍遥则带着玉箫去找他们不久前寻得的一位医者。那本是为了君妹的天生缺陷而寻,如今却成了玉箫的希望。
那位医者本事确实不小,看到玉箫的状况便得出症结所在。
人若是肉躯损害过甚,便会身死魂离,但玉箫的状况却是在身死前的瞬间被抽离了魂魄。再从离婚后肉躯渐有恢复之像来看,抽魂应非邪佞之用,否则魂识肉躯之间的联系早该断绝,这具肉躯便该彻底死亡才对。
医者推断,对方此举,是为了搏时间,修复这具躯体的时间。
玉箫受鬼麒主不解之招,五脏六腑皆已受创,经络武脉受损,故而玄尊金丹无法过脉,药效无法运行,自然无法修复损伤。
有玄尊金丹为辅,只要修复玉箫的经络武脉便可以用金丹治疗剩下的损伤。
那名医者调笑道:“经络武脉吾可再造,但这姑娘身上可是要留疤咯~”
玉逍遥正是心头大石落地,也笑道:“习武之人气血运转,可不会像寻常人那样容易落疤。”
医者对他施以‘专业高度的凝视’:“你很了解医理吗?以为有修为傍身就有恃无恐了吗?就算是修为再高深之人,一为经络二为武脉,那是你们功体运行之根本,涉及这两者的伤势是不可能完全痊愈不留痕迹的。”
玉逍遥愣了愣,脑中模模糊糊的浮现了些什么,却未能抓住。
后来玉箫顺利康复了,睁眼的第一时间她便有些忧虑的抓住了玉逍遥:“吾、吾看见小君了。”
玉逍遥:“啊?做梦吗?”
玉箫:“不是!你闭嘴听我说!=皿=”
玉箫看见君随心,是在黄泉彼岸。
弥留之际,意识昏沉之间,不知何时魂魄飘荡入彼世,竟见到了本该在仙门卧床不起的君随心。
而后又不知昏沉兜转几浮沉,只觉得有股无形之力将她推离,她听见君随心让她‘回去’。
玉箫不知这梦境是幻是真,只觉得有些不祥。
…………
末日十七又见到画师了。
那么久那么久她都未曾再来,可是在看到她的时候,却突然觉得之前感到漫长的孤单时光其实也很短暂。
画师端详了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的开口:“十七?”
不过是短短数年,末日十七已经长得比画师更高了,也长成了与玉逍遥极为肖似的模样。
末日十七怔愣了一会儿,飞快的用手捂住了脸,侧过身去。
十七记得的,画师嫌他长得不好看……
君姑娘走过去,有些好奇的端详着长大后的末日十七,噫,都需要抬头看十七了呢。
末日十七默默的退远了些,他听帝父说过,他的血闇之力会影响画师,会让画师生病,所以画师才很久不来的。
君姑娘不理会捂着脸的末日十七,只自顾坐下,抽出一张画纸,好像当年那样又画了一幅画。
这次的画面一如上次一般技艺精湛,只是画中只有末日十七和画师。
君随心笑眯眯的把画递给他:“其实我以前说你丑是骗你的。”
不再捂脸的末日十七:0_0
君姑娘又笑眯眯的继续道:“我说讨厌你也是骗你的。”
顿时开心起来的末日十七:0v0
久别重逢,画师的脾气变得可好啦!一整天都没有欺负十七呢!>v<
末日十七太过开心,一时间忘记了帝父说他会让画师生病的事,到了临别才想起来。
末日十七问:“你还会再来吗?”
他没听见画师的回答。
此回别后,画师再也不曾来过了。
…………
君奉天终于找到了鬼麒主的老窝玄黄岛,却在此时受到仙门遇袭的讯号。
那是仙门最高级别的戒令,东瀛百妖卷内的传说妖物冥霾邪滍进攻云海仙门,仙门急需援助。
玉逍遥来不及对君奉天说出玉箫见到随心的幻觉,也来不及理清之前模糊的思绪,便留下佩剑神谕襄助君奉天,自己赶回云海仙门援助。
在云海仙门混乱的战场中,玉逍遥竟见到了君随心。
本该病重卧床不起的君随心,竟出现在双方交战最危险的界线。
她面上带笑,一如往常,却笑得有些瘆人。
玉逍遥离她太遥远,只勉强读出唇语,依稀似乎在说:爹爹可怕我死了咧~
电光火石一瞬间,有什么在脑海中串联起来。
要告诉奉天!
不能忘记!
在玉逍遥力竭而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醒来见到奉天,一定要第一时间与他讲……
与他讲……
讲……
讲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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