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厢房里的光线恰到好处,温暖、柔和。
梁博羽走了,临走时在莫北桥的肩头用力锤了一拳, 说了句“你好好活着,我什么都不要。”
与那句话一起留下的还有他眼角的那点水光,莫北桥看见了, 但她选择了沉默。
莫北桥若是活着, 那刘朵怎么办,乔慕秋怎么办, 她跟简时秋又当如何是好?
她要用自己为这个弥天大谎做个结尾, 用自己为自己谋一个余生。
莫北桥坐在临窗那把乌木摇椅上闭着眼睛, 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膝盖上随着摇椅晃动的频率敲击着,思绪逐渐飘远。
棋局在她见到简时秋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落子无悔…
输,她也认了…
“大小姐…”江闵站在莫北桥身侧看了良久, 也挣扎了良久,终于还是开了口。
“嗯?”莫北桥睁眼看他, 从喉间发出了一个气声算是应了。
江闵紧了紧手上的纸, 涩然道,“您还年轻。”
莫北桥笑了, “我年轻还用您?”
江闵被噎了一下,忆起往昔,语气愈发的恭敬,“那是尊敬,人情冷暖, 世态炎凉,当初要不是您愿意出手帮我,我又怎么还会有今天。”
莫北桥依旧是笑,“那你该谢的还是你自己,你要是没本事,我也不会帮。”
她是合格的商人,无利不起早,当年江闵端的是不畏强权,锋芒毕露,那一张嘴得罪了不知多少权贵名流,让人吃了瘪。就是如此他走夜路的时候难免会栽跟头,但若不是因为他那什么都敢说的性子,她也不会留意他。
她缺的是一把刀,一把能杀人不见血的刀,而江闵就是那把刀,所以她帮了。
江闵明白了,但仍绷着身子说,“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我。”
莫北桥低头捏了捏自己无端端又开始刺痛的右臂,突然问道:“江叔跟了我多久了?”
江闵没有丝毫停顿,“再有一个月零三天就满五年了。”
“那按理,江叔应该是懂我的,不是?”莫北桥搭着扶手坐直了起来,瞥了一眼江闵手中那一小叠纸。
江闵垂眸避过了莫北桥的视线,他一周前接到任务,开始着手整理莫北桥名下的所有产业包括股权,只当她这是要为了往后的硬仗做准备,却不曾想是今天用来立遗嘱的。
“大小姐,现在医疗技术发达,只要您不放弃就还有希望。”说什么他都不愿这个对自己有着再造之恩的年轻女人在人生最灿烂的时候放弃自己,他得劝。
“江闵,能办这事儿的人不止只有你一个。”莫北桥开口依旧是清冽的嗓音,淡淡的语气,却是字字诛心,“我找你,是因为我信你。你若是不愿,还有旁的人替我办事。你大可甩手出了这扇门,我不拦你;一月零三天,我也不留你。”
江闵闻言手颤了颤,一抬头对上了莫北桥深邃的眼眸,那一眼几乎穿过了他的躯壳直投进灵魂深处,他沉沉叹了口气,终是上前两步将立好的协议递了过去。
室内霎时间又安静了下来,只余下纸页翻动的声响。
莫北桥过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遗漏,神情也跟着愉悦了几分,抬了抬手。
江闵会意,抽出笔,旋开笔盖放在她手上。
“我身体很好。”莫北桥签字,头抬也没抬。
江闵怔了片刻,反应过来莫北桥这是在回答他先前的话,“那您这是?”
“防范于未然。”莫北桥签好字,又把协议递回给江闵,“收好了,我不想有第三个人知道,包括上面的那个人。”
江闵下意识地低头,只见原先空白的乙方(受赠人)的地方多了简时秋三个字,字迹不同于莫北桥往日里的锐利洒脱,柔和了不少,力透纸背。
“这是涟新的那位副总?”江闵认得这个名字,只是不确定。
莫北桥点头,淡笑,一如同梁博羽说的那般,开口就道,“嗯,我爱人。”
江闵开口,欲言又止。
莫北桥揉了揉脖子,起身从兜里摸出烟盒,动作娴熟,暖黄色的火苗从指间窜出,她正欲低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到底是没将烟卷点上,只是夹在指间,轻叹道:“江叔,旁的你别多问,我的心思就在你手上放着。什么事都悄悄的来,我不想给她平添负担。”
江闵收了协议,并不多言,只道:“我明白了。”
莫北桥拿起伞,一下一下地戳着地,一路行至门槛处,长腿一抬迈了出去,扭头冲着江闵勾起唇角,温声道:“今日出了这扇门,往后再遇见了,你我只当素不相识,只是我死了你会知道。到时候还得麻烦您最后一回了,江叔叔。”
莫北桥的语气转变极快,让人有些猝不及防。最后的那一句话轻飘飘地钻进江闵的耳朵里,复而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没等到他回答,莫北桥纤细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院门外。
这一刻的江闵,突然有了一种想让自己死在这厢房里的冲动,只是他不能,他还需被那个浑身充满矛盾的年轻女人再麻烦最后一次。
雨停了,人多了,傍晚六点半的东区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莫北桥下了台阶,转身望着留山居的牌匾良久。
她还是没能忍住,将手中烟卷重新含进嘴里,点燃,猛吸了一口,薄荷的冰凉在肺里绕了一圈又被她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她嘴角的苦涩笑意。
终于,她也在这里留下了她的秘密。
“嗡——”
贴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了起来。
莫北桥看了一眼电话号码,又看了一眼时间,只叹了一声大哥当真是沉不住气。
随手挂断,叼着烟,往停车的地方走去,一路上手机停了震,停了震,她一个都没有接。
直到她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的那一刻,她才接通了电话,轻声唤道:“大哥。”
比起莫北桥的平静,电话那头的莫北理简直跟被踩到尾巴的猫没什么两样,“莫北桥,你原来还知道我是你大哥?你来说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怒极,爆了粗口,“你他妈是要交代后事吗!你他妈转让个屁的股份,老子不要!你给老子拿回去!”
莫北桥也不恼,扯起嘴角,语气淡淡,“我爸死了,我没老子,不拿。”
“莫北桥!”莫北理被气的差点没把手机摔了,“我他妈没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天会黑,人会死,这是常识。”莫北桥随手点开了音乐播放器,听着歌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神情慵懒,“大哥,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何必?我是你大哥,你问我何必?”莫北理颓然,顿了顿继续道,“是不是因为她?”
那个她是谁,他没有明说,在他跟莫北桥的对话中可以称之为她的只有一个人,他懂,莫北桥也懂。
“你是我大哥,所以我才问你何必呢。为我也为她,我在先,她在后。”莫北桥揉了揉眉骨上的疤,轻叹了一声,她到底还是在不停撒谎。
这一句话后,莫北桥便没有再说话,电话那头的莫北理也安静了下来,无声地对峙着。
他们的沉默都是为了女人,一个为了爱人,一个为了妹妹,谁都不想让步。
说到底还是莫北桥更会拿捏人心,于是沉默被她打破了,“你会帮我的对吧,大哥。”
轻轻柔柔的示弱,是她不常有的,莫北理终究还是心软了,“那你也不用这样啊,北桥。”
“世事无常,我们谁都不能保证明天一定会来。”莫北桥话锋一转,笑道,“但是我任性啊,大哥就帮我再扛一扛,好不好?”
莫北理叹息,揉着发胀的额角,许多未说出口的话到最后化作了一个字,“好。”
“谢谢你,大哥。”莫北桥说的真心实意。
“你要真谢我就乖一点,早点把人带回家来,别在外头瞎跑。”莫北理无奈又心疼,“大哥总是会帮你的,你乖点。”
莫北桥笑着应了,与他打趣了几句活跃了气氛这才挂断了电话。
她降下车窗,抽了一支烟,整理好心绪,一脚油门踩到底,往家驶去,到底是耽误久了,她要送给简时秋的礼物还没有藏好,她得快点回去才是。
然,天不遂人愿,在最后一个转角路口之前,莫北桥接到了一通电话,打乱了她的行程。
她捏了捏眉心,满眼风雨欲来之势,在路口掉头,往信息里的定位地点开去。
地方不算远,开车也就二十分钟不到,是一家叫做“yu”的餐厅。
yu是京城是一间颇有名气的小资餐厅,莫北桥是没有去过的,倒是林亚时常在她耳边唠着,yu的老板娘有多美多美,氛围有多好多好,夜里十点过后的驻唱乐队有多棒多棒…
诸如此类的夸赞,林亚说了很多,独独没有说过她的菜品好不好吃。
以至于就算林亚把yu吹捧的再高,莫北桥也没有带简时秋去过,yu在她心里就是一间无不正业的餐厅没什么可去的,只是她没有想到她会因为另一个女人来这里。
服务生为着这个推门进来的黑衣女子有了片刻的失神,到底是训练有素,很快就回过神来,询问道:“小姐,请问您有预约吗?”
“来找人,姓陈。”莫北桥嗓音清冽,透着一股生人莫近的气场。
大概是被特地交代过,服务生很快就反应过来,直接引她去了临窗的卡座。
餐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中央的舞台上摆着乐器大抵就是林亚所说的乐队用的,最左边还有一个吧台,装潢也是莫北桥喜欢的风格。如果是平时心情好的话,她可能会去小酌一杯,但现在她的心情可以称得上是烂到极致。
而那个坏她心情的始作俑者仍是带着那一副温柔的笑脸,穿着一件黑色长裙坐在窗边朝她招手。
“慕秋,你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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